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七章

  十三從龍虎山無名觀騙來了三千年輕兵卒, 領到金陵城外的大莊子。到之前告訴他們，要去的是個新兵訓練營。


  薛蟠等候多時，乃向兵士們行了個軍禮，大聲道：“咱們非比尋常官兵, 咱們是俠義之師。俠之大者, 為國為民。諸君來此訓練的第一步, 就是習軍禮、穿軍裝。”隨即笑抬手指道, “那邊是物資處，那邊是大澡堂。大夥兒先去領軍裝，再洗個澡。然後回來集合。”再行個軍禮, 翻身上馬走了。


  十三招手：“兄弟們，先分百人大組。”


  這些小夥子本來便是無名觀各家將軍之子率領。少將軍安排，每十個人一列排成個10*10方隊。每組都過去一位穿軍裝的先生，對著百人組行軍禮，告訴他們：我是你們的指導員, 將來要教你們讀書認字。讀書是件辛苦活，教書先生最絮叨不過。來日我少不得討你們嫌，先向大夥兒賠個不是。眾人哄笑。


  指導員手持炭筆和直板夾, 記錄每個人的名字年紀，沒名字的當場取。而後教他們敬軍禮站軍姿, 十三先安排兩個百人組浩浩蕩蕩去領東西。物資處設了兩長溜大方桌，十位年輕姑娘立在桌後。山中從沒見過這般模樣的姑娘，連少將軍們眼睛都直了。十三讓兵士依列上前。姑娘打量他們體格，從身後取出合適的軍裝, 每位發兩套。並發了個銅盆, 盆內擱著一隻銅飯盒、一隻銅把杯、一隻硬布挎包。領頭的姑娘告訴他們：還有鞋襪兩套, 因為須依著腳比, 過後再領。兵士們狂喜。


  隨即指導員領路去大澡堂沐浴。澡堂引的是山上溫泉，洗著頗舒服。第二批兩個百人組開始領衣裳。


  換上軍裝的，指導員又領去後頭的文書處。開始登記名姓，將百人組編成班排連；連長自然是各家少將軍。文書處排著多位油漆匠，編完後直接幫小夥子們在銅盆、銅飯盒上寫他們所屬的班排連。這下每個人、每件東西都有了明確歸屬。競爭意識當場便出來了。


  人數雖多，資源充足、條理清楚。操場上一眼望過去，與後世學校的軍訓首日.逼似。


  薛蟠再次返回，馬上敬軍禮。新兵們雖動作不齊整，皆舉起右手回禮。薛蟠含笑點頭：“有幾分現代軍人的意思了。大夥兒今日第一次聽‘現代軍人’這個詞語，尚且陌生；過些日子逐漸熟悉。乍然你們會覺得，現代軍人便是使火.槍、而非刀槍的兵。這是個誤會，我得搶先澄清、免得你們也掉進坑裏。”


  今兒事情一件接一件且都聞所未聞，場上少將軍們尚不得閑思索。聽到此處，他們都以為這個“訓練營”是專門訓練火.槍兵的。


  薛蟠接著說：“光使上好兵器，並非現代。士兵意識上現代，才叫現代。我們非是那些成日隻能欺淩百姓的兵痞子，我們為了保護手無寸鐵的人民而存在。我們非是遇上敵人丟下袍澤就跑的無義之輩，我們對袍澤隻有六個字：不拋棄——不放棄——”


  指導員們齊聲和：“不拋棄——不放棄——”


  反應快的兵士們也跟著喊：“不拋棄——不放棄——”


  現場氣氛驟然高漲。薛蟠點點頭，向大夥兒介紹身邊之人。


  這支軍隊實在太要緊。加入了革命黨的少年將軍也有幾個，可薛蟠沒敢隨便交給他們。故此將徒弟覺海緊急調了來。覺海本是打了殺皇子的主意、以防萬一才當和尚的，遂暫恢複本名趙牛。工作也緊急交接。張子非聽罷一言不發讓人把覺海辦公室的名牌摘了：“回頭安排我副手坐進去。”趙牛說過段時日我還回來。張子非麵無表情道，“你不會回來了，趙教官。”


  薛蟠對兵士們大聲道：“這位是本訓練營的教官，姓趙名牛。精通各種現代作戰手法。下麵請趙教官說幾句話。”


  趙牛催馬上前，對兵士們敬個軍禮。兵士們齊刷刷還禮。趙牛裝出一副老先生的模樣道：“每遇新學員我都頗頭大。凡來此處皆非新兵，都練過騎射刀槍，心裏死活認定早先學的那一套沒錯。諸位，既來我的訓練營，都得將過去種種拋去。拋不掉的現在就走沒人攔你。”


