魅妖【下】
一棵蒼老肅穆的巨木坐落在如鏡池塘的中央。它的枝頭纏繞著萬道冷色熒光藤葉，映在水中如同星海般燦爛。
少女扒著一根垂下的枝條，探出半個腦袋死死地盯著不遠處的兩人。
建在分叉枝葉上的精巧花園中，青色短發的少年正攬著個紫發少女。兩人坐在精致的鐵絲秋千上說說笑笑，儼然是一對熱戀中的男女。
他們笑的如沐春風，任誰看了都會被那發自內心的笑容感染。
除了少女。
少女摳著枝條，想象著自己正撓在紫發少女的臉上，一下一下將她白皙的臉龐割成魚鱗的模樣。
“裴，我們走吧？”紫發少女嬌俏地跳下秋千轉身招呼少年，卻一個站立不穩向後仰去。
裴上前一把拽住素冰的手腕將她拉入懷中，隨即攬著腿彎將她抱起。
“小笨笨。”看著紫發少女冒冒失失的樣子，裴寵溺地喊了一聲。
“討厭。”素冰理著頭發抬起頭，正迎上裴含笑的眼神，遂移開視線撒嬌道。
少年的戀愛總是熱情又幼稚，充滿著甜膩膩的味道，有著說不完的情話。
素冰攬著裴的脖頸，湊在他耳邊輕聲說著悄悄話。
裴含笑聽著，還不忘壞心地抬起胳膊在素冰臉上啄了一下。
“你好壞啊。”素冰故作生氣，舉起粉拳在裴的胸口輕敲三下。
“啊，好疼好疼，別把你的夫君捶死了。”
眼看兩人就要路過少女的藏身之所，少女猛地後退一步，將自己的身形隱藏在葉下，透過葉上的蟲洞嫉恨地看著他們。
“小流氓！”素冰伸手去捏裴的臉，眼睛卻瞟了一眼樹葉，露出了一個高傲的笑容。
少女精準地捕捉到了素冰的敵意。在那個瞬間，她甚至想要衝出去將這個女人踹翻在地。
“不是有那麽句老話，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裴的話打斷了少女的衝動。
“那是男人，跟你一個毛頭小子有什麽關係。”
“我是不是男人你不知道嗎？”
“哼。”素冰羞紅了臉，將頭轉到一邊不再搭理裴。
事情為什麽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呢？
他的情話，他的臂彎，他的溫柔，都曾是屬於自己的呀。
就在三個月前，兩個人還坐在這花園裏互訴衷腸，說著同樣火熱又幼稚的情話。
這一年他們不是相處的很幸福嗎，為什麽裴突然就變心了呢？
想著裴的海誓山盟，想著他無微不至的關懷，想著他溫暖的懷抱，零八後退兩步跌坐在地上，扯出了一抹哭喪般的笑容。
兩個月前，裴一反常態，在零八的世界裏近乎消失。即使零八去堵他，他也推說自己有事然後匆匆離開。
一個月前，零八突然發現，裴的身邊多了一個紫發少女。
“我們好聚好散。”
零八愣了許久，直到紫發少女離開，她才敢怯生生地上前質問，卻隻得到了裴這樣一句不耐煩的回複。
好聚好散？躲了我一個月，然後單方麵的告知我好聚好散？
零八感覺十分可笑，臉上卻浮現出難看的哭相。
“行了行了。”裴皺起眉頭，“先走了，以後別來煩我。”
零八開始跟蹤素冰，她想看看素冰有怎樣的魔力，能將裴從她身邊輕易地勾走。
“那女的誰啊？”
“以前好過，糾纏不休。”
“哦，就那種死皮賴臉的人啊。”
“對。”
“被這樣的人纏上，你真慘。”
兩人一唱一和，嘲諷著身後的零八。
是不是我還該對你們說聲對不起？零八帶著淒慘的笑意默默後退，識趣地不再汙染兩人的視野。
自己比素冰差在哪裏呢？
零八將自己鎖在屋子裏茶飯不思，想了許久也沒得到答案。
