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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八章

  不明和尚把範孫兩家的大爺領到童趣莊子裏, 給孫溧灌心靈雞湯、順帶將沈小姐逃婚的黑鍋甩給婉太嬪。


  氣氛本來挺煽情, 範大爺忽然冒出一句話:“我家妹子都是好的。”


  話音未落, 薛蟠噗嗤笑了:“我說老範, 你聯姻上癮是吧!怎麽逮著個人就想聯姻。”


  範大爺笑道:“這兩日我瞧你們金陵民風甚好。我們家女孩兒當得起大家主婦。”


  薛蟠嗬嗬兩聲:“孫兄,貧僧友情提醒一聲。他們家的姑奶奶皆萬事以娘家為最優。”


  “既是聯姻,自然兩家都好。”


  “今東瀛有金礦兩座,一座產足金, 一座產半金。範家先挑, 但孫家知道哪座足金。請問令妹會不會暗示範家。”


  “若是令妹呢?”


  “貧僧不會讓妹子為難。就算你不問,叔父伯母呢?”


  “若此金礦對薛家極要緊?”


  “薛家肯舍些利益。不像有的人家, 連田稅都不舍得交。”


  “你們商賈不懂。”


  孫溧道:“貴府都快成土皇帝了, 怨不得朝廷。”


  薛蟠擊掌:“看吧,這就是還沒緩過來的廢太子大舅子。天家無情,聯姻何用。”


  範大爺一歎:“我朝無女帝,待姐妹女兒本可以有情的。”


  孫溧也歎:“奈何利字當頭一把刀。”


  薛蟠也歎:“範兄知道土地兼並威脅朝廷, 孫兄也知道新女性不賢德。一個寧可跟朝廷魚死網破,一個寧可虛耗青春。”那兩位同時苦笑。


  悶了會子, 孫溧托著下巴:“和尚,你知道那位杜小姐?”


  薛蟠瞥了他兩眼, 扭頭對範大爺道:“就是安波妮。”範大爺愕然。薛蟠接著說, “你若得閑不妨見見, 可知短短三四個月一個人能改變多少。”


  範大爺遲疑道:“隻怕她……不願見範家的人。”


  “我猜不會。當然, 若範兄因羞愧不敢見就算了。”


  “我何故羞愧?”


  孫溧投來好奇之色。和尚半點沒隱瞞, 將杜姑娘的來曆說了。孫範二人皆神情複雜。薛蟠正色道:“杜家妹子並不以過去的歌姬經曆為恥, 因為她是受害者。”經過了我家的高強度洗腦,並人的自我保護天性,她已經很堅定這般想了。“但是孫兄,貴府上下多半將那個當做汙點。所以你就算追到她,族中必有許多人鄙夷她。然後遭她兩個姐姐報複。不過你這歲數,也不大可能追得到。”


  範大爺含笑看了孫溧一眼道:“如此我倒想見見。孫賢弟去不去?”


  “去!”


  次日三人便趕赴上海。


  來到鬆江第一女中門外,範大爺乍看便驚。校門口立著一碑石,上書朱筆大字: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這是女校?再看題字落款,乃是唐小山。範大爺知道她。揚州府女師爺,頂半個知府。薛蟠亮出校董身份,稱是帶準家長來參觀的。門衛毫不起疑,張口便管孫範二位都叫“老爺”。孫溧那個憋屈:範兄好賴當真是兩個孩子的爹,孫大爺哪裏像老爺了!

  和尚借門衛室的紙筆寫了張條子,輕車熟路領著二人來到一棟樓底下。牆上掛滿信箱,年級、班級、姓名清清楚楚。


  範大爺沒忍住低聲道:“姑娘閨名就光天化日的寫著?”


  “嗯?”薛蟠忙著找名字,隨口道,“不然信往哪兒投?找到了。”乃將紙條從信箱口投了進去。“順便說一聲,名字是貧僧取的。”孫範一看,信箱上寫著“杜莎”二字。“好了,咱們參觀學校吧。”


  三人轉身才走十幾步,迎麵遇上個三十來歲的男人、滿臉警惕詢問他們來曆。薛蟠依然說是校董和家長。男人綿裏藏針的說了幾句話,意思是上課時間有外人滿校園晃悠,會影響坐窗戶邊的同學集中注意力;薛蟠打哈哈混過去。待他走開,薛蟠解釋此人想必是位眼下沒課的先生。


  範大爺皺眉道:“既為女校,先生竟有男人。小姑娘不懂事,起了心思如何是好。”


  “你也忒小瞧女學生了。”薛蟠道,“誰不認識幾個小帥哥?給她們布置作業、發考卷的先生長得再帥,也不過藍粉骷髏。”


  範大爺眉頭擰得愈發緊。“再有。家長來學校遊走想必不是一回兩回,若有人看了姑娘的閨名、敗壞她們的名聲可如何是好。”


  薛孫二人互視一眼。孫溧道:“這是腦子迷糊?”


