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見鬼 84
漫長的黑夜，冰冷的房間，柔軟的床鋪上，少年抱著熟睡的女孩，散落的長發猶如暈開的墨水，層層疊疊落在在潔白的床單上。
直到確認她綿長的呼吸進入平穩狀態，整個人陷入了深度睡眠，溫翎才輕輕的放開她。
他像一個活人一樣小心翼翼的給她蓋好被子，從床上輕手輕腳退下，每一步都踩在地上，連出門都是擰開把手走出去，再輕手輕腳的關上。
他原本可以穿牆而過，但自女孩失而複得後，他就拋棄了那種隨心所欲的活法。
他比生前更加珍惜的活著，卻是在模仿活人的行為。
離開前，溫翎在整間房子上設置了層層經咒，確保女孩一旦離開這個房間能被他發現，他要快去快回，溫翎嘴角噙著溫和的笑。
他要快點回來陪她。
可卻不知道，在他離開的瞬間，床上的女孩就悄然睜開雙眼。
那雙眼裏，絲毫睡意都沒有，心情而明亮。
黑暗中唐柔唐昭昭坐了起來。
手心被林昭掐過的地方滾燙刺痛，使她在溫翎的控製下仍舊保持清醒，沒有墜入夢境。
她低下頭，林昭掐過的地方剛好落在手心殷紅的數字上，明明暗暗，讓她心裏越發不安。
‘救救我。’
那個聲音貼著耳畔，仿佛林昭就在她身旁。
‘他要來了，他要殺了我。’
唐昭昭微微歎息，從床上爬起來。
臥室裏麵那間廁所的洗漱台下有台筆記本電腦，那台筆記本電腦本來屬於溫翎，可通過那些斷斷續續回歸的記憶，唐昭昭發現，這台筆記本在很久之前就變成了她在使用。
溫翎把它作為禮物送給了唐昭昭，前段時間解開密碼後，她還一直沒有打開檢查過。
電腦的桌麵很幹淨，幾乎沒有什麽多餘的文件，隻有一些學習資料、郵箱和幾個壓縮包。
唐昭昭微微凝神，點開了郵箱。
裏麵的文件幾乎全部清空，唯獨收件箱裏靜靜的躺著一封郵件。
時間顯示在三年前的一個春天。
發送信發件人她十分熟悉，然而讓她解的是詳細的發送時間。
按溫翎的說法，琴島之後沒多久他就憾然離世。那麽這個發信人是誰？為什麽這封信的時間怎麽看都是在溫翎死後發的？
唐昭昭心裏已經大概有了模糊的答案。
所以隻有一種可能，這是一封定時信，溫翎生前寫好的定時信。
難道他一早知道自己會死？帶著微微困惑的心情，唐昭昭點開了封時間顯示在三月十四日的，溫翎發來的郵件。
讀取文件，唐昭昭好像知道當年那個自己是為什麽崩潰。
其實她生前的日記裏早有蛛絲馬跡，但她沒發現。
少年離開的時候她並不知道，日記裏隻是說他離開了，三年前那個她守著偌大的房子，守著他絕筆寫下的字條，那些溫馨細致的叮囑，傻傻的以為他會回來。
卻沒想到這一走就是一生。
等待沒有打誇她，那些人變本加厲的欺辱也沒有，她始終在等待。
直到，得知了溫翎的死。
比他的死更殘忍的，是自己那顆每天跳動的，在等待和被拋棄怨念中越來越恨她的心髒，也是溫翎給她的。
“如果我不能在世界上繼續愛你，就希望我的心髒能夠留在你身邊。”
那封遺書設定了時間，在溫翎離世幾個月後才發過來。
“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應該已經不在了，你也應該已經走出來了。”
那打下這封信的時候，他想過三年前的自己會自殺嗎？
想過三年前的自己，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看到這封信，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呢？
與信件一同發送的還有一份附件，也許當初溫翎把它壓縮成附件發來的本意是想讓她不要孤獨，讓她不要恨他，或許還參雜了點不想讓她忘記他的私心。
卻唯獨沒有料想過，她根本無法振作起來這件事。
那個捐獻名單上的名字，是溫翎筋骨漂亮的字跡。
林昭的聲音還響徹在耳際，不停的向她求救。
"他來了，我感受到他了！"
‘你救救我！’
‘是他不讓我告訴你的！’
溫翎隱瞞了許多，他不想讓唐昭昭知道他死後的那些事。
唐昭昭被拿掉的，是一整年的記憶。
三年前的八月十四那一天，根本就不是她死亡的那一天，而是溫翎死亡的那一天。
溫翎從那一天就消失在了大眾視野裏。
而做飯的內容，也都是她自己想象出來的。
唐昭昭那個時候已經能看到各種各樣的幻覺了，幻覺出溫翎還在房子裏給她做飯，陪她生活。可每一次幻覺過後，都是更大的崩潰。
她一心覺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精神分裂了，後來才意識到這有可能都是林昭搞的鬼，可是這個時候，她的精神已經被林昭完全控製住了。
林昭對她的精神影響高達百分之五十。