素冰是個嬌小可愛的美人不假，但自己也是個甜美嬌俏、容貌頂尖的少女呀。
明明兩個人氣質相仿，為什麽裴會選擇她呢？
一個月後，零八出了屋子。
時值祭典前期，雨沁木上的居民正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嘮嗑。
“羽軍今年也沒有蹤影嗎？”中年男子皺著眉頭抱怨道。
“是啊，愁死人了。”旁邊的女子應和道。
眼看念魔就要入侵到雨沁木地區了，居民們焉能不急。
“他們不是說好要保我們萬年的嗎？”一個青年開口道。
“對啊，要不是他們說要保護我們，我們會荒廢武藝嗎？”中年男子更生氣了。
“別這麽生氣嘛。”一旁的樹妖打圓場：“想開點，萬一他們全軍覆沒了呢。”
“哈哈哈，這麽一想我可開心多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無意聽居民們說話，零八徑直走向目的地。
“你去哪啊？”雨沁族長叫住零八。
零八悶著頭前行，沒有回答。
“她情緒不對，跟著她。”族長轉頭吩咐自己的女兒雨柔跟上零八。
零八心頭略微泛起一絲暖意。
作為外來人，她與雨沁木上的原住民交流不多，族長倒肯這樣關心自己。
雨沁木沒有給素冰建造新的住所，她暫宿裴的家中。
許是因為四下無人，素冰沒有隱藏自己的氣息。她運轉著本命功法，在院中吞吐著靈氣。
零八認出了那套功法，她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素冰是魅妖。
怪不得裴會突然變心。零八心中的疑惑突然有了答案。
她沒有驚動素冰，躡手躡腳地離開院子後，轉身匆匆跑向祭壇。
雨沁木的祭司裴被魅妖蠱惑了。這不是個好消息，但零八的臉上卻浮現出了歡快的笑容。
“那又怎樣。”裴冷冷的態度像是一盆冰水澆在零八頭上：“我可是雨沁木的祭司，你在質疑我的實力嗎？”
“我……”
“我知道她是魅妖，同時我也很清楚我愛她。”
“可……”
“你知道你糾纏不休的樣子很醜嗎？我名草有主了你懂嗎，你這叫插足你懂嗎？”
“……”
零八回去的路上遇見了男裝的素冰。
她的眉目間滿是少年的英氣，甚至比平時嬌俏的模樣還多了一絲嫵媚。
素冰是故意讓零八知道自己種族的。她相信裴足夠忠貞，一定會讓零八徹底死心。
“有這樣的夫君，真是很讓人放心呢。”素冰笑的眉眼彎彎。
雖然身為勾引生靈攫取力量的魅妖，但素冰從來不想以此為生。
“我是魅妖。”素冰躲避著裴的視線，不耐煩地說道。
“我知道。”裴深情地望著她。
“你很可能是被我勾引來的。”素冰轉過臉認真地說。她知道魅妖無時不刻不在散發著自己的魅力。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感情本就虛幻，此時此刻我愛慘了你，就算被你拿走一切，我也心甘情願。”裴的眼睛閃閃發光，瞳孔中隻映著滿臉驚訝的素冰。
“寶貝，你相信我，我沒有。”跟在素冰身後數月的男子跪在愛侶身前，滿臉哀求。
女子拿刀的手微微顫抖，淚花已經溢出眼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丈夫竟然會跟其他女人糾纏在一起。
“我從沒有背叛你。”男子抱著女子的大腿繼續哀求。
突然，他似想到了什麽，唰的站起身指向素冰:“她是魅妖，是她先勾引我的!”
