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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一章

  範大爺昏迷了整整三日, 第四天迷迷瞪瞪醒轉。公主兩口子稍微放下懸著的兩顆心。


  沒想到新麻煩立時就來。第四天夜裏, 範小二從他哥哥院子出去撞鬼。說是個赤發長須鬼, 雙手滾燙如火來掐自己的脖子。又一團人形的東西、看不出模樣, 與赤發鬼纏鬥勉強救下自己。闔府雞飛狗跳一陣子,範小二睡下。半夜又驚醒三回, 皆是那赤發鬼想掐死他。


  饒是範駙馬不懼鬼神,也給震懾住了。再不敢怠慢,次日大清早親往忠順王府,求不明法師前來作法。


  薛蟠一進範小二的屋子便大呼“不好!”不搭理旁人詢問,幾步竄到炕前,就地盤膝打坐念經。連著誦了三遍《楞嚴經》方歇,早已滿頭大汗。因擺擺手:“失禮了, 貧僧得緩緩。”旁人早讓他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許久, 薛蟠緩緩從地下爬起來, 抹了把汗:“諸位, 你們有誰知道那位女施主名姓?”


  眾人麵麵相覷。駙馬問道:“哪位女施主?”


  範小二在炕上喊:“我知道!是淑荃妹子。”公主神色大變。


  駙馬問道:“淑荃是何人?”


  範小二哼哼兩聲不言語。薛蟠道:“這位女施主已岌岌可危。她一旦魂飛魄散,貧僧攔不那赤發鬼。”


  駙馬驚道:“那鬼究竟什麽來曆?”


  “貧僧方才問過他。他說本是貴府的一個奴才,記不起何時死的、也記不得何故而死。橫豎因為些許小錯讓打死的。偏他年庚奇巧, 能吸取陰氣。雖不曾修行半日, 天生能將陰氣煉化成赤炎鬼火。”薛蟠正色道, “此鬼心思簡單,就是要尋個替身、他好投胎轉世。而貴府縈繞的那些陰氣猶如他取之不盡的力量源泉。唯有那個叫淑荃的女鬼搏命相護, 兩位公子才勉強沒被他害死。現如今已等不得了。須得立時替淑荃女施主立牌位敬香火, 貧僧念經固魂、好抵禦赤發鬼。並做道場超度陰魂。待旁的鬼魂都升天, 赤發鬼便猶如沒了兵刃,連淑荃都鬥不過、自然如煙消去。不然,等淑荃魂散,貴府半個活人也別想有。”


  範駙馬已讓他嚇住了,轉身吩咐:“既如此,快些去做牌位!”


  昌文公主急道:“師父法力高強,焉能不如個女鬼?必有法子收了那赤發鬼!”


  薛蟠道:“公主可曾聽過評話?如李元霸、羅士信之類的人物,縱然不曾學一日武藝,單憑力氣也足夠廝殺疆場無敵手。赤發鬼便是如此。眾魂自願皆借力予他。”說著看了這兩口子一眼。二人皆不大自在。“唯有將其餘諸魂超度離開,他力量自然湮滅。”


  一位嬤嬤急道:“我家主子亦曾做許多好事,得好處之人死了如何不相助?”


  “阿彌陀佛。既然無冤,人家早都過奈何橋了。唯有死不瞑目的才走不成,滯留於此。”


  隻聽範小二“嗷”了一聲,雙手握住脖項:“他又來了他又來了!父親母親救我!和尚救我!”


  薛蟠轉頭大驚,忙又坐下誦經。範小二接著喊:“淑荃快頂不住了!淑荃救我淑荃救我!你若護我性命,便是我嫡親的大嫂!”


  此言一出,屋中氣氛霎時凝滯。兩三個嬤嬤都忍不住偷偷瞧了公主一眼。公主一咬牙,大聲道:“淑荃,當年本是我們家對不住你。你若護得我兒,我替你修廟宇受香火。”


  範小二又喊:“她快不成了!牌位牌位快把牌位寫出來。”


  範駙馬一疊聲的喊人寫牌位。管事急跑去庫房取隻空牌位,屋中早已鋪設好香案和筆墨。駙馬爺親自執筆問道:“哪兩個字?”