  眾人麵麵相覷。一位少將軍抱拳道：“趙教官，為何要拋去？使火.槍不騎馬麽？”


  “自然騎馬。”趙牛道，“然槍重與弓箭不同，摘箭與裝子彈不同。吃蘋果可以不削皮，吃西瓜能麽？”


  眾人似懂非懂。另一位少將軍道：“習弓箭與習刀槍亦不同。既來此營，必聽趙教官的。”


  趙牛道：“我再問一次。可有不願意拋去從前練法的？若有，這會子就走。若沒有，回頭每件事都得聽我的。”


  諸位少將軍紛紛說：“聽趙教官的！”


  趙牛點頭：“既沒有走的——”他齜牙一笑，“從明日起，休怪我無情。練禿你們這幫沒見吃過苦的小兔崽子！”


  “轟——”兵士紛紛不服。沒吃過苦？我們素日勤加訓練不苦麽？


  趙牛哼了一聲：“你們早先練的也有臉叫苦？今兒天色不早了。各連連長指導員，把人帶回去認教室認宿舍，分批次到食堂用飯。吃飽睡足，明兒讓你們見識見識。”言罷行個軍禮。


  眾兵士尚未習慣，見狀七零八落的回禮。趙牛撥馬走了。薛蟠微微一笑，也跟著離去。


  指導員們帶領兵士先認教室，今晚要教寫各自的名字；再帶往宿舍認床鋪。十三抱著胳膊悄然退在旁邊。路過的兵士紛紛抱拳打招呼，他隻點頭。有機靈的行軍禮，十三立即直起腰身回禮。這一趟過來，凡有挑戰他武藝的都被毫不留情秒殺了，一個打一群本是家常便飯。年輕人敬重強者，三千人沒誰不服他。些許小事，竟顯得軍禮比抱拳重幾分似的。小夥子們愈發興奮，霎時到處都在相對練軍禮。


  飯後，趙牛通知全體連長和指導員開會。教官辦公室家具乃北歐風，冷清肅穆。玻璃櫃裏、牆上擺掛著各式槍械和山中沒見過的東西，少將軍們眼睛都直了。趙牛做了多年情報，掃一眼這幫小崽子就知道，沒一個不是單純寶寶。這就好辦了。不需要改造，可以直接塑造。


  話分兩頭。無名觀來的工匠們並未上山，和阿芒一道被人領到晴雯辦公室。晴雯剛剛調來調度中心，恨不能生出三頭六臂。拿著十三的書信一眼瞄下來，隨手另寫張箋子，喊來小助理道：“去把柳湘蓮那個絕世大閑人請來。”不怪她惱。前幾天薛蟠托柳湘蓮順路來取個東西。見晴雯忙得跟陀螺似的，他還笑話了一番。


  工匠們竊竊私語。路上十三說過，江南許多女人做事比男人強，研究所裏也是女子頂半邊天。他們本來不信。這會子看晴雯一個小姑娘坐個偌大的辦公室，暗暗信了幾分。山上從沒見過忒般美貌的姑娘，工匠們時不時偷瞄兩眼，又不敢一直盯著看。


  阿芒則羨慕不已。


  柳家離調度中心不遠。沒過多久，有人輕輕敲了兩下門。晴雯抬頭一看，歐陽敬立在門口，忙說：“歐陽大哥如何來了？”


  歐陽敬道：“劍雲不在，柳家哥倆閑的緊，抓田大力上山特訓去了。”


  晴雯說可惜，領著他來到阿芒跟前。阿芒慌慌張張站起身。歐陽敬帥得頗罕見，她沒忍住悄悄瞄一眼，又趕緊垂頭。晴雯撲哧一笑，拿起她的手道：“嵩山綠竹山莊兩位向莊主一直托不明和尚幫他們找天賦異稟的徒弟。這位阿芒姑娘是林皖大哥家的親戚，天生神力非常人可比。和尚實在忙得飛天遁地。她也是個天然呆。柳湘蓮對付天然呆有經驗，便想托他稍稍照看，領著逛逛街、莫冷落了人家。”


  歐陽敬觀阿芒雙眼純淨如嬰孩，確實和最初的田大力有幾分相似。伸出手道：“既如此，咱們掰掰腕子。且看配不配得上‘天生神力’四個字。”


  阿芒自打過了十五六歲，因力氣大遭人嫌棄，一直頗自卑。這趟過來的路上，十三得空便跟她磨嘴皮子，說力大乃長處、女子之優並非嫁人、你們營中男人力氣小罷了。她本性單純，林大哥和賈將軍皆好人，他們說什麽都信。故此已飛快減去自卑心思。今見這位歐陽大哥連走路的姿勢都是武夫，愈發沒了約束。當即也伸出手來。


