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八章
薛蟠前世到北京培訓時, 宿舍不遠處的公交線通頤和園圓明園,著名景色比如長廊、諧趣園、大水法等印象深刻。暴富之人,拿到錢後必定一擲千金。皇帝要麽大修園林、要麽大修陵寢、要麽大選妃嬪。既然如此, 還不如引導消費。頤和園修出來,遊客市民可以時常休閑;誰隔三岔五的逛皇陵玩兒?趁金礦產出尚未進京、打劫的成大貴還沒回來,送皇帝一個完美頤和園燙樣。不怕他不被吸引。
圈地圈入太清府當然是故意的。太清府偏僻, 離平行時空的頤和園有段距離。黃葉村大莊子其實是修給趙茵娘的後方基地,碰巧在太清府往西不遠處。
熊貓會給老道姑設了個後世極常見的殺豬局。這局某人爺爺中過兩次之後,舅舅和大姑又各中一次。幾位大佬都是高知, 齊刷刷栽得狠厲。反倒是他那隻念過高中的奶奶,遇上過無數騙子、就是不掉坑。因為事業越通順之人, 越容易跨界自信。比如他爺爺雖是某領域權威, 對金融其實一竅不通。然而老頭不相信“業務員”有本事哄騙自己,尤其在老朋友推薦下。元清的年紀比他爺爺還老,近日被逼得精神高度緊張。天生瞧不起綠林,兼有忠順王府這個“老朋友”試水, 栽率百分百。
他們的第一樁買賣, 惡霸是真的、地窖是真的、姑娘卻是臨時混進去的。地窖裏本來隻有五百兩銀子, 其餘皆熊貓會下的誘餌。
沒過幾天, 薛蟠給畢老爺送去第二步誘餌。這回是替人.報仇。繕國府族中某紈絝,以三成的價錢強買人家宅子。人家不肯,他便讓手下嘍囉拳腳相加給打死了。官府判嘍囉斬立決。苦主也是世家之後,明碼標價,一千兩。元清、畢安等人最恨的便是當今天子,恨屋及烏捎帶上皇後, 當即接下。其實苦主家中早已沒落, 一千兩亦熊貓會所出。
轉頭到了七月底, 第三餌送上。保暗鏢。
揚州府有位書生,父親染病過世。他身在金陵書院讀書,沒趕上見老人家最後一麵。他父親乃尋常鄉紳,家境殷實。伯父官居六品,偽造了他父親寫的欠條意圖霸占財產。偽造欠條之人正是書生父親的朋友,擅長模仿字跡。這大叔卻因妻女被扣作人質才助紂為虐的。遂一壁給書生留信告知實情,一壁送妻女到京城的親戚家藏起來。如今官司已經開打,被告反說書信為偽造,並在綠林中懸賞要大叔性命。欲托元清他們的甲方正是那書生,求護送證人大叔回揚州。
這整件事皆熊貓會攛掇的,大叔也非書生父親的朋友。從京城到揚州是段不短的路,大叔和保鏢可以慢慢聊,還時不時有“殺手”加戲。
薛蟠信中說了,因為畢老爺你是外行,貧僧先引您入門。後續貧僧就不能再幫您了哈,京城太遠、打聽消息太費事。你們多的是人才,上道便能開跑。
這三樁買賣無一不是行俠仗義、無本暴利,元清接得一回比一回爽快,完全沒察覺到三件事正是替平民損平民、替世族損世族、替平民損官員。
太清府選址時,太.祖爺絕對考慮了“與世隔絕”這一條,而元清卻已顧不上。如今的大莊子位於黃葉村。村中人口不少,村民生計各異。早先小道士壓根不知自己是大內護衛備選。眨眼間與修煉中的準護衛同在一個新奇大莊子裏生活,難以隔絕,遑論上司們正焦頭爛額。
人既雜,念頭便沒法子不雜,消息流傳起來更如流風般輕巧無痕。大家都是學武之人,都不熟悉地形地勢,時不時便偷聽到樹叢中怪石後有人說話。咱們頭目隻忠於太上皇,太上皇失蹤一年多音訊皆無。太清府被皇帝圈去修園子、上清觀被皇後的兄弟相中改成商鋪,咱們才搬家的。皇帝收走供養咱們的金礦。若不給夠錢,族裏不願意把孩子送來任莊中挑選。所以老神仙開始接綠林買賣賺錢,第一樁是什麽、第二樁第三樁是什麽。等上司和教頭察覺到,已是盡人皆知。他們這地方本是為著將人練成武藝高強的機器,今後便難上難了。