  方才範小二又嚷嚷了一通。昌文公主再不敢怠慢,道:“我寫。”接過毛筆寫下淑荃的名字。不待墨跡幹,立時供上案頭。十幾個奴才跪地磕頭。


  又念了兩遍《楞嚴經》,薛蟠睜開眼鬆了口氣,範小二也安靜了、躺在炕上喘氣。


  範駙馬道:“法師,我兒不要緊吧。”


  薛蟠道:“淑荃姑娘已開始有人形。二爺不要緊;大爺極麻煩,得去高山古寺靜養少說半年、散去體內殘跡。”乃嗐聲道,“是貧僧的不是。上回沒瞧出此鬼異樣,隻當是個尋常找替身的水鬼。”


  公主駙馬互視一眼,心想不奇怪。他住在忠順王府,府中進了小魅他都不知道。本性竟是個極懈怠的。


  “此處離水甚遠,那赤發鬼竟能過得來。近午時辰陽氣最盛,他也不懼。眼下已暫退。可將淑荃姑娘的牌位移去佛堂,莫要斷了香火。駙馬爺啊,快些做道場。貧僧還沒見過哪家宅子裏陰氣能重到這麽離譜的,滋養水鬼大白天出來嘖嘖。就算不害二爺,天知道下回害了誰。”滿屋子奴才都暗暗吸了口氣。


  駙馬道:“就請法師替小宅主持道場如何?”


  “術業有專攻,道場非貧僧所長。京城名刹眾多,請專業人士的好。”


  範小二此時已滿血複活,一咕嚕爬起來好奇道:“和尚和尚,道場究竟如何開的天門?”


  “貧僧還真的沒法子給你解釋清楚。”薛蟠攤手。“橫豎鬼心比人心還散。道場一開,眾鬼知道超度的機會來了,自然不會舍得借陰氣給赤發鬼。”


  範小二點頭:“我明白。就像是大夥兒都借閑錢給一個同學鬥雞。賣吃食的來了,便都把錢要回來買吃食,誰還搭理他鬥雞如何。”


  “理兒確是這個理。”


  “倒有趣。”


  “小命險些丟了你還……嘶……”和尚轉過身,“那些鬼兒也許打了這個主意。”


  公主駙馬齊聲問:“什麽主意?”


  “倘若範小二做了赤發鬼的替身,貴府焉能不超度他?天門一開,順帶把他們也都超度了。”


  範小二擊掌,嚴肅點頭:“我琢磨也是。我跟他們無冤無仇的,他們幫著害我作甚?合著是想沾二爺光嘛。”


  薛蟠指著他向其父母道:“這二傻子是範大爺兄弟?親生的?”公主駙馬又齊聲長歎。


  事既至此,別無選擇。府中大管家親往大廟請高僧高道,淑荃姑娘牌位前日夜有人值守。跟姑太太借走的那串舊佛珠自然也不可能還她。


  駙馬兩口子忙著擔心兒子、懼怕陰氣、做道場,時間精力占去了很多;範二老爺趁機繼續拉攏族老,替他母親伸冤;範姑太太知道自己被撂下、委屈多半不了了之,重新琢磨法子對付老太太。朝廷改田稅那事兒,他們家原本可以下很多絆子,一時間無人主持。而範小二自己把赤發鬼傳了出去。再加上做道場,飛快和之前的傳聞連成一整套評話,細節自有吃瓜群眾們的腦洞填補。範家竟成了京城頂流話題。


  流言傳得最快,社會底層最信流言且最迷信。範家陰氣濃厚、滋養水鬼大白天害少爺的事兒,不久之後將會如刮風一般傳入他們家的各處大莊子。範家運道敗落,土地也難有收成。勸說佃農早些另覓出路,留神讓範家坑死。故此佃農跑得比別家多了許多,且但凡長勢或收成不好、皆會不由自主疑心是東家運道不好的緣故。此為後話。


  五城兵馬司已找到送魯仙姑事跡的新晉賞金獵人倪二,隻是從倪二口中得不出半點有用消息。好在已經派人快馬疾馳山東,抓捕王仙姑住處的房主了。


  臥床十幾天,範大爺逐漸好轉。得知淑荃為保自家兄弟二人險些魂飛魄散,呆怔怔滾了滿臉的淚。本待詢問族中事務,讓他老子娘死死按住。


  這些日子兩口子商議過。那位三痣道士顯見道行強似不明和尚,且對範家有恩。天底下名山雖多,既然三痣道士和不明和尚三百年前曾相會於黃山飛來石,黃山必是鍾靈毓秀之處。不如就安排長子去黃山靜養甚好。


  範小二的好日子倒是到頭了。他老子娘都已明白,須得替老大教導一個備胎。殊不知這小子自有一套天生的本事,叫做陽奉陰違。加上不明和尚出的許多餿主意,應付父母如魚得水。


  因範家本是大地主的首領,他們家既顧不上尋田稅變法的麻煩、其餘幾家也不免觀望。倒不是沒了範家不成事。範家出的駙馬郡馬最多,最清楚朝廷動向。什麽鬧鬼啊做法事啊,外人並不清楚。況且範駙馬素來不把鬼神放在眼中,盡人皆知。故此別家心裏犯嘀咕,恐怕範家是在拿法事做遮掩、誠心不摻和田稅——他們家覺得風險極大。


