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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三章

  話說齊氏灌醉錢將軍, 從他口中套出許多事,悉數寫給了朱太傅的孫子。小朱拿到鐵匣子裏的東西時稍怔了怔:挺厚的。竟有十幾名朝野人物的風流韻事。官員紈絝捧戲子養外室本算不得什麽,隻不曾想私通者居然這麽多。擱在市井百姓頭上頂多當個街坊談資;奈何如今朝堂黨派林立, 剛直儒生又多, 便可以成為把柄。太太奶奶們也不安生。不論娘家婆家, 必損顏麵。


  小朱有點兒不可思議:“老錢一個統領千軍的大將,居然滿肚子這個。”


  “男人也一般兒愛八卦。”張子非拿起一張,麵色古怪看了幾遍。


  小朱好奇, 湊腦袋過去。“麻煩了。”


  “麻煩?”


  紙上寫的是,禦林軍中有個將軍好龍陽, 但藏得極深、沒人知道,欽慕昌文公主之次子範二爺多年。小朱皺眉道:“這呂將軍沒娶妻也沒有南風館相好,保不齊情根深種。範小二那身份,不是他夠得著的。”


  張子非點頭:“必然渴望打破秩序。”


  “我知道他。”小朱道, “當年他才十四五歲, 剛剛從一眾少將軍中冒頭。太子爺曾竭力誇讚必成大器, 我父親亦喜不自禁的說如雛虎哮風、太子日後得一員大將。可惜後來他父親死了,也沒有叔父伯父幫襯,不得機會出頭。如今倒也算不得埋沒。其韜略武藝皆非常人可比。他若造反,不知雲光等對付得了不。哎, 你那什麽表情?”


  張子非已閑閑的捧起茶盅子:“這些事本是三當家所長, 我不費神。”


  小朱眼珠子轉了轉:“你不管?”


  “不管。”


  小朱提筆寫了封短信。“送給梁廷瑞大叔。”張子非拿起來要看。小朱嗬嗬道, “不是不管麽?”


  “職責所在,須得過目。”張子非一目十行瞄著, 是讓梁大人給皇帝提個建議。東瀛如今有南安郡王和金陵總兵陶遠威兩支兵馬, 皆掛在四皇子名下。江都親王兩手空空可憐見的。不如從朝中選一能幹的青壯年將領送去幫他。既然其地多金礦, 就地招募壯丁也非難事。略一思忖, 猜出其計策。“還行。可梁大人素日隻惦記國計民生,不惦記什麽東瀛俄羅斯。應當讓吳貴妃之父吳天佑說去。”


  “這麽明顯的挑撥廢後之子互相製衡,吳天佑可又不傻,不會說的。”


  “讓吳天佑再借旁人之手。”


  “那得磨蹭到什麽時候?兵事就在眼前。”


  “隻要北靜王爺還在府中一日,他們就起不來事。錢將軍不敢。再者,咱們才剛拿到線索,還來不及對付。時間越拖延對咱們越有利。”


  小朱一想也對。“你在吳天佑身邊有人?”


  “有。”


  “也罷,那我不管了。”


  最後才看到紫禁城地道的消息,有兩條。一條開口就在禦書房,擰動機關可見。通往積慶坊一處民宅,就不知道具體是哪處。另一條開口在宮中書庫,通往大高玄觀。


  小朱看見“書庫”二字“咦”了一聲:“當年那位聞嬤嬤是書庫的吧。”


  “正是。”張子非翻出京城大地圖攤在案頭,指道,“廣濟寺就在積慶坊旁邊。”


  “皇帝在這邊有五座大宅子,養著姘頭唐二夫人。”


  “不止,還有個叫妙應館的醫館,這兒。上回廣濟寺修繕,也是他出錢出人大興土木。”張子非手指頭畫了個圈兒,“但凡讓皇帝逃出積慶坊出口,這一大片悉數是他的地盤,保不齊地下能連成蜘蛛網。”


  “這地方使來逃跑未免可惜,藏埋伏卻甚好。”小朱挑起眉頭,“竟不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


  張子非遂急忙給江南寫信,向喬老探花索要廣濟寺一帶的地下地圖——想也知道那是他老人家的傑作,閉著眼睛就能繪出。


  三天後,呂將軍照常和幾個朋友到常去的酒樓吃酒。跟熟識的夥計打了個招呼,往樓上常坐的位置而去。將到二樓,樓梯口有個胖乎乎的商賈招手:“哎哎,呂兄弟,這兒這兒~~”呂將軍便是一愣,那人他不認識。


