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
數個洞口層層疊疊壘成了數百米高的建築,每個洞口旁都嵌著巴掌大小的鱗片。數群燈籠魚圍繞著這片建築遊弋,鱗片隨著它們的動作閃爍著細碎的光芒。
這裏是滄鮫族的部落,每個洞口都是一戶滄鮫族的家,門口的鱗片則是洞穴主人的鱗片。
滄鮫族領地意識極強,自古以來各部落就以鱗片為標誌劃分自己的地盤,如今滄鮫族居住在一起,仍依照習俗將鱗片鑲在門口。
滄鮫族是種雙足的海人類,幾乎全身都覆蓋著鱗片,腰間是一圈類似於水母觸手的透明肢體。在岩石上滄鮫族使用雙足行走,當他們遊泳時,這些肢體會纏繞在他們的腿上化作魚尾。
部落邊緣洋流匯集處生著一株高大的藻類,巨藻比建築頂層的洞口還要高上幾分。數個滄鮫族的男男女女用透明肢體拉著巨藻上延伸出的海草,身體隨著水流起起伏伏,或嬉戲打鬧,或閉目養神。
海流溫柔時安心休眠,海流激烈時迎擊水浪,這種被稱為藻眠的休閑方式是滄鮫族所特有的。這株巨藻是旅館老板依照古法精心栽培的,整個滄鮫部落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羅凜放鬆身體隨波逐流,一根綠色的水草係在他的腰間防止他被水流衝走。按說以滄鮫族強烈的領地意識,斷不會與外人共享歡愉。但所有人都仿佛沒有看到這個獸衣外鄉人,兀自湊在一起追逐玩耍。
羅凜是個閑不住的人,體會各世界的差別本也是他的愛好之一。最近他時不時來滄海世界內遊遊逛逛,好不快活。
海底的世界看得差不多了,下次去天上看看天海族。正盤算著以後的旅途,羅凜感到腰間一震。他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白色薄片,看著傳訊略略沉吟片刻,踏入空間裂縫中。
“這兒這兒這兒!”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順著聲音的大概位置尋去,羅凜看見了正在揮手的六流。
六流披了件簡約的灰色風衣。他一向喜歡把自己的打扮的老成些,奈何一張天生的娃娃臉,穿什麽也像是個孩子。
“陪我走一趟,報酬分你六成。”六流一邊說著一邊展開了手上的卷軸。
茫茫世界海中有數個特殊的世界,其中一種世界被稱為空白。
空白世界中隻立著一個牌子,牌子上掛著數個卷軸,每個卷軸都是一個任務。這些任務小到尋物大到拯救世界,內容五花八門。甚至有人說接到過做飯任務,也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
隻有有緣人能踏入空白世界,非有緣人即使被領到門口也看不見這個世界。
對空白世界,旅行者們說法不一。有人說這是任務發起人的執念形成的,有人說這是情報世界飛鸞閣設置的。萬千猜測中說服力最高的一種是:空白世界是十三空間創造的,用來處理一些自己無暇顧及的小事。
不管哪種說法是真的,完成任務得些報酬和功德,終究是件好事。
六流就是空白世界的有緣人。
卷軸上的信息傳遞到羅凜腦中。“雙生世界,”羅凜念出聲,“是類似於鏡像世界那樣,兩個互相關聯的世界組成的世界嗎?”