  “不是。是沒有擴展思維。”薛蟠轉頭朝範大爺道,“因為貧僧知道杜禹的名字,所以貧僧跟老大人交往莫逆?”範大爺驟然明白過來,自嘲“井底之蛙”。


  遂參觀校園,薛蟠介紹設施場館的用途。


  一壁看,範大爺一壁心驚。京中各家書院和各府家學都沒有如此齊備的,什麽都學。來到射箭館,他忍不住問道:“姑娘家學這個何用?難不成上陣打仗?她們力道小,拉不開弓。”


  薛蟠道:“學射箭主要是感興趣,想學就學。用處嘛,鍛煉專注力和氣魄。力道沒關係。一則常練自然就大了,二則可以改善弓箭的工藝。畢竟準頭才是最要緊的。”


  又走向社團活動大樓。門口也立著塊碑石,上書幾行朱紅大字: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其左下角清晰題著落款:賈元春字。


  孫溧慨然道:“梁先生究竟何許人也。每每看他此文摘要,皆熱血澎湃雄心奮起。”


  薛蟠介紹道:“此公姓梁名啟超,號飲冰子,嶺南岡州人氏。著有《少年中國說》一文,今江南各校學子無人不誦。”


  孫溧興致來了,負手背給範兄聽。範大爺聽罷不覺淚流滿麵,擊掌喝彩:“壯哉!孫賢弟,回頭抄錄與我。”


  孫溧笑道:“各處皆有,你隨便抄去。保不齊抄完你已能記下。”


  乃步入大樓。右手邊第一間屋子,門口赫然掛著標牌:朝政愛好協會。推門而入,一整麵牆上貼著當今朝堂結構表。最上頭偏中寫著太上皇,正中略微下頭點兒是皇帝。其下分文武兩班,文班又分都城和地方,都城列寫著內閣、六部等。每位官員的名字品級皆分毫不錯,簡直讓人懷疑她們是從吏部謄抄的名單。旁邊的架子依時間分類,擺著抄錄的朝廷邸報。


  範大爺懵了:“這是女校?”


  薛蟠道:“男校也有啊。這些又不是機密。如今江南各處略好些的人家,姑娘少奶奶都讀過女學。”範大爺深吸一口氣,明白了孫家何故非要讀過女學的長孫媳不可。


  及走完社團大樓,範大爺怔立良久動彈不得。這哥們誤會了,以為社團也是課程,每個學生每項都擅長。自家女孩兒算極有見識的,然比不得這種學校。方才他們最後看的地理社,貼著四張大地圖。世界地圖、亞洲地圖、本國地圖和江南地圖。標注之詳盡,連他都是頭一回見。許久才說:“這學校從立校起,有過多少學生?”


  薛蟠攤手:“誰計算那個?”事實上去年剛剛完成現在的規模。沒見屋舍用具皆簇新?


  “學生們都互相往來?”


  “當然。再說江南也不止這一所學校,男校女校之間也是互相往來的。”


  範大爺喃喃道:“如何了得。”


  “可不麽。”薛蟠慨然道,“現在的年輕人如何了得。咱們國家的未來就寄托給他們了。”


  孫溧幹脆大聲頌念:“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薛蟠掏出懷表看了看:“貧僧方才約杜家妹子放學後到斜對麵奶茶店相見。差不多了,咱們過去等吧。”


  遂離開學校,範大爺雙眼朝對麵橫掃,立時看見一家裝潢古怪的鋪子。門口立著個幾個五顏六色的布偶,招牌上寫著:可可愛愛奶茶店。


  三人走了進去。夥計係著圍裙、穿著古怪的衣裳。薛孫二人半分沒覺得奇怪,撿個僻靜的座位坐下,點了兩杯奶茶和幾樣點心。範大爺忽然有種自己沒見識的感覺,也點和孫溧一樣的奶茶。


  孫溧起身到書架上取了本書,薛蟠托著腮幫子喊“隨便幫我拿本童話繪本、多謝”。範大爺遂也離座去書架跟前,見此處沒半本經史典籍,其餘亂七八糟的書盡有。眼睛忽然瞄到一本《珍妮紡紗機詳盡圖解》,便取了下來。回到座位,見孫溧看的書是西洋評話《人猿泰山》。


  輕輕吸氣,範大爺隨口道:“這鋪子裏書倒多。”


  薛蟠翻著繪本懶洋洋道:“都是閑書。回頭咱們去圖書館,那才叫書多呢。”


  “聽聞鬆江府的圖書館人人可看書?”


