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8章 見鬼 83
她第一次嚐試自殺，沒有流血。
她鎖住了家裏所有的門窗，拉好了窗簾，隔絕了外界。
因為長期失眠，醫生給她開了許多次的安眠藥物，她每次都存起來，悄悄地集了一瓶。
她閉上眼，瀕死的那一刻，好像看見了他。
她在清醒的時候會知道這是幻覺，可此刻的感受那麽清晰，好像他在身旁搖晃她，在哭，在求她把嘴裏的藥吐出來。
當然不能吐。
為了見到他，她存了很久。
觸感過分真實，她甚至感受到他捧住了她的臉，冰冷的手指不停顫抖。
‘不要死。’
‘你會忘記我，會遇到更好的人，有漫長的人生，有無限的可能。’
不會了，她心裏清楚。
她是為了他才來到這個世界，所以，不會了，她不會有未來。
-
可最終酒店的管理員還是打開了門，發現了瀕死的她。
在脆弱亡魂絕望的撞擊下，水管破裂，樓下的住戶找來維修工，發現問題出在十九樓，可十九樓的業主怎麽敲門都不開，又在監控中發現女孩進去之後已經超過二十四小時未出房門，情急之下解鎖破門而入。
這次醒來後，她在醫院住了很久。
期間有人說要來探病，是她的母親。
可這次談話並不順利，隻要有人喊她“林昭”，她就會被另一個靈魂占領。
04月01日
她出院了，即將麵臨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試，方澤把渾渾噩噩的她送回學校。
他感激方澤，可這一次的重返校園並不太平，那些曾經霸淩的施虐者卷土重來。
而他的昭昭開始變得更嚴重。
她跟空氣對話，對著空氣流淚，怎樣都看不見他。
她開始自殘。
04月15日
不會有人知道，他在她每一次崩潰大哭，在她站在大雨中茫然無措時，在她企圖傷害自己的時候流下了怎樣的血淚。
他寧願那些傷痕割在他身上。
他煎熬的陪伴在她身邊，終於知道了最痛苦的事情並不是他用死換給了她健康的心髒，而是一次次觸摸她時徒勞的穿透，甚至奪不下她手中的刀的感覺。
就像女孩說的一樣，她不敢想象他有多痛。
他也不敢回憶自己有多痛，他疼到恨不得撕裂靈魂，恨不得逆轉時光。
可已經死去的人，能做什麽呢？
那些人也在傷害她。
把她關起來，在她耳旁說惡毒的語言。
他的女孩被霸淩，被校園暴力，被那些麵目可憎的人傷害，他痛苦到連靈魂都發出悲鳴。
可是沒有人聽得到。
他借用風輕吻她的側臉，可他的女孩仍然在哭，不停的流淚。
紅腫的眼眶比捅在心上的刀更讓他疼痛，每一滴眼淚都是對他靈魂的淩遲。
怨恨到了一定程度，他可以碰觸某些東西了。
05月02日
“好了，我們別管她了。”
看著嘴角已經流出鮮血的女孩，終於有人動搖，“快走吧，馬上要上課了，不要被老師發現。”
“她害死了溫翎，我是在替溫翎教訓她！”
“溫翎死了也挺久了，我們還是不要折磨她了。”說話的霸淩者揉了揉肩膀，“而且我一直感覺好冷，好晦氣。”
她當然會冷，她背後站著她嘴裏她死了挺久的人，冷戾的注視著她。
他死後，所有人都在欺負他的女孩。
05月03日
林柔請來道士，說女兒一到晚上就發瘋。
“她還總說什麽，自己早就死了，都怪我。”
她有些緊張，手足無措的跟道士描述，“她會不會精神有問題了？我就說小孩子早戀肯定影響不好，她好好的人什麽死了死了的掛在嘴上，上個月還自殺，是不是中邪了？”
道士裝模作樣，灑水畫符。
他的昭昭受了很多傷，淩亂的發絲下，有個紅腫的掌印。
是學校裏的那些人打的，他目眥欲裂，赤紅著眼睛，要懲罰那些傷害她的人。
那個道士卻擋住了他的路。
“你能看見我？”
道士勸他，“害人的話就沒有轉生了。”
他垂眸思索。
“我要保護她，是她們在傷害她。”
“那是她的事，但你不可以害人。”
他不解，“保護她就是害人嗎？”
道士隻說，“萬事萬物都有規則的，亡魂不能插手人間事，這就是在害人。”
那他就害人。
道士又攔住了他，這次他說，“如果我告訴你，不害人，就可以做神呢？”
神？做什麽神？
“做神能怎樣？”
道士說，“做神可以主宰萬物。”
他隻在乎一件事，“那做神，可以保護她嗎？”
道士沉默良久，答非所問，“做神不能害人。”
是了，他懂了道士的意思。
“那我不做神。”
道士在他離開的時候發出一聲歎息。
“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可他什麽都聽不見，看著越來越憔悴的她，甘願化身為厲鬼。
05月14日
那些人陸續退學，或者是選擇在家中複習。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
