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八章
盧慧安心情煩鬱, 胡亂竄入大和尚院中。薛蟠一句話猜出端倪,眨眨眼睛:“你們家四爺愛作妖貧僧知道。忽然間察覺到盧工的好處,是什麽緣故?”
盧慧安悶悶的道:“何來突然, 我哥哥何時不好。”
“嗯嗯盧工自然好。就是你一直都不滿意。”薛蟠假笑道,“因為你一直都本末倒置,做夢都盼著盧工有盧四爺這般情商。”
盧慧安有些底氣不足。“盼都不行盼一下?”
“試想。倘若盧二哥幼年時並未遭逢意外, 現如今已進士及第、官居翰林院。他能有如今這麽幸福麽?”
“沒有。”盧慧安有氣無力道, “這輩子頂多也就梅瑴成大人那般。梅大人必不如我哥哥幸福。”
薛蟠擊掌:“卻又來!你這麽惆悵, 是承認自己以前錯了吧。”
“是。”
“啥?”薛蟠拉拉耳朵。“沒反駁?天要下紅雨了?今天太陽從哪邊出來的?”
“懶得搭理你。”過了會子盧慧安又說, “他們食堂的小夥計能記住每位工程師的口味。是要求還是那孩子自己的天賦?”
“要求。”薛蟠道,“讓科研人員處於最佳狀態,生活上沒有任何細節給他們添堵。”
“千金馬骨也不過如此。”
“胡扯。千金馬骨那是作秀,得給他們換上洛可可彩繪玻璃, 照得人眼暈看不清數據盤。每頓燕窩魚翅, 又殺生又不好吃。”
盧慧安笑了。站起身道:“也罷,我哥哥就托付給東家了。”
“咦?你不管啦?”
“不管了。東家管的周全, 我費什麽精神。”一壁說著, 盧慧安揚長而去。
大和尚得意洋洋給自己點了個讚。
次日,慶王世子身邊一位紅人出門辦事, 遇上個算命的說他好端端的運勢讓人給妨礙了。擺銅錢弄八卦盤折騰半日, 算出那人屬兔。幸虧認識不久,當早早遠離, 否則日後的運道悉數得讓此人折損。這紅人回去一查, 裏裏外外隻有兩個屬兔的。一位是從京城跟來的小廝,另一位正是盧四爺。損他運勢的還能是誰?當即把姓盧的趕走。
盧四爺嚷嚷想見世子, 壓根見不著。垂頭喪氣回到客棧, 老仆勸他:“強龍不壓地頭蛇。四爺, 跟三姑娘認個錯吧。”
盧四爺苦笑:“縱然我想認錯,可進得去大門麽?”
“既如此,跟四姑娘認個錯也好。搬回那邊,好賴吃穿有三姑娘的人照看。”老仆艱難道,“咱們帶來的盤纏隻那麽多。這幾日四爺往世子跟前打點……”
盧四爺這才想起自己已送出不少錢禮,全都打了水漂。萬般無奈,又硬撐了兩天,終是回去找幾個妹子了。
盧四姑娘在師姐的勾搭下進了學校的社會學興趣組。如今社會學隻是個粗略概念,指望新一代學生們日後將之發展成學科。因為話題開放性強,江南各校皆興旺。新入社團的小師妹總得有點兒投名狀,盧四姑娘毫不吝嗇貢獻了她哥哥作為研究對象。她念的鬆濤巷女子中學基本算是金陵最好的女學了,師姐們個個非等閑之輩。頭腦風暴分析幾天,都認為盧四爺會迅速被江南人才市場淘汰。要麽硬著頭皮回去跟妹子認慫,要麽灰溜溜返回老家。
盧四爺回來,四姑娘睜大眼看了他半日,納罕道:“我們師姐計算著,哥哥應該能捱過兩三個月的。如何連十天都沒捱過?”
盧四爺一愣:“什麽沒捱過?”
四姑娘皺眉嚴肅道:“四哥哥,你莫非賭博了?”
“不曾。”
“把錢都花去秦淮河畔花街柳巷了?”
“我豈是那種敗家子!”
“那錢呢?你這麽快回來肯定是沒錢了啊!”
盧四爺從沒被人這麽直白的戳中短處,氣得轉身就走,讓兩個奴才硬生生攔住了——四姑娘所言不差,確實是銀錢上見短。
盧四姑娘乃告訴他:“凡世子跟前的幕僚,若沒中過舉,至少該有一兩樣得用的強項,哪怕是雞鳴狗盜。你會詩賦人家也會,並不比人家寫得好,拿什麽露臉?哥哥,踏實些讀書吧。後日貢院就該放榜了。”盧四爺再次轉身便走,這回攔都攔不住。
老仆急道:“四姑娘,總得給四爺個顏麵!”
