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薛蟠非但寫不了八股文, 連詩都寫不了；他詩僧名頭是靠抄襲後人名作得來的。遂說自己寫文章全靠手感，命題作文寫不快，是故考不了科舉。因前前後後跟多人提起, 消息靈通的早都知道。
端王上位來得猝不及防, 薛蟠著實沒料到會喊他做官。呆了半日：“不要吧, 我不是那塊料。”
夏婆婆正色道：“朝廷正在用人之際。今各係紛亂, 你是個有名號的法師、也好壓一壓。”
又想了半日, 薛蟠也正色道：“滿朝朱紫, 歸根究底‘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官居一品老頭子們還是太上皇的人占多。老頑固杜禹, 貧僧臨來之前請教過他師弟田敬庵。康王最要緊的幾個人物。戴青鬆, 貧僧打過交道、知道該怎麽哄騙……額, 勸說。吳遜甚識時務且貪圖享受。貧僧救過馮唐家人口。唯梁廷瑞稍微有點麻煩。不過嘛，曆經波折的老儒，裝神弄鬼嚇唬一番多半能蒙過去。貧僧若當真每日上朝，立在大明宮跟他們為著雞毛蒜皮的瑣碎麵紅耳赤，反倒失去神秘感。真要為官也隻在外地，不能在京城。說起來, 貧僧挺想要個官的, 就不知道歸什麽衙門管。”
夏婆婆聽他一個個數來都是難啃的硬骨頭，正歡喜呢。忙道：“你說。”
“救災。我實在信不過青天大老爺們。”
夏婆婆猛然憶起與他初次相見, 說的便是旱澇傷民。萬千種回想, 小和尚依然是那個小和尚。乃笑道：“戶部管著呢。你還是得在京城。”
薛蟠擺手：“不是戶部那種大佬, 是正經做事的人。要不然給貧僧特封一個救災專員如何？河道上求安排一位既清且能的官員。”
“你可有人選？”
“貧僧知道個年輕人天賦異稟，但經驗還差得太遠。隻要別讓那種——山東水災案倒台的河道大佬姓什麽來著？”
“聞。”
“別讓聞大人同類當權便好。說起來靳輔大人有徒弟沒？”
“這個我卻不知。”
“朝中有沒有叫嵇曾筠、劉統勳的大人？”
“有。”夏婆婆奇道，“你既知名字, 還問有沒有？”
薛蟠聳肩：“在靠譜處聽見盤點治水能手。”其實是嵇曾筠名字好聽、劉統勳名氣大。
“哪裏聽見的？”
後世史料。“忘了。派人查查唄。”
夏婆婆嗔道：“偏是你這小和尚麻煩。”
薛蟠忽然笑道：“您老會以真名見人不？魏柔兒女士。”
夏婆婆沒好氣道：“老聖人和虎符都還不知下落呢。”乃正色道, “這兩位, 都是杜禹那係的。”
“額……”史書上劉統勳的性情，好像確實跟杜禹比較相似。“不拿下杜老頭就撈他們不著對吧。”看他愁眉苦臉，夏婆婆不禁莞爾。
正說著，外頭人報世子來了。薛蟠合十行禮。夏婆婆先道：“不明師父已包攬了數位朝廷大員。”
“阿彌陀佛，您老可別斷章取義。”薛蟠忙說，“貧僧不過仗著這身僧衣勸說罷了。後續倘或人家發現貧僧在吹大氣，立馬得翻臉。”因嚴肅道，“同明相照，同類相求。清廉者所圖不過是正道大光。世子如若能助端王親賢臣遠小人，則我朝少說還有百年盛世。”
夏婆婆笑道：“端王千歲……也算好哄。”
三人齊聲大笑，落座。
薛蟠乃向世子道：“朝廷常年缺錢。康王輸就輸在小富則安。商議了多久的官兵打劫，隻為著區區後宮瑣事，就把四皇子給逼走了。”
夏婆婆道：“那個聽聞預備讓山東水師成大貴、馮應接手，後來別事擾得沒顧上。”
“馮家，看不上康王諸子中任何一個。”
世子點頭：“如此甚好。”
“哦，雲光貧僧可沒法子，您二位自己擺平。不過他的麵相，並非固執古板人物。”夏婆婆與世子一齊微笑。薛蟠合十，“如此，等杜老頭從孝慈縣回來……”
夏婆婆道：“因恐老聖人有消息，他抱恙沒去。”