  “嗯。不過要辦借書證。賈璉的夢想是販夫走卒俱通文墨。”


  “既通文墨,誰還肯做販夫走卒?”


  “那就回鄉做買賣唄~~橫豎自有新的不認得字的販夫走卒過來。讀書人越多、整體國力越強。國家強則百姓安康。”


  “若舉國農人皆通文墨,誰還種田?”


  “舉國農人這麽多,等他們都通文墨的時候,播種機插秧機一體機估計也已經發明出來了。”薛蟠指指他手裏的書,“這玩意,多數紡織女工都能拆裝,已經升級優化了許多零部件。勞動者有文化隻能是好事、不會是壞事。”


  範大爺撂下書,再往書架前查看。忽然發現一本小冊子,上書《林黛玉詩詞抄本》。忙取下翻開一看,果然是林如海之女的筆墨。因拿回座位問道:“如何有林小姐的詩詞?”


  薛蟠道:“這是貧僧整理的。貧僧覺得好,希望讓更多人看見。你那什麽表情啊!”


  孫溧抬頭瞥了一眼:“他在猶豫。他自覺家中姊妹怕是要比不上這些姑娘,先頭起了送來讀書的心思。可倘若送來,多半就不再是範氏了。一如林小姐焉能還是林氏?”他把書本一合,“我拿定主意,追求一位女學生。”


  薛蟠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現實點。早都告訴你人家嫌你老。”


  “那我追位女先生。”


  範大爺一歎:“江南風氣洶洶如漲潮,擋是擋不住的。”


  “知道就好。”


  薛孫二人看書,範大爺發愣。許久,忽聽夥計喊“歡迎光臨”,外頭進來三位十四五歲的女學生,接著又進來兩位。對麵學校放學了。孫溧開始盯著窗外。不多會子他道:“杜小姐來了。”範大爺凝神一望,透過玻璃,正看見三個小姑娘抱著書包走來。正中間那位數月前還是他家的歌姬。容顏依舊,精氣神已全然不同。


  姑娘們很快來到三個男人桌前打招呼。薛蟠一看,裏頭居然居然有賈探春,納罕道:“三丫頭如何在?”


  探春一麵坐下一麵說:“過來做交換生。”順手拍拍杜莎肩頭,“這是我們書法社的小師妹。”又得意道,“好不容易從合唱團搶到的。”薛蟠抽抽嘴角:分明應該去合唱團。


  範大爺一看,雖說依然杜小姐坐在當中,顯然這個“三丫頭”是做主的。孫溧含笑道:“三妹妹威武。看來今兒我們是討不到便宜了。”


  探春微微偏頭:“哦?孫大哥哥想討什麽便宜?”


  “我對杜小姐一見鍾情。”


  杜莎驚得一哆嗦。探春和另一個姑娘臉上的嫌惡瞬間掉滿桌,齊聲喊:“滾!”


  賈探春咬牙:“孫大哥哥。我看孫大姐姐顏麵喊你一聲大哥哥。可還要點子臉不要。”


  另一個姑娘冷著臉道:“賈師姐,咱們還得跟繪畫社商議校慶海報。”


  孫溧趕忙舉手投降:“我錯了我錯了!我表個白都不行麽?”偏姑娘們一點要擔待的意思都沒有。他立時死道友不死貧道,指了指範大爺,“其實我倆是陪範兄來給杜小姐道歉的。”


  探春皺眉:“道歉?他做了什麽?”


  範大爺隻差沒當堂行凶!偏姑娘們看著自己,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幸而杜莎及時出聲:“不必了。本來不是大爺的錯。”


  孫溧歡樂補刀:“他也不是誠心道歉,走個過場罷了,杜家妹子別往心裏去。”


  “既然不是誠心的道什麽歉。”另一位姑娘微慍道。


  賈探春挑眉看了對麵三人幾眼。“也罷。就當尊駕已經道歉,沒事了吧。阿琪先帶杜師妹回去。”


  “好。”那個阿琪徑直站起身,拉著杜莎走了。


  探春抱著胳膊靠上椅背似笑非笑看著範大爺。範大爺莫名發怵。薛孫二人胡亂打圓場。探春冷笑兩聲,丟下一句話灑脫而去。


  她說:“留神,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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