盧四姑娘扮出惑然模樣:“為什麽?”老仆連連跌足。
兩天後秋闈放榜,一眾舉子謝師拜父母官,狠狠忙了幾日。趙文生第十七名,徐大爺二十九名。
老徐本有大名,因為他預備謀瓊州知府之職,瓊州為古越之地、曾有儋耳國,特意改名為俆安儋。俆安儋乃吳江人氏,可巧金陵孫家祖籍也在吳江。應天府尹孫謙本來看同鄉舉子順眼。兼老徐乃是久經沙場老油條,奉承話又好聽又不明顯,西江月還替他預備了幾個生僻典故伺機顯擺,孫大人愈發喜歡他。
盧四爺本想混在舉子中求見盧學政,誰知門子認得每位新晉舉人,且依然不信他是盧老爺族中子弟。這哥們一怒之下去棲霞寺求出家。老和尚什麽人沒見過?當即答應,命他齋戒十日好剃度。跟來的老仆等勸說良久,四爺充耳不聞,忙趕去尋盧四姑娘商議。
四姑娘聽罷連聲誦佛:“若佛祖肯收了他倒是好事,省得我們成日擔心他惹是生非。”
老仆急了:“四姑娘!那是你哥哥!”
“正因為他是我哥哥,我才巴望他平安呢。他才學庸碌偏又自視甚高,廟裏好賴不會得罪貴人、惹出性命之憂來。三姐姐真不會管的,死了就白死了。”
自打來了金陵,非但四方碰壁,姑娘們一個賽一個狠心。老仆低頭長歎,折回廟裏告訴了盧四爺。盧四爺滿心以為妹子們會哭成一窩兔子求他休做傻事,或是大老爺怒氣衝衝斥責侄兒給自家丟臉。聞聽呆愣如前殿的菩薩。
偏小和尚還跑來說:“師弟,你衣裳鞋子尺寸多少?方丈讓我師父先給你做兩套僧衣僧鞋。下回就你自己做了,這個挺容易學的。”
盧四爺問道:“聽聞不明法師也是在咱們廟裏出的家。他會做衣裳鞋子麽?”
“會啊!他針腳雖粗,偏最是耐穿。”
盧四爺眼珠子轉了轉:“前月忠順王爺還來廟裏看過桂花。他老人家可是常來?”
“這兩三個月常來。我們廟門外有家小鋪子,用現摘桂花做酒釀丸子,王爺說家裏做不出這個味兒。等桂花落盡他就不來了。施主,世間最不缺的便是聰明人。投機取巧的招數早都被使絕了,還輪得到你?你文章若當真寫得好,老爺、老先生們又不瞎。詩寫得好也成啊,看我們不明師兄!”小和尚不掩鄙夷,拿起腳便走。
盧四爺雖也聽說過詩僧不明的名聲,並沒看過他的詩詞。聞言略不服氣,讓奴才去找些來。不明算是棲霞寺的一塊招牌。廟宇也是要口碑的,故此他的詩詞集廟裏有,小廝尋知客僧借了來。盧四爺隨手翻開胡亂瞄一眼,愣了。許久,喃喃念到:“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一語未了,淚如雨下。
不明仗著前生背誦過許多名家名句,拿來平行時空混名聲。看完全冊,盧四爺竟然服了!乃長歎道:“江南果真無處不人才。”遂愁上眉頭:本事比人家不過,後台又得罪了。可那些腦滿腸肥者還不一樣為官做宰?思來想去,隻剩下三妹妹出嫁這個機會。
盧四爺離開寺廟,厚著臉皮搬回了起先的宅子,說是沒錢住客棧。盧姑娘們也沒趕他走。鬧了這麽一圈兒,盧四爺在家裏已半點話語權也無。
盧慧安出嫁的日子終於快到了。三皇子那群兵士呱噪愛提問,法靜和尚愣是沒抽身提前回來,與張子非二人掐點兒在婚禮前三天才抵達金陵。
薛蟠遠遠的便張開胳膊:“師叔哇我的親師叔~~我可想死你了!”
法靜立在原地合十誦佛,等他撲過來便往旁邊一閃:“貧僧可半點不想你,倒是有點兒想覺因。”
薛蟠半日才反應過來那是賈薔的法號,假惺惺抹眼淚:“你們這群長輩全都是花心大蘿卜,見異思遷,就喜歡小鮮肉。”
“那孩子比你可愛多了,又實在。”
“誰實在?”實在這種形容詞扣在賈薔頭上怎麽這麽詭異呢?“哎那小子如何?”
