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四章
機緣巧合外加刻意誤導, 王老爺認定他爹之死是東平王妃所為。王家立時開始操辦喪事。
荊州城如炸開了油鍋。昨日王大財主被老太太從青樓撕打回家,瓜皮還在手裏、人就沒了。問是怎麽沒的,王家說遭仇家行刺!驚動知府老爺親自前往祭拜順帶打聽詳情。王老爺隻不告訴他。既為私仇、自家對付。跟去的文吏衙役們聽得分明。傳聞坐實, 轉頭就說了出去。王家的蹊蹺事刮風一般往外散播。
從泉州趕來的李師爺壓根沒來得及跟老族長見麵。他先頭雇了個信客往京城送信,請東平王府派人來見他。既然脈絡已摸清楚,薛蟠遂給管情報的覺海發信號, 讓他們半道上換掉書信,改成李師爺做了個噩夢、夢見王府出了大事,請主子千萬保重貴體。
至此,海島水軍業已遷往瓊州的消息,徹底攔截於東平王府門外。
王老太爺死後第三天清晨,荊州城北門尚未打開, 已有人來到門內送別。送行之人正是王家新任族長王老爺,上路的乃是位三十來歲、滿臉忠厚的胖大哥。三杯濁酒,四行熱淚。城門一開,胖大哥拱手辭別族兄王老爺, 拍馬疾行而去。
城門口靠牆坐著個迷迷瞪瞪的乞丐, 將胖大哥的形容、包袱、佩刀看得明明白白。半個時辰後, 此人的畫像便插上翅膀飛走了。
胖大哥雖沒有軍中手令, 但他有錢!每到一處都買新馬,舊馬隨手送給賣馬的。風餐露宿、星夜兼程, 隻十來天工夫便已抵達京城。
這位顯然熟悉道路。進城門稍稍張望,牽馬西行, 投到一家小客棧。倒頭休息了半個時辰,喊夥計送來幾塊點心填下去。又換了身幹淨衣裳, 說出門閑溜達。
乃背著胳膊哼著小曲兒沿小街走入大街。不遠處乃是京城最大的道觀之一朝天宮, 他溜達到正門前猛然停步。隻見一個閑漢慢悠悠從他身邊過去, 漸行漸遠。胖大哥盯了其人很久沒見回頭,鬆了口氣。這位方才從客棧的街口就跟他碰巧同路。猶豫會子,胖大哥繞著朝天宮兜圈子散步。又有一位賣冰糖葫蘆的大叔也繞著朝天宮兜了個整圈子。重新回到前門,賣糖葫蘆的便靠牆歇息了。胖大哥買了串糖葫蘆,邊吃邊回客棧去。隨即閉門歇息。
過了小半個時辰,有位四十多歲、笑眉笑眼、穿著身舊儒袍的書生來到朝天宮的側門。此人自稱是個秀才,賣畫兒糊口好過年。他滿口說著吉利話,招呼小道士們“先看看、買不買不要緊”。不由分說展開自己的畫。別說,這秀才的筆觸還不錯。畫的道家諸聖仙風道骨、品格清高,很有氣派。小道士們一壁看一壁嘰嘰喳喳議論。
忽聽一個小道士指著張畫兒笑道:“這不是道玄師兄麽?”
另一個小道士探頭過去,也拍手道:“果真像道玄師兄!隻嫩了些。”
賣畫秀才忙說:“此乃上洞八仙韓湘子是也!與道玄仙長形容相似麽?”
“委實相似。”
賣畫秀才喜道:“道玄仙長可在宮中?既然生得像上仙,想必出手闊綽?”
小道士們大笑:“道玄師兄最用功不過,不愛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你且去吧。”
正鬧著,一個中年道士出來喝罵。小道士瞬間作鳥獸散,賣畫秀才也被趕走了。
斜陽西墜,幕色低垂。轉眼已是二更天,朝天宮中的道士們漸漸安寢。長得像韓湘子的那位道玄師兄小日子過得還不錯。他師父有個大院子,院中三間大屋皆書房。這會子道玄正伏案讀書,渾然不覺疲倦。
忽聽外頭有人輕叩兩聲窗戶,道玄抬頭:“誰。”
那人低聲道:“打擾道長。鄙人綠林道上行走,並不做殺人放火的勾當,隻謀些正經買賣。今有樁活計,乃是替人傳話。敢問道玄道長,尊姓可是王麽?”
道玄輕吸了口氣。“正是。”
“尊籍貫可是荊州府紀山縣麽?”
“是。”
“尊乳名可是叫狗子?”