暗鏢才剛剛啟程,金陵飛鴿傳書到了。畢得閑婚後要搬家,搬去上海。愛玲街的新式宅子門側都有青石緩坡,獨杜萱那座修於正中。正是為了早晚把畢得閑娶來,輪椅進出方便。畢千戶在隔壁街另尋了處屋舍辦公,強逼著薛蟠買下來,他依然不給租金。招牌自然不合適掛“錦衣衛江南路衙門”,遂寫了“錦江茶行”——薛蟠取的,錦衣衛的工作不就是請人喝茶?雖說上峰不該管小小的千戶把衙門設在何處,元清等人都有種奇怪之感。
恰在此時,揚州的柳娘子又送上了一封要緊消息。這消息直接把元清給震得站了起來。
柳娘子說,卑職酒坊開在揚州大碼頭左近,極熟絡運河上跑船的水手、船老大。前幾天,一位頗有本事的船老大來買酒,獨身在牆角吃醉了。卑職想著,他們這種人腹內知道許多消息,不如套一套。遂試著跟他說話。此人竟吐露了經曆。
他本是大內護衛,姓丁行六。數年前,奉命護送婉太嬪離宮南下。於揚州辦差時,因為大意輕敵、和同僚一道被兩個女人抓住。沒想到女人的上司是位美豔道姑,身懷元清老神仙的信物三清鈴,說另有差事給他倆辦。同僚派往別處,他卻是做了名船老大,長江運河到處跑。多少年過去,再沒得上峰半點消息。丁船主茫然若迷,不知道自己的差事究竟是什麽。
次日他的船便沿運河北上送貨了,運的是私鹽。卑職打聽到他們不進京,隻停泊在京外二百裏一個小港。如今正刮南風,他們又星夜兼程,想來行船極快。
元清大驚。她一直以為丁六要麽是死了、要麽是貪慕自由行走江湖去了,萬萬沒想到是被人哄騙了。知道“三清鈴”這件東西的,必是自己人。當即命人去查那小港。可運河沿岸小港多如牛毛,尤其是靠近京城處。幸而裘良對這些販私鹽的頗在行,清楚船老大多半有慣常停泊的碼頭。遂回五城兵馬司借了個老捕快,扮作鹽商管事跟小碼頭的人打聽。果然,隻兩天便打聽到了“丁小六”這個名字。
再過幾日,丁小六的船抵達。一名認得他的大內護衛立在碼頭上晃臉給他看。丁小六大驚,直跳下船來。這位懷內藏著真三清鈴。丁小六感慨萬端,淚如雨下。將船上稍作安頓,隻身與這同僚快馬回京。
乃一路直奔玉清宮,得見老神仙,又是痛哭流涕。元清詢問經過。丁小六如此這般。元清命他細看三清鈴。丁小六細看後說沒錯,正是這東西。旁邊裘良提醒一句,大小如何?丁小六眉頭動了動,說老神仙這隻仿佛略大一點兒。元清長歎。裘良道:“下頭辦事的,確實分不清略大點兒略小點兒。”幾個人再三猜度,終猜不出那位美豔道姑是誰、想做什麽。遂命丁小六繪出美豔道姑和她兩個美女手下的畫像。
元清並未全信丁小六,隻命他在觀中呆著。裘良手下將畫像描摹許多送出去。很快便有人辨認,道姑長相逼似早先郝家的二太太,隻年輕些。元清聞訊重重拍案:“郝家!”郝家曾經是太上皇的另一支錦衣衛,各色消息最齊全不過。彼時他們剛剛滅門,消息尚未傳至江南。假如美豔道姑是郝家藏起來的姑奶奶,想哄騙大內護衛幫著救出家人,倒說得過去。後續沒再搭理丁小六,是因為用不著了。郝家究竟是誰弄死的,至今也沒查出來。
終究還有手下忠心耿耿,沒被外頭一招手即走,元清老懷大慰。且綠林路數丁小六門兒清。天降一位行家,換做早先元清首先會懷疑有詐。可如今已是山窮水盡,哪裏管得了那許多?這幾日也反複問過他,沒半點不妥之處。丁小六勉強過關,留在老道姑身邊做事,要緊人物跟前混了個臉熟。
