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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九章

  忠順王府瑛小爺成親乃是大事, 但終究得給正經王妃和世子顏麵。京城裏各府都來了少主子,可也都不是要緊人物,除了慶王世子沒一個嫡出的。金陵雖熱鬧, 並不麻煩。


  大夥兒都忙得厲害,張子非回來當日隻匆匆跟盧慧安打了個招呼。第二天,準新娘子大早上尋到她辦公室。張子非聞報閉了閉眼, 猜到小夥伴要說什麽。二人往屋頂露台坐下, 相對默然吃茶。


  半晌盧慧安拍了下額頭道:“我那個傻哥哥, 我已送給東家了。”張子非看著她。盧慧安抿嘴, “我總也轉不過彎來,你們想是素來頭疼。”


  張子非瞬間明白幾分:“東家頭疼,不與我相幹。”


  “你沒頭疼過?”


  “沒有。非我所長,我不費神。”


  盧慧安輕歎:“咱們倆實在太不像。”


  “嗯。”


  “你和我哥哥卻像。直至方才, 你說‘非我所長,我不費神’時, 我才知道你倆相似。拿我哥哥的話來說,你們二位都是線性的。”


  “線性不是這個意思。”


  “你懂我的意思就行。”


  張子非抿嘴,抿下去點兒笑意。“東家曾說過,有些人頓悟隻需一刹那, 有些人五雷轟頂執迷不悟。”


  盧慧安磨了磨牙:“他真的說五雷轟頂?”


  “嗯。”


  盧慧安想了半日, 挫敗道:“確實是五雷轟頂。”乃掐手指頭算了算,“不止五雷。”


  張子非忍笑:“仿佛沒那麽多。”


  “有。還有許多中雷小雷你們不知道。我本忽略不計的,如今從頭算賬……東家說的對, 我俗得厲害。當時不計較,計較起來全都記得。”


  張子非啞然失笑。


  盧慧安瞪了她一眼, 自己也撐不住笑起來。半晌道:“東家我已服透了。從乍然相見便清楚二哥哥是個什麽人。”


  “東家常年絮叨, 不能一廂情願給兔子喂紅燒肉……”


  “這個我知道!”盧慧安鼓起臉打斷道, “隻不願承認我哥哥是兔子而已。”


  “拉倒吧。盧遐是不是兔子你焉能不清楚?從他來金陵就清楚的,東家算一個,小蝌蚪算一個,我算一個你算一個。”張子非正色道,“你一直瞧不上兔子,盼著強喂幾口紅燒肉之後,他能變成別的罷了。結果害得兔子拉肚子。”盧慧安低頭吃茶。頓了頓,張子非又說,“其實你這會子依然瞧不上兔子。不過你終於能站在兔子的立場替兔子著想,已是極好了。慢慢來,不指望你太多,一輩子不變也不算個事。”


  盧慧安拍案:“說的跟我冥頑不靈似的。”


  “你本來就冥頑不靈。”張子非伸手點她。“你早先覺得實驗室那群人和玩物喪誌差不多,你這會子想的是盧遐自己喜歡便好。士農工商。你自己做了商,你哥哥是個工,士依然居於上位。”


  “那是以前!”


  “揚州林如海大人和盧遐,誰分量重?”


  “跟林大人怎麽比?”


  “是不好比。”


  盧慧安瞧了她幾眼:“依著你的意思,我哥哥比林大人分量還重。”


  “這個東家不是老早就說過麽?”


  “是老早就說過。”


  “你當他誇大其詞是吧。”


  盧慧安不吭聲。


  半晌張子非道:“反正從沒指望你能明白。”


  盧慧安好不憋屈。原來今兒預備了許多話想跟子非說,已堵得沒法子再說。胡亂扯幾句二人分別,張子非心情大好。


  出了大門,盧慧安一拐彎又去薛家。薛蟠正攤了一桌子地圖瞎琢磨,看見她進來、幸災樂禍拍巴掌:“哎呦哎呦,婚前恐懼是不是?”


  “不是。”盧慧安甚鬱卒,“我哥哥能比林大人分量重?”


  “臥槽!”薛蟠直從椅子上蹦起來,“出了什麽事?你居然能明白?貧僧一直覺得你這輩子不會明白。”


  盧慧安怔了怔:“你也沒跟我解釋啊!”


  “沒必要解釋,有覺悟的人終究占絕對少數。光學、電學、電磁學和熱力學,盧遐已經跳級登頂了,將來畫像掛在牛頓前麵。”和尚嚴肅道,“當曆史之河要拐彎的時候,它真的就拐走了,永遠不會再沿著從前的方向。就像三葉蟲滅絕了就是滅絕了。七八年前貧僧猶豫再三、還得瞄準機會,才能勸說你同意盧遐放棄嫡長孫。你現在還想要長安的權柄不?”


