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下】
壬家家主壬威借機向趙家施壓了數次，皆被青年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發現一時半會難以啃下這塊硬骨頭後，壬威很是安分了一陣。
十一的身子漸漸好了起來，又開始在趙家忙上忙下。
也不知青年用了什麽法子，趙家果真沒再缺過西絲海。
可無玉的身子還是一天天壞了下去。
“哥。”無玉的臉上滿是病態的紅暈，說話也虛弱了許多。
“走，哥帶你去看花。”十一憐愛地抱起無玉去了花園。
“哥，你看那個！”
“我們走近看看。”
那天無玉的心情格外愉悅，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出任何關於疾病的話題。
直到回房，無玉的臉上也還是掛著歡快的笑容。
“無玉，我先走了。”十一扶著門框溫和地看著妹妹。
“嗯，哥，再見。”無玉對著十一粲然一笑，臉上滿是少女的活潑與天真。
似撞上了阻礙，金光搖晃了兩下，亮度也微弱了許多。
十一回過神，合上了手頭未完成的書籍。
眼前是化不開的黑暗，耳旁是野獸的低吼聲，鼻間是濃重的血腥味，違和的畫麵在十一腦海中一閃而過。
“我好像忘了什麽事……”十一喃喃道：“是什麽呢？”
家主外出、無玉還在房中安睡，自己忘了什麽，自己還能有什麽事？
罷了，別亂想，還有事做呢。
“你聽說了嗎，那個誰，就那個誰，他其實早就入魔了。”
角落裏，小廝們竊竊私語。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微司山誒。”
“那家主還這麽護著他？”
“我看家主八成是被他蒙蔽了。”
“你說他不會習有魅惑之術吧，你看家主三天兩頭往他那跑。”
“就是就是，沒見過家主對誰這麽上心過。”
不知從何時開始，十一入魔的說法在空萊區流言四起，傳播的最為上癮的就是這群小廝。
趙家的家臣多為同禮院畢業的書香門第者，隻有十一是小廝出身，得了家主允準在同禮院旁聽最後成為了家臣。
話不投機半句多。自己曾經付出的努力，與這群家夥說了也沒什麽用。
十一對這些惡意的揣測充耳不聞，隻是更加規矩地做事，努力向心中的君子模樣靠齊。
飛鸞曆8270年，空萊區發生了許多事。
那年，趙家家主許久沒有回來。
那年，壬家尋了個由頭，聯合林家與田家到趙家興師問罪。
那年，十一自請離開趙家。
寫完全書的最後一句話，十一鎖上書房的門，抱著妹妹離開了空萊區。
當時無玉已病入膏肓，昏迷數月。
“那個怪物可算走了。”
“要我說，他早該滾蛋了。”
“你說家主不會早被他害死了吧？”
“有可能，你聽說沒，無玉有一味藥……”
不光是小廝們，連同禮院的書生也在嚼舌根。
畢竟隻要有十一在，他們就絕不會成為家主最倚重的家臣。
多年後，十一偶爾清醒的時候想起自己的冷處理仍然十分後悔。
青年是一個好的家主，將威脅悉數擋在外麵；但他卻不是個好的家臣，竟然放任小人在麵前囂張多年。
如果時光能重來一次，就算落下嗜殺如命的惡名，他也一定會殺了這群心思惡毒的小人。
十一不在意他們對自己發散惡意，但他不能容忍這群小人竟然從未效忠家主。
“他離開趙家了？”壬威翻著書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壬家管家壬輕恭敬地答道。
趙家家主與他一外一內，一唱一和，十分棘手。如今趙家家主不在，壬家終於有了機會清理了這個眼中釘、肉中刺。
“通知馴獸人動手。”
“是。”
剛出空萊區，十一就被十二頭野獸圍攻了。他一邊戰鬥一邊護著無玉，終於支撐不住被敵人俘虜了。
傷痕累累的十一被帶到了尋月場中。
馴獸人高高在上地看著十一，他對這個壬威恨得牙根癢癢的存在十分好奇。
“成為野獸取悅我吧。”
十一啐了一口鮮血。
馴獸人撫摸著身側金紅色的野獸，笑著開口：“你若配合，我保你妹妹不死。”
“你敢動她！”十一怒道。
“她那不是病。”馴獸人摸摸野獸的腦殼，後者享受地蹭著他的手心：“是被魔氣侵蝕。”
“你們都是半魔吧。”馴獸人確信地說。
心中最大的秘密被敵人戳破。十一在短暫的慌亂後迅速冷靜下來。
“是又如何。”反正我已經離開趙家了。