“那正好，明日就去。”薛蟠看看世子，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嘴角抽了兩下。“魏女士，麻煩貴府管管大少奶奶，莫要行動就慷他人之慨，貧僧謝謝你全家！”
王熙鸞打沒過門前就跟婆母混得親熱，如今更是寵冠魏氏闔族。前幾個月夏婆婆剛回京城、拜見嬸母，三老太太提起她便合不攏嘴。因這們親事還是自己保的媒，夏婆婆歡喜嗔道：“那是你親表妹。”
“都嫁去你們家一年半了謝謝。”薛蟠翻個白眼兒。
夏婆婆本以為還有後續，誰知他話鋒一轉，詢問起杜禹來。遂作罷。又商議許久，薛蟠起身告辭。
世子納悶兒道：“他先頭瞧著我、忽提魏大奶奶，何意？”
夏婆婆道：“老身就打發人問去。”
誰知薛蟠又跑了回來，說：“轉頭新君即位，忠順王爺九成九會上折子求換世子。這個不論明徽郡主、林大人還是瑛小爺兩口子，都反對。若得打仗的機會，還請記得蕭瑛這麽個人物兒。”
夏婆婆擊掌：“師父放心，我記得！”
“嗬嗬，分明已忘了。”和尚又走了。
夏婆婆向世子驚喜：“老身果是忘了。瑛小爺乃真將才。老聖人曾雲，天家須得有一員拿得出手的戰將。”
端王世子輕輕點頭。蕭瑛的身份極合適收做心腹。“但有戰功，少不得爵位予他。”世子想了想，含笑道，“忠順王府的差事還是昀兒合適。”義忠親王子嗣死幹淨了，可知律王叔隻是閑混。前月兵圍端王府，一大家子其實驚嚇得挺厲害。多虧了楊王妃母子早早接走孩子們。
二人遂接著議事。不多時，打發去魏家的人領了個王熙鸞的丫鬟回來。魏大奶奶想了半日，想起一件事。
因天子駕崩，京城女眷停了聽戲觀花，王熙鸞無聊了隻能去逛街。三四天前，她路過薛家一處古玩鋪子，進去瞧瞧。可巧人家到了一批新貨。平素看貨這種事都在後頭的。如今不是滿大街沒人麽？唯一的客人還是東家親戚。掌櫃夥計們便稍懶了懶，聚在鋪麵裏拆箱。
正看得有趣呢，忽然又進來兩位客人。大夥兒齊刷刷認出是兩個年輕女人扮作男裝，都沒拆穿。當中那位少奶奶一眼相中長案上擺的一柄古劍，立時要買、不拘價錢。滿屋子掌櫃夥計先是鬧哄哄拍了兩大車馬屁，一查、那劍沒價錢。再看備注，忙跟客人賠不是，說此劍東家另有用處、不賣。
少奶奶好不失望，喃喃道：“大爺必定喜歡。”
王熙鸞這棒槌瞧她楚楚可憐，道：“寶劍當予識貨的。既是你男人喜愛，送你吧。”
少奶奶大喜過望、連聲道謝，說必定給錢。橫豎是和尚表哥的東西，王熙鸞大大方方推辭。就這麽讓人家把東西給拿走了。
夏婆婆與世子互視而笑。端王愛寶劍。那玩意不必說是薛蟠聞聽京師變故後特特送來、預備上貢的。
丫鬟道：“我們奶奶說，那位少奶奶認得她。因穿男裝偷偷出門，沒敢喊。人家貼著兩撇胡子，大奶奶雖覺得眼熟，也想不起來是誰。”
夏婆婆思忖道：“必是武勳人家的。”虎符既然不知所蹤，聯絡武班愈發要緊。薛蟠預備的貢品豈能是凡品？這位少奶奶顯見識貨……一時冒出了異想天開的念頭，命丫鬟回去，讓王熙鸞畫幅畫像出來。
等丫鬟再來時已近二更天。王熙鸞畫出男裝少奶奶之後，又突發奇想、重新畫幅沒胡子的。遂認出來了。正是繼任她爹京營節度使的雲光家長媳馬氏。
世子與夏婆婆同時愣了愣，同時拍案而起。夏婆婆忙不迭命給丫鬟賞錢，笑得見牙不見眼。“偏是你們大奶奶命裏帶福！”又問，“那是什麽劍？”
丫鬟一愣：“我們奶奶沒打聽。”
“哪家鋪子？”
遂大晚上打發人跑一趟古玩鋪子，將掌櫃的喊來。
掌櫃的說那劍並非本國古器。前年他們東家見了一位意大利海商。生意談在僵持時，薛蟠氣得站起身，那海商也站起身。薛蟠忽然瞄見人家腰間寶劍極好看。劍柄劍鞘皆金銀製，上鑄獅子頭精美華麗，還嵌了鑽石和藍寶石。遂顧不得雙方正在吵架，厚顏無恥的要買。