人人皆知那魅妖是寄生型生物，他們依靠美□□捕宿主，直到將其徹底榨幹。
女子恍然大悟，接著用痛恨的目光看著素冰。
這樣的事情，素冰遇見過許多次。
明明她從未用過魅惑手段，卻一直有生物撲上來。
他們眼中滿是貪婪，嘴上說著情與愛，腦中卻滿是邪念。
素冰曾以為裴也是如此，尤其是看見零八可憐地跟在他們身後時。
“我和她已經結束了。”裴癡癡地看著素冰:“我發誓，和你在一起後，我再也沒給過她好臉色。”
素冰觀察了許久，發現裴麵對零八真的鐵麵無私，一直是零八單方麵的糾纏騷擾罷了。
作為常年被人糾纏的魅妖，素冰很理解同情裴。
魅妖種族聲名狼藉，還被許多人覬覦。
這些年來，素冰遇見的家夥，除了滿心邪欲的登徒浪子，就是另有所圖的妖魔鬼怪。
她也曾憧憬一生一世一雙人，卻被現實打擊的抬不起頭。
還好，在徹底死心之前，她遇見了裴。
裴在感情上幼稚的像個孩子。
他會吃醋，會傲嬌，會在她肩頭淺淺啃咬，留下自己的印記。
“我愛你。”裴將頭埋在素冰肩頭，低聲呢喃。
目光中純粹的愛意是不會騙人的，這個少年不一樣，他是真心愛我的。
素冰淪陷了。
裴的眼睛裏有星海，她願溺斃其中。
天賦高絕的素冰從不奢求得到真愛，卻意外碰見了專一深情、實力強勁又不在意她種族的裴。
這簡直是傳記裏才有的浪漫橋段。
有夫如此，她又何求呢。
“能教教我嗎？”零八突然開口。
“什麽？”
“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被人愛著。”零八的心一直空著，裴曾短暫地填滿了它。但是現在，它更空虛了。
“沒什麽可教的，真心待人即可。”素冰說的斬釘截鐵：“手段終究是落了下乘。”
“教教我好不好。”像是沒有聽見素冰的話一般，零八走上前來，不斷地重複著。
“你……”素冰的心頭平白生出了一絲恐懼。
零八裂為了一片白色的花團，將素冰一口吞下。
“救……”起初素冰還試圖叫喊，很快，這個漂亮的可人兒就再也不能發出聲音了。
她和她的一切，永遠地屬於零八了。
零八上手素來迅速，她學著素冰的動作去找裴。
看著對方臉上熟悉的驚喜笑容，零八知道自己又一次得到了這個少年。
她開口想要說些什麽，卻吐出了一朵白花。
“這是什麽驚喜嗎？”裴笑著說。
……不，這不是驚喜……這是素冰在自己體內最後的掙紮。
“這花真好看，是送給我的嗎？”
零八後退了一步，但裴還是摸到了花瓣。
白花從零八口中噴湧而出。
她失控了。
那天，零八吞下了素冰，吞下了裴，吞下了雨沁木，也吞下了雨沁湖。
從某種角度來說，自己和裴永遠地在一起了。
可為什麽，自己的心還是如此空虛呢？
零八開始了四處漂流的生活。
為了填補內心的裂縫，零八學著運行著素冰的法力。
她吸引了一個又一個生靈，然後在愛意最濃時吞掉他們。
可直到被抓進尋月場，零八的心仍然空蕩蕩的。
金色的野獸虎視眈眈地盯著零八。
他動作看似漫不經心，卻壓低了重心，腿上暗自蓄力，做足了攻擊的準備。
自己……要死了啊。
零八終於正視了這個現實。
“是我不夠好，所以他才會變心吧。”
“是我不懂套路，所以才會被背叛吧。”
“是我沒有價值，所以才會被拋棄吧。”
曾經的零八如此想到。
她學著成為了一個優秀的魅妖，一個比素冰嫵媚百倍的魅妖。
一挑眉、一歪頭、一轉身，即使是零八不經意間的一舉一動，也對其他生物散發著致命的吸引力。
憑借著魅妖的法力，她終於過上了眾星捧月般被愛的日子。
現在的我夠嫵媚、夠懂套路、也夠有價值，可為什麽、為什麽自己又一次被拋棄了呢？
想著ZQ921那無情的一推，想著兩個貨物離去的腳步聲，零八的內心愈發冰冷空虛。
麵前的野獸已經高高躍起，再過一個彈指，它的爪子就會穿透零八的胸膛，將她的生命和迷茫一並帶走。
也罷，願賭服輸，我認了。
零八淒然一笑，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