“阿彌陀佛。”法靜再合十,乃正色道,“返祖,佛門拴不住他。”
薛蟠沒聽懂。張子非在旁告訴道:“才打了不到一年的仗,賈薔露出嗜殺的性子來了。”
薛蟠輕輕吸了口氣。聽師叔的語氣,這小子不過是才剛開刃。如今何山子正在教導他野地實戰,拿高麗殘兵當活NPC使。等練出來可以直接獨當一麵。因問道:“賈家軍算是陸軍麽?”
法靜搖頭:“山裏海裏,什麽都能打。榮國公時還在沼澤地打贏過大仗。像是你說過的特種部隊。”
“臥槽!”薛蟠好懸沒蹦起來,“難怪朝廷寧可閑置著都不願意解散。”又齜了齜牙,“老子英雄兒狗熊,榮國公的倆兒子也忒寒磣。”
“哎呦師侄你不提我還沒想到那上頭去,你一提牙齒都冷。”
“我還沒提賈寶玉呢。”
既然憑空多出一員大將來,當晚十三便被尋個借口請到薛蟠的內書房,幾個人重聚。法靜那張話癆嘴今晚是最不被嫌棄的一次,絮絮叨叨講述賈薔的大事小事。十三就這麽一個親侄兒,聽得眼睛冒光。
賈薔不能說是變化,解鎖更合適些。本以為他區區紈絝、又做了兩年和尚,上戰場見死人肯定得適應一陣子。然而並沒有。從打第一個小仗他就對屍體沒反應;第二仗開始往前頭衝,法靜已追不上他;第三仗一馬當先,殺敵數量僅次於何山子,正式將之前兩年的佛家身份撇除掉了。跟陶瑛相會後,兩個年輕人撒丫子比賽。陶瑛還計算自己殺敵的數目,賈薔從來不算、砍人就跟砍瓜切菜似的。法靜雖時常在他跟前念經,賈薔全當催眠調聽。
好容易法靜說完,薛蟠正色道:“賈三哥,你家大侄兒已是脫韁的野馬,收不回去了。”
“你的意思?”
“話說,顧芝雋這個久違的名字,還有人記得麽?”
張子非道:“那年他不是住在晉江縣一個漁村麽?過了正月他單獨駕船出海,後再沒回去過。泉州等地亦沒見過其蹤影。倒是有兩個滿口土話的漁夫,自稱從老遠的海島上來,受人之托打聽前任泉州知府孫大人的外室顧夫人。那宅子是我們的人住著,半真半假的都告訴了。他們倒精細,多詢問了幾家街坊,還問過衙門裏的衙役。都證明——”她看了眼十三,“石大人所言不虛且正大光明。”
十三笑道:“縱然顧芝雋口燦蓮花,如何解釋自己確實已做了公公?葉狗兒並非義忠親王遺孤也板上釘釘。大海島上,穆少將軍年紀輕輕又困鎖多年,焉能是善茬兒。嚴先生也深恨自己讓個小輩給哄騙了。還不定怎麽死的呢。”
薛蟠也笑道:“他就是太欺負人家與世隔絕了。十三大哥,徐大哥那兒一切正常沒出意外,瓊州知府多半水到渠成。你看是先把嚴七海將軍弄過去,還是先把大海島上的精兵弄過去?”
十三思忖道:“嚴七海還是讓他做海盜去。”
“嗯——你們別嫌貧僧太貪心啊。”薛蟠對著地圖琢磨半日道,“貧僧的意思是,穆家祖孫倆到瓊州去,護衛我們未來的海南建設基地。嚴七海那老頭光杆司令沒有兵——”他手指地圖,“台灣海峽比瓊州海峽寬得多,此處更合適養海盜。賈薔同學並無海上戰鬥經驗,讓他跟著嚴七海學兩年,將來可打的地方多了去。”
十三點點頭:“等少夫人過門,我便去一趟。”
張子非道:“我也去。”
薛蟠秒懂,誦了聲佛:“既如此,代貧僧問聲好。”
“東家可否同行。”
“一次去這麽多人合適麽?”
“我身無長物可證自己屬鮑家後人,唯有武藝。”張子非道,“東家也不能向法空大師求證物,你學的確是歐陽家的功夫。”
薛蟠眼神一動:“你的意思是……島上還不得亂套!”
“那對雙胞胎老將必非等閑之輩。”張子非悠然道,“咱們畢竟拿不出皇孫和永嘉郡主。沒有內應、如何能平安將東西和精兵弄到手?”
“說的也是啊。”永嘉並非梁王之女。拆穿彌天大謊什麽的,最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