  “……不想。”


  “為什麽不想。”


  “無用。”


  “比雞肋如何?”


  “還不如雞肋。”


  薛蟠豎起手指頭:“反倒是族中使盡法子拉扯你,你嫌累贅。”


  “你們瞧我是不是就像瞧那位四哥哥?”


  “額,你稍微強點兒。”看盧大掌櫃滿臉寫著“你們都看扁了我、我不服氣”,薛蟠啼笑皆非。“後天要成親的人,居然在煩惱不著邊際的事。你不是該煩惱陶瑛打不打呼嚕麽?”


  盧慧安沒好氣道:“他打,我知道。”薛蟠大笑。


  偏這會子有人來報,林海大人、明徽郡主和林大小姐的車馬已入忠順王府。盧慧安這幾日不能見婆家的人,薛蟠忙過去請安。


  婚禮早已安排周全,郡主稍微問了幾句便罷。林黛玉倒一臉嚴肅的表示有要緊事跟大和尚說,遂往湖邊尋安靜地方去了。林海皺著眉頭目送他倆離開。


  二人在十三曲橋上憑欄而立。吹了會子風,林黛玉道:“鬆江職校的杜校長和錦衣衛千戶畢得閑這兩位,實在哪兒哪兒不合適。你居然讚成。”


  薛蟠一愣,不知她什麽意思。老實道:“起初也反對。”


  “何故反對。”


  “你也說了哪兒哪兒不合適。杜萱那姐們原本就是個二貨,畢得閑利用她明著利用。”


  “後來?”


  “後來杜萱成了杜校,愣是沒有改喜歡別的男人。有什麽辦法。”


  “茵娘姐姐就是喜歡司徒暄啊,有什麽辦法。”


  合著是替那倆求情!“好男人多了去……畢得閑跟司徒暄能是一回事麽?畢得閑其實巴不得杜萱她祖父不是杜禹。”


  “我也覺得司徒暄心思沒那麽單純。誰又單純呢?他肯追著茵娘姐姐去東瀛。”


  “那事兒他必有權衡。”薛蟠歎道,“沒錯,可以製約他的砝碼特別多。感情肯定是真的。咱們這些人的本事和勢力,還有他母親。人也的確是會變的,但司徒暄不大可能變成咱們的同類。”


  “那你幹嘛還幫他。”


  “李德勝先生說,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鞏固和擴大統一戰線。現階段的經濟基礎、社會思潮,想跳過皇帝家直接鬧革命,條件還遠遠不夠。他比別人強。”


  “那不就結了?”


  “阿玉,咱們做個假設。司徒暄的母親何側妃,花了三十多年的時間,愣是沒有愛上端王、也沒有忘記初戀的書童。若你是司徒暄同胞妹子,聽說此事之後會如何?”


  林黛玉想了想:“我會尋找那位書童。”


  “碰巧他也三十多年不曾忘記你母親、且一直獨身?”


  “看能否有法子成全他們。”


  薛蟠點頭:“換做我也會如此。然而司徒暄什麽都沒做。所以我說他難以成為同類。”


  “……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世易時移,或許兩個人重新在一起沒法過日子呢?”


  “子非已經找到書童,下了個誘餌勾搭他。”


  林黛玉眼神一亮,拍手喊:“子非姐姐威武~~如何?人呢?”


  薛蟠攤手:“還沒上鉤。想取得信任沒那麽容易,總值得一試。萬一。我是說萬一。老兩位能破鏡重圓。司徒暄知道了會不會暴走。”


  林黛玉愣了。許久她道:“世事難兩全。若茵娘姐姐命中注定要遭個情劫,躲也躲不掉。她和她姐姐不一樣。”


  薛蟠長歎:“不一樣也栽在了同一張臉上。她也算是看著明二舅和小朱長大的!”他揮揮手,“算了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橫豎自己實力過硬就不會吃大虧。”


  “你同意啦?”


  “我不同意。我也不攔阻。”


  “你不攔阻就行。茵娘姐姐都不敢回金陵來。”


  “哈?至於麽。”


  “至於。”林黛玉笑眯眯道,“你在京城蹦達成個法師,也非沒有好處,威信提高了許多。司徒暄有點兒怵你。”


  “這話是茵娘告訴你的?”


  “嗯。”


  薛蟠扶額苦笑,喃喃道:“終於還是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討厭的樣子?”


  “就是那種自以為是、不理解孩子的家長。如果我能早點察覺端倪、及時跟茵娘溝通,有沒有可能發展不到這一步?”