道玄大驚:“你如何得知?”
窗外那人嘿嘿一笑,自言自語道:“妥當!這錢真好賺,明兒給媳婦兒打支簪子去。”
道玄快步走到窗前,雙手推開兩扇格窗。隻見彎月朗星下站立著一個年輕人,身材健碩、眼神鋥明,不像是莽漢。乃拱了拱手:“這位大俠請了。”
年輕人亦拱了拱手:“道長好。我跟媳婦兒,我們九月剛剛成親的,俗話叫新婚燕爾,嘿嘿嘿。”
他一說話,身形微轉,臉龐撒上了微光。道玄心想,好一副模樣兒,竟是個憨子,倒可惜。“敢問大俠,你傳什麽話?”
年輕人拍額頭:“險些忘了。你今年可是二十九歲?”
道玄再深吸了口氣:“是。”
年輕人再跟他對過父母和先生,確定真是當年在荊州失蹤的王狗子。因正色:“雇我傳話的乃一位遊方僧人,他本人並未來京城,有書信一封。因叮囑不可在道觀交給道玄道長,須得您明兒來客棧觀看。甲方說的明白。王狗子隻能看信、不能帶走。那僧人是受您先生之托,老先生這會子正琢磨替你取大名兒考科舉呢。”
道玄臉色早都變來變去變了好幾茬。半晌他道:“大俠如何知道我的來曆。”
“甲方給的啊!還特特叮囑要在夜裏、別的道士都睡了再過來。喂,道長,你能快點來看信不?都進臘月了,我和媳婦得趕回南邊去過年。”
道玄沉思片刻道:“也好,我明日一早便去。敢問大俠住在什麽客棧。”
“哥譚客棧。你跟夥計說找娶了個道姑的小蕭就行。”年輕人衝他灑脫搖搖手,頂著一頭月光大模大樣爬上院牆走了。道玄負手聽著聲音漸遠,麵無表情。
次日,道玄早早跟師父請了個假,出門尋到哥譚客棧。夥計聽說找小蕭,上下打量了好幾眼他身上的道袍,領著道玄去了後頭一處小院子。
昨晚那位年輕人小蕭正在練拳,小花壇邊盤腿坐著個道姑、想來就是他媳婦。白天明亮,道玄這才發現這兩口子通身的氣派皆非尋常人物兒。夥計將他撂下便走了,道姑闔著目半點要睜開的意思都沒有。小蕭隨手指了指屋子:“信就在八仙桌上,道長自己看。”
道玄拱拱手,抬腿進屋。八仙桌上果然有封厚厚的書信,已經拆開封口。信中先說的是他失蹤後家中父母先生如何尋找、如何絕望,到如今如何淒涼。道玄一壁看一壁哭,握緊雙拳頭。後頭又說了王家族長如何苛待老太太,氣得二十幾位女人抗笤帚打上青樓。緊接著老王就被禦林軍的弩.箭刺殺了!還有一位在老家山上看守祠堂的老頭子,也險些死於京城刺客的飛刀之下。推測原因可能跟十七八年前一樁舊事有關。當年王老族長和東平王妃聯手裝神弄鬼,哄騙族中子弟玩命去打聽一處藏寶山洞。另附三位長輩最新的畫像、搬家後的新地址。道玄展開畫像,霎時淚如雨下。
外頭兩口子練完拳打完坐,說了幾句閑話走進屋中。道玄已哭得滿臉狼狽,抬頭定定的看他倆。二人徑直坐在他對麵,小蕭倒了三盞茶。
道玄啞聲道:“二位究竟是什麽人。”
小蕭道:“實在是綠林人,我父親乃江南一帶的瓢把子。你的信本是混在我的信當中,故此我先看過了,向王道長賠個不是。我們的甲方為了幫你先生尋找失蹤的得意門生,才查了這些。事兒倒清楚。你們族中和東平王妃雖說如今像是要拆夥,早先一直在合作。本以為你必定在替東平王妃使美男計勾搭小姑娘,沒想到居然在道觀。難不成你其實勾搭的是男人?”
道玄立時道:“不是!”臉色甚難看,憋了許久才搖頭,偏依然無話。
“你隻說是否還在替東平王妃做事吧。”
道玄扭頭,看得出被小蕭說中了。
“眼下之局勢:你們王家跟東平王府斷交,你們族長心腸狠厲且死了,你父母先生丟了孩子學生好不可憐。王道長,於情於理你都無須再替東平王妃做事,也沒人捆住你的手腳。可否回家去?接走父母先生,避開族長,到別處過日子。”
道玄眼中又滾下淚來:“當年他們說自然照看好我家人,我半分不曾起疑。如今……我……有人在他們手裏。”
道姑忽然問:“是在王家手裏還是在東平王妃手裏。”
道玄道:“來與我聯絡的本是同一夥。”
“那就是老王妃。你的……心上人在他們手裏?”