  才剛來到商賈跟前,另一個人在他後頭說:“劉大哥別蹦達了,你擋人家道了。本來就一個頂仨,跟豬八戒似的。”


  胖商賈不以為然:“豬八戒有什麽不好?風趣大度又能幹。再說豬八戒有我一半好看麽?”夥計客人都笑了起來。呂將軍這才知道人家的朋友跟自己同姓,不覺回頭望了一眼。身後那位雖青衣小帽,好一副俊美容貌。


  呂兄弟與胖商賈又鬥了會子嘴,呂將軍等人先朝自己座位走。路過隔壁桌,見一個姑娘不耐煩喊:“你倆有完沒完?還吃不吃飯?”呂胖二人這才住口,笑嗬嗬過來。


  兩桌同時點酒點菜。胖商賈嗓門兒大,一開口左右都聽見了。“呂兄弟拿定主意沒?財源滾滾、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呂兄弟道:“你聽誰說的,靠不靠譜?”


  “範家知道不?就是昌文公主婆家。”胖商賈道,“我聽他們家二爺說的。”呂將軍聽了個清清楚楚,目光一跳。


  “原來是他。他的話你隻聽聽便罷。他就是個紈絝,裏裏外外不做主。”


  那姑娘也說:“範家素來如此。上一輩駙馬爺說了算,下一輩範大爺說了算。範二爺隻管吃喝玩樂,不管正經事。他還是個兔兒爺。”呂將軍不覺皺起眉頭。


  胖商賈道:“這幾個月範大爺出門,他也開始管事了。”


  呂兄弟道:“你也說是範大爺出門,等回來便沒他什麽事。”


  胖商賈道:“等範大爺回來,範二爺大抵要去東瀛。”


  姑娘道:“咦?定了他?不是什麽四老爺去麽?”


  “據說是為了練練他。”


  “哪有這般胡鬧的。”姑娘皺眉,“把三歲頑童放入鬥牛場,性命都不好說能否保得住。”呂將軍呼吸一滯。


  呂兄弟道:“杞人憂天。人家範家乃是百年大族,自然會派保鏢護衛。”


  姑娘道:“保鏢護衛防頂多仿幾個毛賊小寇,能奈軍隊何?東瀛皇帝、大將軍不都死淨了滿門麽?”


  胖商賈道:“這點子事兒,咱們嗑瓜子的都能想到,人家偌大一戶人家能想不到?必有法子,隻等著瞧就是。”


  他們說話的功夫,有兩個吃完了酒的閑人路過桌旁,聽得前頭幾句、不禁停下步子一直聽著。一位富貴老爺模樣的便拱手道:“幾位,打擾一下。前日小兒也曾偶遇範家二爺,聽他提起東瀛如今百廢待興、且金礦極多。我們家也盤算著要不要派個人過去瞧瞧呢。怎麽聽起來不安生?”


  胖商賈道:“你們家去必安生,是範二爺未必安生。前陣子天子下詔封先頭太子府的孫良娣為江都親王正妃,金陵孫家算正經皇親國戚了。東瀛多金礦,範家手裏有探礦的、采礦的、煉礦的,兩家一拍即合。範家大爺如今正在江南,與孫王妃的大哥同遊了有快兩個月,還定下婚約。範家正挑選小姐做孫大奶奶呢。”


  “這不是極好麽?”


  “是極好。就不知道四皇子答應不。”


  “嘶——”富貴老爺倒吸了口冷氣。身邊的朋友道:“這事兒,隻怕還得三思。”富貴老爺點頭,二人朝胖商賈拱拱手走了。


  呂將軍一頓酒飯也不起興致,耳朵隻掛在隔壁桌。聽那三位議論,明兒晚上範二爺要宴請許多紈絝吃飯,席間會替東瀛做宣傳。呂將軍暗暗將時間地點記下了。


  次日,呂將軍老早便來到酒樓。扮作範二爺的客人打聽到人家定下哪處雅間,悄然藏身露台。範二爺果真請了十來位爺們赴宴,席間高調宣布自己將主持範孫兩家在東瀛的一切事物、我範小二出息了!旁人不免鋪天蓋地一頓奉承,馬屁拍得跟下暴雨似的。範小二昂首挺胸得意洋洋。


  有位少爺道:“我前兒聽到一耳朵閑話,真假不知。朝廷有意選派一員年輕些、有真本事的將軍,不帶多少人手,去東瀛護衛江都親王。”


  另一個道:“不帶人手,光杆將軍何用?”


