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男孩與男人(3)
夏可可也不說話,仍然隻是哭。顧遠橋隻能耐著性子,問她現在在哪裏。
“醫院。……你別過來,我就是想問問你,你遛狗了嗎?”夏可可抽噎著,忍著哭泣,斷斷續續地,卻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正在遛。”顧遠橋不慌不忙,也不急著問她出了什麽事,非常平靜安寧的語氣,也讓夏可可莫名平靜了一些,“在哪個醫院。”他問。
夏可可於是說了名字。
“哦。等會我就帶小可回去。”
小狗的名字,最終定為了“小可”。
免得顧遠橋每次叫一聲“可可”。小丫頭和小狗狗一道兒回過頭來望著自己,在兩雙同樣純得讓人無法招架的眼睛的注視下,顧遠橋壓力頗大。
所以,姑且區分開。
“嗯。”
夏可可哭哭滴滴地掛了電話。
其實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怎麽就打給顧遠橋了,可是心裏難受得慌,好像隨便打給誰都行,可是真的撥通了顧遠橋的電話,夏可可又覺得不合適。
他們的關係又不是什麽特別親密的摯友,無非就是同-居加共事。
結果,她將話題轉到了小可身上。
顧遠橋的反應也算貼心,沒有驚詫,沒有好奇,簡直稱得上出奇淡定了。
好吧,他原本就是個沒心沒肺的。
等掛了電話,夏可可也將顧遠橋的事情拋之腦後,正好葉楓從華菊的房間走出來,抬起頭,便見到靠著走廊牆壁,已經哭得稀裏嘩啦的夏可可。
“怎麽了?”夏可可的模樣,倒是讓葉楓愣了愣。
還以為她是被什麽人欺負了。
夏可可淚眼婆娑地望著葉楓,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她不確定,華菊到底想不想讓葉楓知道。
華菊連自己都瞞著呢。
葉楓見她的表情,目光突然變得了然起來。
“你也知道了?”
“你早知道?”這次,換做夏可可愣了愣。
“嗯。”葉楓點頭,“不過,她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所以,等會你還是裝作不知道吧。”
葉楓的表情是冷靜的,並沒有如夏可可那般失態。
“可是醫生說——”夏可可還記的醫生說,現在最好就要治療了。
不然,可能會過不了三十歲。
華菊今年二十七,比夏可可大一歲,離三十歲不過三年。
隻剩下三年?
這個數字讓夏可可惶恐不安,她原以為,就算自己與沈灝晨分了,可是,與華菊,卻是一輩子的事情。
而一輩子是那麽長,長得從不去計算它的年月。
然後,突然間,它就被定量了。
三年?
一千多天?
“我知道,我會勸她的。”葉楓還是點頭。
他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夏可可真的看不懂他們的關係了。
有時候覺得,其實他們就是玩票,可是葉楓此時的成熟,卻又讓夏可可覺得,也許葉楓和華菊是一種很親密的關係。
遠比自己還親密。
他們一起,默守著秘密。
夏可可突然焦躁起來,她真的做不到如葉楓那般若無其事,若無其事地看著那個倒計時一步一步臨近終點。
“你勸不了她,我去勸。我就不信了,這個世界還有治不了的病,什麽亂七八糟的遺傳病,坑爹!”夏可可伸手胡亂地抹掉臉上的淚,神色突然變得堅定了起來。
堅定到絕對絕對不會質疑它。
這是夏可可的傻氣。
也是她的勇氣。
現在,她要把這個勇氣傳達給華菊,絕對不許華菊再隱瞞或者逃避。
身為一個資深鴕鳥,她要毫不客氣地鄙視另一隻鴕鳥。
葉楓瞧著夏可可的模樣,也知道自己無法與她理論,他索性將病房門讓開一些,道:“她已經醒了。”
夏可可收住看最後的哽咽,確保自己看上去不像方才那樣失措與狼狽,她幾乎重新把自己收拾了起來,變成那個不撞南山不死心的夏可可。
她大步走了進去。
葉楓則留在走廊上,靠著牆壁,看著腳邊的地板,神色沉沉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華菊確實醒了。
走廊上的談話,多多少少,也聽到了一些。
所以,夏可可進去的時候,正好迎上她的笑臉。
大大的笑臉。
毫無陰霾。
“怎麽,進來講大道理啊?”華菊的聲音還有點虛弱,因為震蕩的緣故,頭有點發暈,但是氣色還好,眉眼飛揚,還是那個大嗓門、風風火火的華菊同學。
夏可可無言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一個箭步衝過來,直接把手放在她的脖子上,凶神惡煞,“我掐死你掐死你。”
她是真的想掐死華菊。
相交這麽多年,她什麽話都對華菊說,可是華菊卻對自己瞞著這麽大的秘密。
可惡!