“不是,這個世界是精靈人類締結契約的世界,每個精靈和人類都會有命定的雙生。”六流馬上糾正道。
“這好像是?”羅凜似乎聽過這個設定的世界。
“對,我老家。”六流也不賣關子,相當爽快的承認了。
進入雙生世界後,六流沒了蹤影。羅凜尋了半圈才看見麵前虛空上站著一小隻類似於兔子的熒白色生物。那小家夥垂著長長的耳朵,眨著大大的眼睛,怎麽看也是個標準的可愛流生物。
看羅凜沒有打趣自己的意思,六流鬆了一口氣。
這也是六流不喊湍安來幫忙的理由,若讓湍安看見他的原形,怕不是要被嘲笑許多年。
記得上次湍安喝多了,大笑六流喜歡裝嫩。六流急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情急之下甚至怒吼我是精靈我有什麽辦法。
跟喝醉的人說什麽也沒用,湍安仍傻笑著大聲嚷嚷,最後被六流一腳踢進時空亂流,很久後才沿著痕跡摸回來。
“你喝多了,自己跳下去了。”麵對湍安的疑問,莫淩子毫不心虛的信口開河:“老夫攔了你數次,你都不聽啊,還推開老夫,害老夫閃了腰……”說著說著莫淩子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硬擠出了一絲低沉的哭腔。
湍安總覺得哪裏不對,但看著一臉痛苦捂著腰的莫淩子,心中又覺得過意不去。在湍安撓著頭離開後,莫淩子麻利的將“自己應得的精神損失費”揣入懷中。
言歸正傳,六流與湍安的關係還是不錯的。湍安有什麽問題六流隨叫隨到,六流遇到什麽麻煩也會去找湍安幫忙。
六流坐在羅凜肩頭為他指路。
這個世界一看就是和平的溫馨世界,時不時會有帶著精靈的路人麵帶善意的看著兩人微笑,這種發自內心的平和溫柔的氣場是裝不出來的。
不知是不是回了老家的關係,六流顯得十分興奮,兩條小短腿動來動去,柔順的軟毛不經意的摩擦著羅凜的臉。
皮毛,果然是這世上手感最好的東西。柔軟的觸感不斷撩撥著羅凜的神經,腦中不斷警告著自己兔子不吃窩邊草,羅凜強忍住揉揉六流的衝動。
“到了!”六流一躍而下,蹦到巨大的石壁前。他四足著地,略略低頭,額上射出一道熒綠色光芒。
光芒在石壁上飛速寫下數行文字,周圍的靈氣也躁動起來,卷起一個又一個的小漩渦。隨著最後一個標點符號落筆,靈氣歸於安靜。石壁上光芒漸漸隱沒,恢複了之前的模樣。
六流站起身,長舒了一口氣。
“走吧。”六流沿著羅凜伸出的手臂跳回肩頭:“隻是個小劫難,留下些希望就足夠了。”
“這麽簡單?”羅凜有些詫異。
“是啊,就這麽簡單。”六流不明所以,隨即反應過來:“哦,我怕被人埋伏,畢竟我至今都不確定那老東西死了沒。”
六流口中的老東西,是上次大劫難中禍亂雙生世界的塞琉。在那場劫難後,六流成為了旅行者。
肩頭一輕,六流以雙足站立的姿勢緩步走進了一旁的廟宇。
廟宇中立著一個姿勢威武的少年石像,少年身側一隻凶巴巴長毛四足獸,正威風凜凜地做出咆哮姿態。
六流定定地看著少年的雕像,仿佛要把石雕深深地刻進自己的腦中。
“喏,我雙生。”聽見羅凜的腳步聲,六流開口介紹道。
這雕像除了跟你一樣是四足以外,還有什麽一樣的地方嗎?羅凜第一眼就被威武的獸像吸引了。他神色複雜地看著四足石像,怎麽也沒法將它跟眼前這隻嬌小的精靈聯係在一起。
“走吧。”
不多待待嗎?羅凜沒有問出口,他知道六流向來是個拎得清的人。
“俗套的拯救世界的英雄故事,最後他留下了,我當了旅行者。”快出雙生世界時,六流突然開口說道。他的胸中窩著一團情緒,可話到嘴邊不知從何說起,最終隻能淡然的一筆帶過。
雖語氣聽不出異樣,羅凜還是察覺到了六流內心壓抑的顫抖。
怕偷襲其實是六流的借口。
雙生世界的人極其重視自己的雙生,他們萬分同情失去或還沒找到雙生的生靈。六流都能想象的到,如果自己孤身一人進去,會遭到怎樣的目光洗禮。
六流最見不得這樣的目光。
“講真,他本人可比雕像帥多了。”出了雙生世界,六流也變回了人形。他雙手插兜,對羅凜露出燦爛的微笑:“謝啦,報酬……”
“後悔嗎?”六流後悔不後悔羅凜不知道,他隻知道這句話一出口自己馬上後悔了。
指代不明的問題,但是六流聽懂了。他的笑容僵在臉上,尷尬的氛圍彌漫在兩人之間。
“沒、沒辦法。”勉強擠出幾個音節,口袋中拳頭被攥緊,指甲在掌心留下一陣刺痛。六流強壓下心中一波波翻湧上來的猛烈情緒,盡力平靜的說:“人各有命,自有選擇,對吧?”
話還沒說完,六流就背過身去。有那麽一瞬間,羅凜似乎看見了某種晶瑩的東西在少年的眼角閃爍。
“報酬我會傳給你的,失禮了。”直到離開,六流也沒有轉回身來。
果然,就算是六流這樣冷靜的人,也還是會意難平嗎?
說到底自己也不知道六流和他雙生的故事,為什麽要拋出這樣的問題揭開他的傷疤呢?
歉意盈滿了羅凜的內心。
亦或者,自己就是故意的?
愧疚的情緒中隱約升騰起一股模糊的期待。看似平靜的土壤下,有什麽東西在悄悄蔓延,耐心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