他每天守在她的床前，祈求她振作起來，可她整日睜著眼，沒有表情，眼裏沒有光。
渾渾噩噩，折磨著她，也在折磨他。
06月01日
兒童節，她終於出了門。
可這次站在跨江大橋，縱身一躍，像一尾魚。
他猝不及防沒攔住她，痛苦的求救，卻沒有人聽見，周圍的人都低頭看著手機，沒人注意到江裏漸漸沉溺的女孩。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悶痛，他的昭昭快要停止呼吸。
情急之下，他打掉了路人的手機，這下終於有人發現了她。
第二次，他痛苦的看著她被人從水中救出，看著她醒來，看著她崩潰的哭泣，看著她愈發絕望的眼睛。
該怎麽辦？
他也不想離開的。
死亡帶來的痛苦逐漸包圍了他，讓他想要撕碎自己的靈魂。
07月01日
他的昭昭第三次嚐試自殺。
他開始可以碰觸到一些東西，在她墜落的同時拉動防墜網，救下了他的昭昭。
“不要死。”
他擁抱著她的身體，不斷的哀求。
可他的昭昭一直在哭。
她聽不到，她很痛苦，他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連同在她體內的那顆心髒都發出沉沉的墜痛感，像是要拉著他們跌入深淵。
“不要死。”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徒勞的哀求，祈求上天讓她忘記這一切。
他開始希望她能夠忘記他。
他寧願自己從未打擾過她的人生。
07月13日
林柔又回來了，滿身的酒氣，在夏季的夜晚，昭昭被另一幅魂魄占據身體。
她對林柔說盡了尖酸刻薄的話。
她讓林柔去死。
“你為什麽要把我生出來！”
“你為什麽要這麽髒！都是因為你！我才會被針對！”
“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死了！”
“你到底有沒有關心過我！”
“你隻愛錢！愛你的那些老男人，做盡了肮髒的事！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會死！”
林柔哭著給她跪下，問她怎麽才能原諒她，她隻是重複著讓林柔去死。
他不關心這幅靈魂跟林柔的恩怨，隻想知道在這幅陌生靈魂占據昭昭身體時，他的昭昭在哪。
他急切的尋找著他的昭昭，卻發現她隻是沉睡在那幅身體裏了。
隻要還在就好，他沒有別的奢望。
07月14日
林柔真的死了，死在去找道士的路上。
她到死都堅信自己的女兒是被鬼附身了，她原本的女兒乖巧懂事，怎麽會說出那種尖酸刻薄的話？
在找道士做法的路上，林柔的高跟鞋卡在石磚的縫隙間，整個人不受控製的摔進了人工湖裏。
這一摔，再也沒起來。
07月15日
“林昭母親去世了。”
“但好像是……林昭逼的。 ”
“可她不記得啊？”
“她是神經病，她當然不記得，你們沒見過她跟空氣說話嗎？”
“好嚇人，顧詩漫她們不是都退學了嗎？有人說她們撞鬼了！”
“什麽啊，真晦氣，我們快離她遠點！”
原來傷害並不會因為施暴者的消失而消失。
原來這些傷害是斬不斷的。
08月01日
進入了八月，蟬鳴，雨落，碧綠的葉子，透光的林蔭。
她忽然就好了。
平靜了，不哭不鬧。
開始吃飯，散心，早睡早起。
去熟悉的街道。
去學校，跟同學笑。
他想，也許她放下了。
一年了。
或許真的沒有什麽事是無法放下的，沒有什麽感情是不會忘記的。
他的執念在逐漸消失，原本徘徊在不屬於他的人間就是因為放心不下她，現在她變好了，他似乎也沒有遲遲不願離去的理由。
又是八月。
從正式和她在一起的那天，他們在一起度過了八十六天，沒有什麽是不能忘的。
這八十六天讓她痛苦了一年，已經是他的罪孽了。
可他又有些難過。
也許以後她會跟別人戀愛，會有人牽著她的手，也許他還能看見她穿上婚紗。
但想想有些殘忍了，他可能無法看見那些畫麵。
於是他決定消失了。
害了人，沒有來生，他想多看看她。
-
可她再一次自殺了。
08月14日
他死後的整整一年。
沒有人知道她平靜的表麵下醞釀了什麽風暴。
她手腕上的血越流越多，在溫熱的水盆中，在溫熱的浴缸裏散開一層。
一層一層鮮豔的紅色，像是玫瑰花瓣，而水池中盛放這些美麗的女孩卻在逐漸褪色，生命力一絲絲從她的身上褪去。
在這樣極端的瞬間，他的手無助地穿梭在她的身體間，發了瘋一樣想要止住她的血。
老房子沒有管理員，沒有物業，沒有樓下的鄰居，他瘋狂地出門求助著過路人，可沒有人能看得到他。
誰來救救她？
他幾乎要跪下，一向驕傲的他無助地跪在浴缸前，徒勞地去抓那隻流血的手，可是沒有用。