可恨!
掐死算了!
手掐著掐著,終於滑落,滑到華菊的手上,然後,緊緊地握住。
握緊。
緊得好像再也不會鬆開似的。
華菊原本還想與她插科打諢,可是夏可可此時的表情,她也沒敢怎麽開玩笑。
她知道夏可可是真的生氣難過了。
“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瞞著你,隻是,你知道不知道,都不能改變事實。何必要鬧得兩個人都不開心?”華菊輕聲道。
看著夏可可的笑臉,是那麽開心的事情。
如果因為自己這種坑爹的遺傳病,而讓夏可可失去了笑顏,那將是比病情本身更大的損失。
“誰說不能改變事實?為什麽就不能改變?你都不努力一下,怎麽就能放棄!”夏可可又惱了。
她看華菊好端端的,沒病沒災的,怎麽就活不過三十歲了?又不是童話故事,難道還有什麽巫婆的詛咒不成?
就算有巫婆,這不是還有騎士嗎!
她一直堅定世上是有奇跡的。
就像當初沈灝晨成為她的男友,其實也是一個奇跡。
不管結局如何,她總之相信。
一直相信!
華菊隻是微笑著看著她,並不接話。
夏可可其實也明白自己的幼稚。
她又如何知道,華菊沒有努力過?既是遺傳病,也許,是幾代人的努力。
“現在科學那麽發達……”夏可可的聲音輕了下去。
她深知語言的無力。
強者和弱者,都是文字,再怎麽激揚江山,其實也虛幻得很。
“我爸就是因為這個病過世的。”過了一會,華菊才淡淡地提了一句,“其實,這本來就不是什麽大事。”
“怎麽就不是大事了!還有比它更大的事嗎!”夏可可又要抓狂了。
華菊怎麽就那麽淡定那麽淡定呢?
淡定得好像與己無關似的。
“有什麽區別,就是比你們早回去而已。”華菊將另一隻手拿過來,拍了拍夏可可放在病床上的手背,反而安撫她,“這就好像出去旅遊,你們要去的地方更遠一些,可是我已經定好了回程機票,隻能先回了。”
“怎麽能那麽比喻……”夏可可咬著牙,才沒有在華菊麵前哭出來。
可是情緒明顯又低迷下去了。
“就是那麽一回事。人生本來就是一趟旅程。我們從原點出發,最後回到原點。我們唯一的區別就在於,我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回去,你還不知道。”華菊笑了笑,望向夏可可的目光,出奇柔和,“所以呢,趁著我還沒有回去,你要好好地待我哦,以後要端茶倒水,多多伺候我。”
她索性開起了玩笑。
夏可可卻完全笑不出來,她等著她,氣鼓鼓道:“放屁,你敢先回去試一試!還伺候端茶倒水,伺候你個大頭鬼,到時候,不追殺你就不錯了。”
完全不講理了。
華菊擦汗。
有這樣安慰病人的嗎?
“可可,所有人都會離開的。用各種各樣的方式離開。不過沒關係,最多等上個十年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的,我們總歸還能在出發點遇見,是不是?”華菊還算心平氣和,她的頭發暈,經不起夏可可的折騰。
夏可可衝動歸衝動,卻也不是傻子。
她自然注意到華菊有點灰敗的臉色。
她還需要休息。
“這件事,我們沒完,你先好好休息一會,等你出院了,我還要找你算賬。”
夏可可丟下這句話,這才鬆開華菊,起身離開。
簡直像黑社會打完架之後的經典台詞似的。
華菊隻能笑。
哭笑不得啊。
不過,……夏可可仍然這樣精力旺盛著,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