  二人懸空掰腕子，棋逢對手勝負難分。


  晴雯與趙茵娘熟絡，老早就聽過她抱怨，女子力道天生吃虧雲雲。今見阿芒果真能與歐陽敬持平，拍手雀躍：“阿芒加油！歐陽大哥你不是對手！”屋中兩位助理姑娘素日雖花癡歐陽敬長相身材，也樂見女人不遜色男子，亦替阿芒助威。工匠們與阿芒乃同夥，天生巴望她贏。加油聲一邊倒，沒人支持歐陽敬。


  掰了足有半盞茶的功夫，歐陽敬先撤力道。阿芒沒來得及，外行看著猶如她贏了。屋中歡呼炸響。阿芒急急的解釋，大夥兒渾不在意。


  一時稍靜，歐陽敬含笑道：“大力天然呆那陣子壓根不認識柳湘蓮。還不如我有經驗。我帶著她吧。”


  “行。拜托啦~~”晴雯一口答應。歐陽敬比柳湘蓮靠譜得多。乃吐了口氣，“各位師傅再稍微等我片刻，兩刻鍾後我帶你們去研究所。”工匠們忙不迭答應。


  歐陽敬遂領阿芒回柳家去。二人慢慢的步行，一路上歐陽敬引阿芒說話。阿芒看見稀奇之物不由自主盯著看，歐陽敬主動解釋。幾次下來阿芒便開始問問題了，歐陽敬不覺微笑。


  柳家此時唯柳太太黃氏在。歐陽敬過去打招呼，立在院門口聽見裏頭狗吠。進門一瞧，史湘雲正跟馬駒兒吵架。史湘雲講道理，馬駒兒汪汪，好不熱鬧。不由得頭疼。史湘雲黏上他了，沒事老往上海跑。他躲來金陵，史湘雲便追到金陵。柳湘蓮等人幸災樂禍，勸他要不然考慮一下？歐陽敬隻苦笑。


  史湘雲聽見腳步聲，扭頭一望，訕訕的喊：“歐陽大哥回來啦~~”


  馬駒兒飛快撲到歐陽敬身上，汪汪的告狀。歐陽敬摸摸它的腦袋，抱拳道：“史大姑娘好。”


  史湘雲頹然：“你就不能喊我聲名字麽。”


  “使不得。萬一你多想了，我豈非麻煩。”


  阿芒在山上也養了狗。看見馬駒兒，不由得朝它伸手。馬駒兒見來了個新小姐姐，果斷拋棄歐陽敬，討好小姐姐去。


  說話間柳太太已從裏屋出來。這群人裏頭，她最支持湘雲。正欲說幾句撮合的話，見歐陽敬身後跟了個村姑，一愣。


  歐陽敬粗略介紹了幾句，道：“阿芒姑娘風塵奔波多日，煩勞柳大嫂安排她清洗一番。我從晴雯助理那兒替她要了兩身製服先換上。待會兒我們去街麵上認認路。”


  柳太太笑道：“年輕姑娘穿製服逛街算什麽？我替她收拾身好的。”


  “不可。”歐陽敬道，“直至半個多月前，她從未離過山裏，也隻見過粗麻布。你那些錦緞她穿著必然珍惜、不敢亂動。先熟悉幾個月環境再說。”


  柳太太“啊”了一聲：“是我思慮不周。”笑上前拉阿芒的手，一壁打量幾眼，“好姑娘，莫怕，跟我來。”


  乍見歐陽大哥帶來個年輕姑娘，史湘雲險些嘴快說點什麽。虧的她立時察覺這位既黑且粗還土，急咽了下去。這會子忙說：“洗漱的物件有些雜，我告訴你。”


  三位女士同往浴室而去，歐陽敬逗狗。


  一時柳太太先回來，說湘雲隔窗戶陪著阿芒呢。因往歐陽敬對麵坐下，嗔道：“人家姑娘哪裏不好。”


  歐陽敬無奈道：“極好，無處不好。這麽好的姑娘，留給你們家柳劍雲多好。”


  “劍雲都追小姑娘追出海了。”


  斟酌片刻，歐陽敬道：“柳大嫂，我覺得劍雲大概率會失戀。”


  柳太太微愕：“大兄弟何出此言。我問過了，那位世子性情略莽、模樣也不若劍雲清俊。”


  “成姑娘選丈夫豈能單看模樣。”歐陽敬揉了揉馬駒兒的脖子。“劍雲日子過得太悠哉，並諸多長輩寵愛照拂。有些東西，知道是一回事、壓在自己身上是另一回事。霍世子能理解成錦書的責任。”


  一旦遇上某些抉擇，成錦書勢必顧忌忠順王府和她祖父成大貴。霍耀能直接體諒，而柳劍雲本是閑雲野鶴、江湖遊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