十一與妹妹身上都流著邪魔的血液，自小相依為命的他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雙親的哪一方為魔。
十一還好一些，可以憑借修煉的靈氣抵抗體內的魔氣。但無玉隻是個練武資質一般的普通人，麵對魔氣的肆虐毫無辦法。
“我呢，是初魔。”馴獸人笑著說：“所以我知道怎樣抽出你妹妹體內的魔氣。”
聖與魔是自虛海出現那天就對立的正邪本源。
聖方主力為神之空間。地位至高無上者為聖主，也是神之空間的主人。其次是聖主的從屬們，按實力被分為半聖、金仙、散仙與半仙。
魔方實力最強者是二十個上古魔頭，往下數是十個源魔，再往下算是本魔、初魔和半魔。
順帶提一句，火之空間的神域通緝榜前十正是十個源魔。
雖然隻是初魔，但馴獸人憑借其難纏程度在通緝榜上高居第十九位。
十一心動了。縱然他知道邪魔口中無實話，但他還是心動了。
無玉她，無玉她本該有一個光明的未來，如果，如果……
“……我答應你。”
最後，十一妥協了。
溶洞中的日子很難熬，但想著無玉，身上的傷似乎也沒那麽痛了。
十一半魔的體質也在尋月場被開發到了極致，他發現自己可以進行無數次的死亡重組。
“你這體質真有趣。”馴獸人笑的像個得到玩具的孩子：“讓我試試你這不死之身有多強吧。”
隨之而來的是一段地獄般的日子。
別過來，我不想回憶這些，不要過來！
等等，為什麽自己要用“回憶”。
十一頭痛欲裂。
金光被血霧衝擊的片片斷裂，吃力地貼著經脈攀爬著。
馴獸人神神秘秘地將十一招來，看著他充滿恨意的眼光，用賣關子的語氣說：“喂，別擺出那麽難看的神色嘛，讓我給你個驚喜好不好？”
被重新投入溶洞的十一幾欲瘋狂。
他在這個地獄裏見到了最不該見到的人——家主。
“-——，”青年有些欣喜地喚了十一的名字：“你真的在這裏。”
沒有理會含混不清的姓名，十一用力按著青年的肩將他抵在牆上。
看著青年因傷口撕裂而吃痛的神色，十一猩紅著雙眼問他：“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為什麽？為什麽家主你會在這裏？趙家怎麽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髒話的馴獸人，你髒話的給老子滾出來。”十一鬆開青年，指著天上的方向嘶吼怒罵了許久。
幾天後，略微冷靜一些的十一從青年口中了解了大致的事情。
有人算計了青年，害他在魔山上被困了一年才回到了趙家。
在得知無玉兄妹被驅逐後，青年震怒。他拋棄了一向穩重的策略，不但跑去壬家興師問罪，還從上到下將趙家清洗了一遍。
“呃，由於動了太多人的蛋糕，我就被人算計了，就來這裏了。”青年語氣輕鬆地說著這些話，仿佛在說吃飯喝茶這類的小事。
“你髒話的說你有辦法，就髒話的是髒話的你自己去魔山？！！！”十一暴怒。
“-——，冷靜，——！”連喊數聲無果後，青年以玉扇猛擊牆壁，用家主聲線強行壓下了十一的情緒。
“……臣屬失儀。”十一捂住臉蹲在地上，某種溫熱的液體在眼眶中打轉。
我隻希望無玉無事、家主無恙。
她這樣純潔如玉的人，他這樣溫潤如玉的人，都不該遭遇這樣的事情。
可如今，全都錯位了。
早知如此，我就該死在那微司山上。
至少，至少……至少家主你會平安無恙。
“沒事，沒這麽糟糕的。”青年拉起十一抱在懷裏，像是哄孩子一般言道：“對飛鸞閣自信一點，我是趙家的家主，就算是馴獸人，也不敢輕易殺我的。”
“真的？”十一朦朧著眼睛無助地看著青年。
青年褐色的瞳孔中滿是溫柔與堅定。
十一已經一個人扛了太久了，現在他隻想跟在家主身後。
“家主去哪，臣屬去哪。”那聲音近乎嗚咽。
後來，馴獸人設立了黑場。
在黑場上，家主與十一鬥過了一頭又一頭、一群又一群的野獸，最後……
黑場……黑場？
心頭閃過一道霹靂，十一愣在了原地。
金光徹底失去了力量，被經脈中的血霧吞噬殆盡。
眼前的場景一陣搖晃，青年的笑顏逐漸模糊。
不，別走。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十一慌亂地抓向身側水藍色的身影，卻撲了個空。
哢嚓。十一聽到了某種細碎的聲響。
玉，終究是碎了。
場景扭曲著迅速後退，大塊的黑色重新占據了十一的視野。
十一眨了眨眼睛，卻發現——
自己早已淚流滿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