  “仿佛是打算在當地招兵。”那少爺道,“要是帶上五千精兵,隻怕四皇子不許進港。”


  “說的也是。”


  那少爺向範二爺道:“江都親王的性子不大好,你可留神些。”


  “無礙。”範小二擺擺手,“我與他熟絡著呢。”


  “我就這麽一說。”少爺嘀咕道,“經過大起大落之人太容易喜怒無常,戾氣也重、行事也衝動。橫豎你少去他跟前晃悠。”


  “哎呀他是我表兄~~”


  那少爺眼珠子轉了轉,忽然賊嘻嘻笑了起來:“喂喂,範小二,你說實話。東瀛是不是你自己想去的。”


  範小二隨口道:“是啊!”


  “啪!”少爺擊掌,低聲道:“你先頭那個相好陳公子,果真在東瀛?”


  範二爺怔了怔,猛然站起身:“你聽誰說的?”


  “我們張大掌櫃。”


  “她人呢?”


  “這個點兒,論理說還在加班看賬吧。哎哎,你是東道主!”


  範二爺作了個團揖:“諸位,今兒這頓橫豎記在我賬上,大夥兒隻管樂。我有點子急事先行一步。”當真不管不顧的走了。


  眾人紈絝先是懵了一陣子,又紛紛慨歎範二爺癡情。陳公子失蹤這麽久了,他還惦記。此處本是二樓。露台上呂將軍麵色陰晴不定,徑直跳下樓去。


  其實範二爺壓根沒有赴東瀛的計劃,不過是張子非托他幫忙造個勢。橫豎他大張旗鼓的要做什麽、最末懶得動彈本是尋常事。方才席間跟他唱對手戲的正是小朱。這酒樓乃薛家產業,小朱老早就知道露台上藏了位呂將軍。誠心拉扯出範小二的舊愛陳公子,為的是刺一刺人家。


  範小二趕到張子非辦公室,張子非險些措手不及——原計劃沒有這一出。隻得硬著頭皮道:“形容有幾分相似,碰巧也姓陳,後來打聽了不是他。”


  範小二急道:“你們打聽的實不實在?”


  “實在。真要是他豈能不告訴你?”


  範小二好不失望,半晌喃喃道:“我隻想知道他是死是活。若已沒了,我替他做場法事超度、別做孤魂野鬼。”不覺掉下淚來。


  小朱直至過了二更天才回,張子非登時跟他算賬。小朱正色道:“依我說,該讓陳公子跟範小二再見一麵。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總得有個了斷,不能就這麽含糊著過去。人呢?”


  張子非冷著臉道:“忠順王府地牢裏。既是你的主意,你安排去。”甩袖子走出門口又回來,“當日審問陳公子的是東家。”小朱扶額。


  另一頭,姚阿柱勸說吳天佑向天子進言派將軍扶助江都親王,吳天佑果然不肯自己上書、找了位暗中投靠的大臣替他。事兒飛快傳入軍營。呂將軍又派斥候上範家探聽,果然他們已擇出一位小姐與孫家大爺訂婚,正預備嫁妝呢。婚事乃範大爺在江南定的,眼下他與準妹夫結伴遊玩。看諸事皆合上了,呂將軍暗有決斷。


  範小二忽然收到了一封信。信是陳公子親筆,說自己沒死、多謝你掛念至今。當年和你在一處乃是受上司委派,我本心有所屬。差事既完,我也不敢來見你。後又派往別處。今途經京城,忽然想起範二哥哥,思緒萬千。向你賠個不是。我非是想哄騙你的真心,實在身不由己。各自保重。範小二看罷,命人取茶爐子進來隨手焚做灰燼。看他麵色跟死人似的,有個小廝壯著膽子詢問二爺這是何人來信。範小二怔怔的說:“沒有什麽信不信的。”


  北靜王爺也終於被一位高僧忽悠瘸了,去西山古寺靜養些時日。


  他老人家離京後的第二天,呂將軍處便來了位說客。可惜預備了好幾車的話,壓根沒機會倒出來。


  “依著呂將軍的本事,如今這官印實在低了。將軍難不成就這麽悶著、眼睜睜讓些個雞崽子似的紈絝壓在你頭上?”


  “此事我已有計較。”


  “哦?可否說給晚生聽聽?”


  “我欲前往東瀛,護衛江都親王。”


  “哎呀去不得!四皇子手握雄兵,江都親王也並非明主。”


  “先到東瀛見見他二人再說。海闊天空,自有英雄用武之地。再說,初得一地,必有草寇不服。今四海平定,軍功也唯有那個去處。”


  客人險些沒傻了眼。還想勸說,隻得四個字:我意已決。離開呂家時滿臉崩潰。


  小朱就在不遠處舉千裏鏡窺視,有點犯愁人家這宮還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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