  林黛玉直截了當道:“沒有。茵娘姐姐看司徒暄順眼比你以為的早。而且她還挺好色的,不然哪能那麽容易被勾搭。你若實在不喜歡司徒暄,他遲早年老色衰嘛。”


  薛蟠呆了半日,雙手重拍欄杆:“行吧。若好便好,半路散架也沒什麽。”


  “可不麽?”


  二人互視而笑。過了會子薛蟠道:“端王若回京城,奪嫡混戰就得開始。那廝當真去東瀛?”


  林黛玉搖頭:“大和尚,這些事兒你偏生看不轉。太上皇自己費盡心機、廢掉了司徒一族最好的武將梁王,穩固龍椅。然後他兒子們鬥得一塌糊塗,皇帝的兒子也鬥得一塌糊塗。端王的兒子若能齊心,甚至跟四皇子相處和諧,就贏了一多半。”


  “……原來如此。”政治格局上,薛蟠真真短板。好在自家不乏牛人。“對了,你何時得空?”


  “作甚。”


  “想麻煩你跟一個老頭同商議件大事,瞞著你父親、徽姨和明二舅他們。”薛蟠正色道,“事實上,盧慧安還不知道,小朱也暫時沒告訴。”


  林黛玉皺眉看了他半日:“老頭貴姓。”


  薛蟠咧嘴直笑:這是答應了。“姓喬,大神級別人物。我想在瓊州建兩個基地。一個工業基地,早晚會公開給小夥伴們;另一個是軍事基地,絕密。喬老頭精通風水,擅長機關埋伏,工程學也很牛。徐大哥已經中舉,先讓他到瓊州某處去謀個縣令容易得緊。當任瓊州知府年邁庸碌,隻混日子罷了。過兩年告老還鄉,瓊州又偏僻又沒油水,發配流放地沒誰肯過去。徐大哥順水推舟繼任。”


  林黛玉思忖著緩緩點頭:“也行。”


  薛蟠伸出巴掌,二人擊了一下。


  趙茵娘次日才跟賈璉全家一同趕回金陵,算是磨蹭得不能再磨蹭。司徒暄巴巴兒耗了小半天才來忠順王府,裝得跟二人不是同時回來似的。倒是徽姨忽然想起永嘉郡主,問她近日如何。眾人問來問去問了許久才找到知情者,說沒如何、諸事照舊。義忠親王那群餘黨早都融入上海灘,在各方嶄露頭角了。


  當晚準新郎準新娘都開了告別單身派對。男人這邊本來議定把陶瑛灌個七葷八素,沒想到這哥們酒量大得離譜,反倒被他放倒一片。女人那邊盧慧安早早醉死,預備好的許多招數使不出來。


  這場婚禮極順利,沒出半點意外。就是喝完交杯酒後陶瑛把所有看熱鬧的都趕了出去。十三原本想聽壁角,奈何陶瑛衝著他作了個深揖、拜托他盯著別人,遂不好意思聽了。


  小兩口躲在屋內足足說了小半個時辰的體己話,陶瑛才滿麵紅光走出來。立在門口理直氣壯說:“哎,我媳婦想下棋,進去幾個人陪她玩兒。臭氣簍子就算了。”


  眾人嚷嚷:“哪來那麽多要求!”一擁而入。


  進去一瞧,盧慧安把棋盤都擺好了。林黛玉拉著薛寶釵同坐下:“這位棋力高,咱們倆對付她。”


  盧慧安微笑:“請便。”


  下了不過二十幾手,黛玉望天無語把寶釵推開:“算了我自己下。”


  寶釵也無語:“你自己拉我同下的。”


  “你落子之前就不能多看幾步?”


  “我不是跟你商量了麽?”


  “所以每步都是我下的。”


  黛玉遂單獨同新娘子開殺。看熱鬧的嫌無聊,在旁邊開一局撲克一局五指棋。過陣子陶瑛偷偷溜回來一看,盧慧安局中有隱憂,忙伸手替她點出。


  林黛玉拍案:“觀棋不語真君子,懂不懂?”


  陶瑛無辜道:“我沒語啊!”


  盧慧安麵無表情救子。林黛玉瞥了她倆幾眼,哼了一聲,抬手落子緊逼。盧慧安皺起眉頭。陶瑛幹脆不走了,變成林黛玉鬥他們一對。最終自然是雙拳難敵四手,那兩位還擊掌歡呼。


  薛寶釵從隔壁桌探頭過來:“你倆是成親當日這麽厚顏無恥,還是將來一直會這麽無恥?”


  陶瑛笑眯眯道:“這不叫無恥,這叫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滿屋子姑娘少奶奶們齊聲喊:“這就叫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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