元清因想著,不知上清觀的夜行人都散了沒。便打發人過去瞧瞧。那位僵著臉回來稟告:上清觀正鬧哄哄的。原來忠順王府、太子府和三皇子府諸位發覺道觀空空蕩蕩,都更加好奇。忠順世子和三皇子幹脆去太子跟前商議,說元清老神仙該不會是替人當擋箭牌的吧!我們倆猜,上清觀要麽地下有密道,不知通往何處;要麽就是挖了藏東西的大地窖。太子也覺得蹊蹺。三個人一合計,既然道士們已放棄此觀,那就沒人管嘛。三皇子雇工程隊挖地三尺,忠順世子時不時親往圍觀。準三皇子妃也看過現場,十分眼饞其地段,十分想買來開商鋪。
丁小六苦笑道:“老神仙,那地方廢了。誰不得盯著?或是賣出去,價高者得;或是送給誰換個好處。”元清雖怒火中燒,終得承認丁小六言之有理。遂讓他去辦,隻不許賣給皇子家、皇子嶽家或是皇後娘家。
沒過幾天,丁小六將上清觀賣給了一位從嶺南來的海貨商人,賣價比市麵上高出去四成。元清雖歡喜,疑心忽起,問他如何能賣到這般價錢。原來丁小六查到,這位海貨商人並非東家,乃管事掛牌。也並非如他所言來自廣州,而來自香港。香港正是近年崛起的走私聖地,取代了之前的廣州泉州各處。其東家王黃氏是個寡婦,惠州人氏。膝下一女充做男兒養,小小年紀已成香港一霸。做走私買賣的最不缺錢,草莽之輩也不清楚京城水有多深。丁小六說,上清觀先前的主人非聊聊之輩,對方覺得這個價錢很劃算了。元清不懂做買賣,但她懂得權勢最值錢,且丁小六說得細節充分、頭頭是道。遂輕輕點頭。
萬沒想到,那個海貨商人還沒來得及收拾幹淨觀中的滿地狼藉,五王爺府的大管家尋上門了。區區外地商賈,哪裏敢跟王府相爭?那倒黴悲催的大叔唯有認命,將道觀轉賣給五王爺,價錢未及他進價的一半。丁小六聞聽連連搖頭:“是我坑了人家。買得起守不住。”至此元清才對他大體消除了戒備。
外頭的事,丁小六實在比旁的護衛能幹太多,分量遂一日重似一日。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賈迎春和杜四爺婚後隻在杜家呆幾日便度蜜月去了,掐算著時日返回上海參加婚禮。
杜萱從老畢處得知不明和尚曾到過三百年後,特意追著他詢問多次;能告訴的薛蟠都告訴她了。杜二姑娘當即覺得,後世婚禮有趣且不折騰人,她要辦後世婚禮。誰還能反對不成?薛蟠憑著記憶,胡亂畫出些女子禮服的大概模樣;賈惜春親自幫忙轉繪成像樣些的稿子。
第一套禮服數天後試製出來。杜萱上身一試,滿屋子男女老少都驚呆了!連歐陽二叔在內。薛蟠沒忍住吹了聲口哨:這妞擱後世還了得?替他們畫油畫像的俄羅斯畫師雙眼放光表示,願意無償替杜小姐再畫一張禮服像。杜萱好不猖狂。
薛寶釵忽然走上前,拿起剪子哢嚓哢嚓剪掉了胸口和裙子上幾條裝飾。眾人一看,竟比先頭好看得多。齊刷刷鼓掌。寶釵得意道:“過於累贅,全靠杜姐姐的顏值撐著。”杜萱一事不煩二主,我的婚禮禮服就托付你了。寶釵爽利答應。薛蟠靠牆抱胳膊,忽然覺得寶釵也許可以找到她的事業方向了。這丫頭從小在審美上就極有主見,且不錯。
妙容道長國孝剛滿立時從京城溜走,七月初抵達。她對畢得閑竟十分滿意,更滿意上海。看了女兒的新式禮服,當即命也替她做幾身。杜萱領著母親闖入盧慧安辦公室。
妙容怔了怔,脫口而出:“這是盧香蘭不是?”遂哄堂大笑。
盧慧安跌足:“這麽些手下人,您老給我留點麵子。”
杜萱推她:“快、快,放你們家的信鴿,喊薛大姑娘過來。”又轉頭說,“母親,方才那些衣裳都是她設計的。”
妙容思忖片刻問道:“這姑娘許了婆家沒?”
“還沒找男朋友呢。”
“京中不知多少人在打她主意。”妙容似笑非笑道,“防備緊些。”
盧慧安托著下巴懶洋洋道:“那倒用不著。”她們家已經今非昔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