‘昭昭，昭昭……’
‘求求你，不要死昭昭……’
原來看著愛的人死亡會這麽痛。
他以為給了她心髒，給了她足夠揮霍一生的財富，給鋪好了未來光明璀璨的路，給她足夠的時間，她就會忘記他，忘記八十六天的戀人，餘生過的幸福。
卻沒想到那是一切不幸的開端。
他以為生離死別的痛苦是短暫的，是會被時間治愈的，可現在他開始恨自己。
也恨世界不公。
在這種反複膠著中，他終於產生了滔天的恨意。
他恨這個世界，他恨所謂的命運，他恨天道，恨一切，恨他的疾病，也恨昭昭的脆弱，他恨一切恨欺負她的那些人，恨他們的相遇。
可到底在恨什麽，他也不清楚。
他知道，真正導致這個女孩失去求生意誌的正是他自己的死亡，所以他最恨的人是他自己。
在這樣滔天的恨意中，某些東西悄然發生了質變。
燈管開始閃爍起來，甚至連的浴缸的水都不安的一層一層蕩起漣漪，終於在那隻蒼白的手即將仿佛要流幹血液的時候，一隻比浴缸還要蒼白的手伸了過來，抓住失血的手腕。
終於。他能碰到了。
城市的上空籠罩著一片巨大的黑雲。
厲鬼出世。
他甘願成為厲鬼。
他想把她的靈魂拉出來，可這次，他發現那具身體裏，隻剩下陌生的靈魂。
不是他的昭昭。
八月十四日，從此，他的時間停滯不前。
他永遠的留在了八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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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那個地方。
浴室裏，坐著陌生的靈魂。
他何嚐不知道那個一模一樣的靈魂不是她？可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如果放那片靈魂離開，他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比靈魂被撕裂還要痛。
於是他選擇用一般魂魄跟她交換，交換那個薄弱的碎片。
女鬼那脆弱的靈魂的確無法幹預大世界新神的魂魄，可卻抵不住他心甘情願將自己的一部分交還給她，用來換取昭昭那些微到可憐的魂魄碎片。
女鬼殘忍的剝去了他的記憶，他卻尋著氣息，天然的被她身上那殘存的碎片吸引。
仍舊心甘情願的依賴她，被利用，帶那些做過壞事的人一起下地獄。
“你做的不錯。”
林昭笑著，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他抬起頭，伸出手，“可以給我一點了嗎？”
“可以，但你還要再幫我做一件事。”
她低下頭，居高臨下，指著自己的嘴唇。
“你吻我。”
她曾經見過，兩個人在樹下擁吻，占據她身體的靈魂抓著少年的領子，他被迫低頭，笑容卻寵溺到令人心悸，無限縱容。
她曾在那一刻剛好醒來，剛好看到那一切。
可一向聽話的厲鬼卻拒絕了。
最後一次換取碎片，他交出了自己大半靈魂，其中包含那些過往的記憶。
他太過痛苦，脆弱的靈魂本身也已經無法承擔那些沉重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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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作為一個厲鬼，他沒有任何記憶，好像連怨氣都隨著記憶一同消失。
他徘徊在天地間，又想什麽都沒存在。
有時他會嗅到一絲喜歡的味道，然後追隨那個味道飄蕩到某個地方，跟味道的主人做交易。
他撕扯自己為數不多的殘魂，換取一絲少的可憐的他喜歡的氣息。
他以為他什麽都不記得。
他以為他生來如此，孤獨的徘徊在天地，是一隻遊蕩的孤魂。
可有一天，他拖著殘魂回到他生前慣常待著的地方，忽然聽見有人喊。
“翎。”
是誰？
那個聲音帶了些哭腔。
他疲憊的轉過身，看到急跑到他身邊的小小身影。
“翎，真的是你。”
翎又是誰？
她躲進電梯裏，對他招手，“過來啊，翎。”
原來在喊他。
死去的記憶在緩慢的複蘇，微弱如野火，卻能頃刻燎原。
他遲鈍的消化著那個名字，聽見她說。
“翎，我好想你。”
名字是最短的詛咒，她一開始就念下了咒語。
這個小世界真的要結束了，寫了好長
這兩章是男主視角，沒有在標題寫番外，希望大家不要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