那一份濃鬱的壓迫，讓她原本就不高的求生欲望更加萎靡，林昭每天都在唐昭昭耳畔低語，心魔一樣慫恿她去死。
八月十四。
夢境中也充斥著八月十四。
唐昭昭死於進入世界的一年又三個月零十九天。
她與溫翎並不是在同一年死的。
她是受盡了折磨，在溫翎死後的一周年離開了世界。
他們彼此飽受折磨，然而那段愛情真正維持的時間，隻有剛進入世界的五月二十號到八月十四的八十六天。
從那一年的八月十四日，她又經曆了三百六十五天孤獨的折磨，最後悲慘離世。
所以溫翎為什麽不想她想起？因為那是一段錐心刺骨的疼痛回憶。
“我剪下來的那些日記，你是不是知道在哪裏？”茫然中，唐昭昭問林昭。
‘告訴你了，就會救我嗎？’
唐昭昭點頭。
林昭的殘魂帶著她掀開浴室鬆動的瓷磚，在一截空白的磚塊下，唐昭昭終於發現了日記上被整齊切掉的那一部分。
唐昭昭在第二次進入世界時從自己身上發現了被煙頭燙傷的疤痕，手腕上割腕的痕跡。
這次進入世界的她，用的是自己的魂體，麵容也是自己的麵容，本不會留下傷疤，所有的一切都刻入靈魂，所以那些痛苦會在進入世界時具象出現。
在被整齊切掉的那份日記裏，唐昭昭一字一句寫到，她無論如何都無法脫離這個世界。
她在這個世界經曆了極大的痛苦，但是無法離開，失去了求生的念頭，但每次自殺，不是會被發現，就是會出現點什麽別的意外。
第一次是她自殺時，浴室忽然漏水，樓下的鄰居上來敲門，結果發現她自殺了。
第二次是投湖，本來都已經沉了底，但路過的人手機掉進了水裏，準備去撈手機結果發現了瀕死的她。
第三次，廢棄的爛尾樓，她從樓上墜落，卻掉進了工地支開的防墜網。
甚至割腕都沒有成功。
她日記中絕望的寫，她再也無法離開這個世界了。
但就在這個時候，這個世界發生了一些變化。
溫翎把唐昭昭保護的很好，可這種好在真相揭露的那一刻顯得無比殘忍。
他不想讓她回憶起痛苦的過去，跟不想讓她恨他，最怕的，或許是她會再次消失。
其實唐昭昭自殺是因為溫翎死了，以自以為偉大的方式強行將她留下，而不是因為她受到了暴力。
她的死亡，是因為她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發現了不該發現的秘密。
因為讓自己的“母親”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因為自己深愛的人死去。
因為耳邊仿佛精神分裂一般的低語誘導。
因為心中無窮無盡的陰暗抑鬱情緒，幾乎要把她溺亡。
因為那些疊加在一起的苦難讓她無法呼吸，也因為對自己的痛恨。
唐昭昭握著手裏的心，聽著耳畔林昭尖銳的求救，跌坐在地上，有些出神。
這一刻，她開始唾棄自己。
她本以為溫翎的隱瞞背後會有更大的陰謀，或者說其他難以起齒的原因。唐昭昭甚至以為溫翎有著沉重的傷痛，需要自己去拯救，那才是她進入世界的目的，她要拯救任務目標。
可沒想到，到最後，她發現的真相竟然是——
溫翎為了保護她，一直獨自承受著這些事情。
原來溫翎一直到最後，不惜以世界為代價，隱瞞的竟然是這些事，竟然歸根結底，還是為了保護她。
怕她這樣脆弱的心靈受到傷害，會回憶起那些痛苦不堪的事情。怕她生氣，怕她因為回憶起這一切而怨恨他，或者再次消失。
她的心口震痛，眼框抑製不住的泛酸。
她……她怎麽配。
她怎麽會？怎麽會因為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而生氣，而消失，而讓他一個人獨自承受患得患失的痛苦？
唐昭昭終於意識到自己隻是個普通人，一直以來都是個普通人。
怕苦怕累怕疼，內心脆弱抗壓能力低，一直以來溫翎的陪伴讓她錯誤的產生了自己或許還不錯，自己可能也是有一些有點的。
但那些在溫翎離世後蕩然無存，站在同樣的位置，她或許不會比林昭活的更好，她幸運在多得了一份天之驕子的愛。
承認自己是個普通人，很難。
看清自己，很難。
不，或者說是每一個世界。
也許根本不是她在拯救苓。
有時她甚至會覺得這是以德報怨的神給她出了道名為成長的考題，一直以來各個世界，真的是她在拯救苓嗎？
分明，是苓在拯救她。
又或者說，苓在教會她。
她的生活原本淺薄又普通，世界的大小就限於眼中看到的那片天空。
在這名為’懲罰任務’的一個個的世界裏，唐昭昭看到了繚亂繁雜的世間百態，看到了人的愛恨嗔癡，她淺薄的世界觀和認知被抹上了一筆又一筆飽滿的顏料，
看到最多的，是複雜的人性。
她配嗎？
唐昭昭有些茫然了。
也許，神真的不是在罰她，而是在教她。
可是為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