海商啼笑皆非。那是他家祖傳之物，曾屬西洋艾澤拉斯國暴風城主。海商祖上竟是將門。外國也有朝鬥黨爭，他們家落敗，子孫隻能經商糊口。身入商、心入商。薛蟠開的價錢夠高，正在談的買賣也肯讓步，海商便賣了。
得到東西薛蟠才發現，此乃寶刃、削鐵如泥。遂命行家裏裏外外清洗幹淨，秘藏於書房。不知什麽緣故，這趟送來京城。今兒薛蟠興衝衝上鋪子裏取東西，誰料已被王姑奶奶一時高興送了人、還不知給了誰。好懸沒把大和尚活活氣死。
聽罷緣由，夏婆婆與世子再相視而笑。二人遂商議，就說東西早早寫在薛家的進貢單子上、端王看著單子跟幕僚說預備賜給雲家，如此這般。隻要雲家自己提起這件巧合，便是有心歸順。
劍當然是薛家新造的。橫豎古人沒打過魔獸，不清楚暴風城主是誰。雲大奶奶為郝家細作，張子非手下假冒她上峰、命她來演這出戲。
薛蟠此時卻是對月沉吟。雖暫時糊弄過去，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隻怕早晚得讓他們弄來三拜九叩。
這趟行程機密且要緊，薛蟠少不得又借了十三大哥同來。十三見他發愣，咳嗽兩聲。薛蟠喃喃道：“得快些把大餘鎢礦盤到手。”
十三知道他已弄了些鎢礦交給實驗室。端詳半日，問道：“你究竟怕什麽？”
薛蟠瞄了他一眼：“怕你們。”
“嗯？”
“貧僧五歲習武，還是在少林寺學的，且從未偷懶。除去廟裏的功夫，另外添了老和尚歐陽家的。算是很不錯了吧。”
十三點頭：“很不錯。”
“怎麽著也得是巫師級別吧。不是麻瓜吧。”
“不是麻瓜。”
“在你和十六大哥跟前白給。”薛蟠聳肩。“這就是天賦的差距。你們倆世界冠軍級別，貧僧搏命也隻是個省隊。不升級到火器時代，冷兵器玩不過你們。”
十三笑了：“滿打滿算能有多少人。你天津地道戲耍了慶王和北靜郡王，二三十頂尖高手何用？”
薛蟠長歎道：“那需要機緣巧合。老黑遲一個月投身革命黨，整件事就沒戲。徽姨九成會反對廢奴。沒有量產的火.槍，如何確保她反對無效？”
十三一愣：他還沒想到這麽遠。思忖許久道：“先將十六和元春從外洋替回來。”
“為什麽？”
“總覺得馬上各處都會急需人手。”
“好。”他們這種人的第六感都特別好。
“正經拉歐陽二叔入夥。”
薛蟠不答話，比出個“V”。
次日上午，薛蟠下了張正經拜帖，求見閣老杜禹。
老杜心係太上皇，見來了個法師，立命快請。
杜家孫女個個絕色，薛蟠滿心以為會看到位比老喬還帥的老帥哥。誰知杜禹就是個平平無奇的白胡子老頭。二人行禮而坐，杜大人忙不迭詢問老聖人。
薛蟠假惺惺皺眉道：“貧僧隻知‘平安’二字，別的全無線索。”
老杜忙問：“何人報平安？”
“警幻仙姑提前告訴的。”
和尚遂開始編故事，慶王逼宮前四五天人家托夢貧僧雲雲。幹脆連寧國府秦氏夫人下界渡劫、司徒暄幫過她一手都說了。杜禹瞠目結舌，不知該不該信。轉念一想，叛軍兵圍數座王府，唯獨端王府預備了兵卒和火.炮。
薛蟠又道：“貧僧從多少年前起，一直悄悄在江南救旱澇兩災，這個杜萱知道。”
杜禹捋著胡須點頭：“老夫亦清楚。”
“旱災還好辦些，難的是大澇。千裏浮殍，簡直幹瞪眼。”薛蟠一歎：“若能修好河道，多少百姓可得活命。警幻道友知貧僧之憂，特提了兩位大人的名字：嵇曾筠、劉統勳。尤其說劉統勳有千古名相之資。”乃看著杜禹正色道，“貧僧今日來求見閣老，便是因為他二位。”
杜禹大驚。這兩位的本事他最清楚不過，劉統勳也確有相才。且他倆都跟不明和尚沒一個銅錢的瓜葛。嵇曾筠曾做過河道差事，中途讓姓聞的給撤了……外人不該知道。“師父欲舉薦他二人？”
薛蟠合十行禮：“如若大人方便，您舉薦更好些。您不方便，貧僧就想托戴青鬆大人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