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寬路窄路
第四節 寬路窄路
果然,一聲驚天動地的春雷,震撼了春柳湖南岸的土地。
漢壽縣地下黨,劃著漁船,駛過春柳湖,從太陽山下的常德古城迎來了解放軍。
濱湖大地,陽光燦爛。
春柳湖兩岸,春意盎然。
人們打土豪,鬥地主,分田地,伸腰昂頭,揚眉吐氣,日子就像倒吃甘蔗節節甜。
1953年,正是八月十五月亮圓的這一天,全家人坐在禾場裏,一邊賞月,一邊吃月餅,突然母親覺得肚子疼,扶進屋,腳盆剛隻提到床前,白白胖胖的伏波就一個跟頭躍出母腹,來到了這吃蜜喝甜的人世間。
那年頭,穀滿倉,油滿缸,臘肉吃到重陽節,一季兩套新衣裳。
全家人相敬如賓,和睦相處,四縫三間一偏梢的瓦屋裏,成天笑語蕩漾。
伏洪滿六歲就上熊家鋪小學讀書,祖父每天送去接回。
伏波成日整夜依偎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吸吮著白花花的乳汁。
那日子,就像在琴鍵上度過,幾多歡悅,幾多幸福啊!
伏波默默地走著,湖麵上飄來的霧氣越來越深灰,黎明前的黑暗來臨了。
湖堤好像一條深黑色的帶子,彎彎曲曲,蜿蜓而伸,堤麵上不時有豬拱的小坑,牛踩的腳板眼,難以辨清,隻能高一腳,低一腳地前進。這更能使人集中思想,不開小差,沿著一條軌道運行。
習慣了走寬路的人,再走窄路,就覺得格外的難。
父親的慘死,全家人就像春柳湖兩岸的油菜苗苗兒,遭受了罕見的大冰雹,再也抬不起頭來。
母親每日朝朝跑到父親的墳頭上哭三回,飯不食,菜不嚐,茶不飲,沒半個月光景,就蹬直雙腿,永別了她疼愛的兩個兒子。
年過七旬的祖父祖母,每餐把食堂裏發給的那一份缽子飯,從牙縫裏省出來,讓兩個孫兒吃飽,自己在湖灘上挖蘆葦根,剖蚌殼肉,熬成湯水哄肚皮,一個月時間也雙雙亡故。
楊柳離開了生根的泥土,會被風浪卷走;伢兒失去了父母,隻能隨生活的激流沉浮。
從此,伏洪和伏波成了孤兒,十歲的哥哥帶著五歲的弟弟熬度日月。
人,往往是沒有吃的,越能盡吃,沒有個夠。
弟弟年紀雖小,飯量卻蠻大,正是吃長飯的時候,上餐等不得下餐。每當他捧起那二兩米蒸成的一缽稀飯,嘴裏就喊著:
“哥哥!我要吃硬飯。”
伏洪淚眼汪汪,心疼地捧起弟弟的臉蛋,說:
“波波!莫喊!哥哥給你硬飯吃。”
按食堂的定量,他每餐比弟弟多一兩米。
黑夜,他哄弟弟入睡了,獨自摸進食堂的炊事員鄧家嬸嬸屋裏,哀求地說:
“嬸嬸!請你在我的飯缽裏少斟點水,在弟弟的飯缽裏多斟點水。”
鄧家嬸嬸不明白他的用意,問:“這是為什麽呀?”
伏洪深陷的眼窩裏,閃動著兩顆烏亮的眼珠,說:
“弟弟要吃硬飯,我同他斢。”
鄧家嬸聽了,兩眼濕潤,愛撫地稱讚:
“沒有爹娘的伢兒,好知事呀!”
她每回量米進缽,斟水上甑,趁旁人不注意,就要給伏洪兄弟的缽子裏多放一把米。
那年頭,牛家兄弟的肚子也還算沒有過多的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