  戴青鬆本以為這項差事必得多方攔阻,連棺材都預備好了。誰知不過點子小打小鬧,輕鬆對付過去。一日夜裏秉燭辦公,忽然想起不明和尚前陣子成日去範家誦經說法,腦中靈光一閃、拍案叫絕。乃哈哈大笑。同僚都詢問大人何故歡喜,他隻擺手道:“佛曰,不可說。”說完又笑了半日才罷。


  轉眼已是三月,林黛玉開始惦記江南草長、雜花生樹。林海一瞧,既然戴青鬆處沒什麽麻煩,新皇後也已有了,自己差不多該回揚州去了。遂跟天子請辭。


  皇帝隨手遞給他一本折子,是四皇子從東瀛送來的。


  這哥們可真沒閑著,已經和南安郡王於東瀛中部一個叫江戶的地方會合了。彼國幕府大將軍居於斯城,乃實際國都。幕府求和談,他二人都看不上。南安世子霍耀小少年出麵和幕府談了整整七天,談成合約。為慶賀和平,滿城大宴七天。第六天夜裏,幕府將軍全家慘遭滅門。傷口皆是東瀛武士.刀所留,可刀法卻並非東瀛之術。


  看到此處,林海思忖道:“莫非是彼國國主恨大將軍做了叛徒、派殺手所為?”


  皇帝哼道:“林愛卿過於良善。此事明擺著是四小子派手下人做的。霍家小子跟人家又是談判、又是酒宴,一則放寬其戒心、二則熟絡其宅邸路徑、三則好抵賴不與他相幹。”


  “原來如此。”林海笑捋著胡須,“四皇子頗有計謀。”


  “些許雕蟲小技罷了。”皇帝又哼一聲。


  林海再往後看。江戶城中瞬間傳遍、都說是國主死士所為,和他自己方才所猜毫無二致,不禁啞然失笑。“這國主倒冤屈。”再往後,才知道皇帝並非了解兒子。四皇子折子裏寫得分明:東瀛京城路途遙遠。等父皇你收到這封折子的時候,國主全家也已死幹淨了。傷口也是東瀛武士.刀所留,乃幕府將軍家豢養的死士替主複仇也。林海哈哈笑了起來,皇帝也麵有得色。


  如此,全部拿下東瀛隻看早晚。皇帝大筆一揮,廢太子、改封江都親王,流放東瀛江戶城。林海輕輕點頭。太子占據東瀛國都,正好可與四皇子互相製衡。他一個文人哪裏知道,太子這種手裏無兵的弱雞到了兵戈之地,與曹營的漢獻帝沒什麽兩樣。


  皇帝又取出一本折子。林海一看,是理藩院上的。高麗國主不知所蹤,國內分做了好幾派、各立其主。並有匪盜橫行,尤以大海盜王鐵為最患。各派都自稱是正宗繼位,求本朝認可、並求派天兵相助剿匪。


  林海笑道:“這個就不用管他了。打個幾年,早晚能分出勝負。咱們哪有閑兵派給他們。”


  皇帝心裏也巴不得高麗國越亂越好。這個王鐵已經通過容嬪娘家表了忠心,等他奪得銀礦直接進貢給皇帝私庫。乃順水推舟道:“林愛卿所言有理。”將那折子丟在一旁。


  又議了半天的事,皇帝終於答應放林海走。隻說日後會派專人送折子去江南。林海感恩不已。


  忠順王府開始打點物什,辭別親友。趙茵娘本想安排史湘雲離家出走。徽姨說不用費事,隻說她看這小姑娘爽利可愛、想帶去江南一陣子。史家果然想歪了,喜得無可無不可。


  宮中周皇後忽打發了位大太監前來,聽聞不明師父有鎮邪法寶、想求一件。薛蟠帶來的舊佛珠還剩最後一串,這回徹底清倉。誰知那大太監又說,趕了巧!周家那位救下林小姐的姑娘傷勢業已痊愈,欲離京返回金陵。問問日子,與師父正是同天啟程。還請路上多多照看。薛蟠忙頌佛道:“若碰巧同路,少不得互相照料。隻是貧僧搭的是忠順王府的快船,周姑娘的船多半趕不上。郡主既不可能捎上她,也不可能拖慢船速等她。”太監隻得回宮複命。


  薛蟠翻翻黃曆,明日大吉、易開市。乃微微一笑:該去挖牆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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