道玄垂淚:“我已多年沒見過她了。”
那兩口子互視一眼,小蕭道:“幾年。”
“快五年了。”
小蕭拉著媳婦的手:“那和尚當真會算麽?正是快五年。”
道玄忙問:“什麽快五年?”
小蕭不答。“這五年你可有她的書信。”
“有。隻是少。”
“她該不會碰巧姓鄧吧。”
道玄愕然:“正是!蕭大俠如何得知?”
小蕭一哆嗦:“喊蕭少俠就可以了謝謝。蕭大俠那是我老子。”道玄趕忙改口。
道姑掩口直笑,又思忖道:“東平王妃這是兩頭騙。你的上峰想必讓你哄鄧姑娘說你本來姓穆。”道玄略帶驚意看了他們幾眼,點頭。道姑歎道,“他算這些風流韻事每回都穩穩當當。”因看著道玄正色道,“你縮在道觀中不見人,便可推測出你才是那個被捏在手裏的人質。東平王妃要使用的是鄧姑娘。”
道玄愣了。半晌才說:“我能見人的。”
“你離開老家十多年,上峰還讓你幹過別的艱難差事沒?”
“……沒有。”
“卻又來!鄧姑娘的心上人落入了東平王妃手裏,偶爾能等到一星半點消息,或是短短的書信。唯有替人家做事。”
道玄還沒明白過來。“我是男人,她是女人。”
“故此,有什麽地方用得著女人、而非男人?”
道玄怔了許久,搖搖頭。
道姑定定的說:“後、宮。”
道玄雙腿一軟,好懸從椅子上跌下去。
小蕭吃了口茶:“從秀女進宮前學規矩算起,正是快五年了。”
道玄喃喃道:“進宮、進宮……如何出得來。”
小蕭微笑道:“要出來也不是沒有法子。”道玄眼神一亮。小蕭指了指隔壁書房,“給鄧姑娘寫封信,寫明白自己未遭困鎖、且有意帶她離開京城成親。我們也不清楚對方究竟是怎麽騙的她。橫豎須得先想法子繞開東平王妃讓你們聯絡上。”
道玄怔了半日,“騰”的站起來就往隔壁跑。
道姑納罕道:“這就信了?十幾年沒練出來?”
小蕭托著下巴:“練出來就不好騙了。再說,畫像上的三位正是他家長輩。”
這兩口子便是蜜月旅行嚴重超時的陶瑛和盧慧安,跑到京城來探親。陪忠順王妃和世子喝完臘八粥就得走。
道玄寫完信後便回了朝天宮。整個人懨懨的,師弟說有個外地來的胖財主想見他他也懶得動彈。
宮中三位孕婦如今被母豬般照看著。鄧貴人月份最晚,隻有五個多月。然她事兒最少,故此周皇後十分放心。旁人也都知道她若生了男胎,必定是要當太子的,亦十分恭敬。
忠順王府在後宮有人,當晚派個有武藝的太監偷偷拍暈宮女嬤嬤,把書信交給鄧貴人。
鄧貴人起先還嚇得厲害。看罷書信沉思片刻,問道:“這位公公,我如何能出去。”
那太監道:“貴人,不論如何得等你這肚子卸貨。既是孩子要交給別的娘娘養,你隻說心情鬱鬱、不願再在宮中呆著,去大高玄觀出家便好。如今忠順王府的少夫人,正是從那兒逃走的。”
鄧貴人點點頭。半晌站起身道:“我和他都被姓王的老婦哄騙了,可對?”
“對。”太監暗讚一聲好穩重。
鄧貴人微微一笑:“未必隻有送孩子會心情鬱鬱。”
太監隱約有了個念頭,又覺得不可能。看鄧貴人許久無話,忙請她躺回炕上,悄然溜走。次日宮女嬤嬤自然以為是自己昨夜睡得熟,沒察覺異樣。
七天後,鄧貴人小產。
周皇後勃然大怒。鄧貴人從進宮就投靠她,明擺著是她的人。立命嚴查。可查來查去,隻查到鄧貴人中了打胎藥。且那藥並不狠厲,得連續多日吃下去才有效。死活查不出藥究竟如何到了鄧貴人肚子裏。
吳貴妃也大怒。
還剩下兩位孕婦。但凡一個懷著公主,皇子就不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