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九章
漢武帝的姐姐平陽公主進歌女衛子夫, 封後。
當今皇帝不顧容嬪梅氏出身卑微, 令其三千寵愛在一身。
皇帝幼年與昌文公主甚好。他們讓人去勾搭昌文公主的兒子,並非衝著範家那滿門的富貴閑人, 而是衝著公主對皇帝的影響力。準備好美人,等明年選秀時送進宮去。
薛蟠呆了半晌:“貧僧還以為能有什麽了不起的計策。怎麽還是這個?郝家出個李太後,階級晉升了嗎?衛子夫並非靠平陽公主上位不倒, 靠的是衛青和霍去病。”
大管家昂首道:“誰家沒兩個衛霍?”
“嗬嗬。憑什麽確定你家的是衛霍、別人家的是趙奢?再說漢武帝的情形終究特殊。國力疲弱多年, 朝政又常年在竇太後之手。朝廷和他自己都沒有合適的武將, 冒出兩個人鶴立雞群。如今朝廷什麽人才都不缺。”薛蟠扯扯嘴角,“不論個人或家族, 皆非隻有一麵。你們看到範二爺是個紈絝,並沒看到整個範家的底蘊。相信我,非但昌文公主不會因兒子勸說就舉薦某位美人,甚至連範二爺都不會因為陳公子懇求去托他母親。尺度把握是最難的。能跟皇族做多重親家,可知範家很擅長把握尺度。”
大管家笑了:“範家自本朝起皆居於閑職……”
“咳咳。”薛蟠重咳兩聲打斷他。“錯誤。範家自前朝起便居於閑職。跟他們比起來,四王八公皆暴發戶。”
十三已從門口回來, 笑道:“我就知道, 郝家又在金扁擔挑柴。”
薛蟠擊掌:“此典極當。貧僧也是這幾天才反應過來。素質教育最昂貴, 範家乃真貴族。你永遠不知其手中有多少錢財產業、多少知識人脈。他們不需要封侯拜相招惹眼球,隻嗑著瓜子兒看別人唱戲。”前皇後既起了將甄家嫡長女嫁給龍陽範小二的心思,大抵知道這筆買賣甄家不會斷然拒絕。
大管家愕然。
薛蟠看著十三:“咦?你回來作甚?那兩位照殺不誤。”十三拿起腳就走。薛蟠搶在大管家開口前嗤道,“你們家每回都黑破世人底線。秋官和翩翩的祖父被你們害死, 還利用他倆的身心。秋官死前我們會告訴他實情, 讓他死個明白。”
大管家瞬間麵如土色。“萬萬不可!你們不是想要人麽?休驚動秋官。小陳將軍之類, 我們手中盡有。”
十三又止了步子。利用大莊子裏的姑娘,郝家假公濟私儲備人才,總有些般瞞住了朝廷。比如陳大奶奶。既曰衛霍,他們想送進宮的美人、家中男丁必才學驚世。容嬪梅氏之弟實在是個庸才兼小人,不然皇帝早已重用於他——既無黨派也無家世,一切皆自己恩賜,可成為和太監相類的死忠。
薛蟠托著下巴:“這些人的名錄,你區區小角色,肯定沒有。哎,審不審?”
十三道:“他能知道多少?稍微審審。”
“他剛才那麽緊張,推測秋官有上峰的線索。有審他的精神不如審李秋官。”
“行。”
薛蟠站起身擺擺手:“辛苦老兄,早點休息。”徑直走了。
十三看時間不早,先將大管家捆好命人看守,自己再次溜去其住處搜尋線索。除了些錢財一無所獲。
天明後,薛蟠在約定處等陳公子,隻等來他的書童。那小哥說自家大管家憑空失蹤,主子嚇著了。薛蟠哈哈笑話了一番,自己繼續考察。
下午結束考察回忠順王府,得知大管家已想法子自盡了,連聲頌佛。思忖片刻,轉身去了哥譚客棧。再回府中,打發個小廝給陳家送去張帖子,說自己想明兒上午拜訪陳公子。
次日,薛蟠穿著半舊的僧袍前往,沒驚動人家正經主子。陳公子住著西北角一個小院,獨坐書房發愣。聽下人提醒不明師父到了,方回過神來,喊“薛大哥坐”。抬頭驚覺這和尚神情嚴肅。
薛蟠沉聲道:“你們府裏失蹤了大管家?”
陳公子怔了怔:“正是。”
“貧僧昨天下午聽到個消息,琢磨著要不要告訴你。”這屋裏還有一個書童、一個四十來歲的長隨和兩個正在配合沏茶的丫鬟,薛蟠壓根沒讓他們出去。“你知道李太後麽?已死了好幾年。”
陳公子道:“隻知道她死了發國孝,不許唱戲。”
“貧僧跟你科普一下。”薛蟠細說李太後本姓是郝,她老娘做李家媳婦時跟她老子私通。說得這哥們一愣一愣的。
一個大些的俏麗丫鬟過來送茶,笑道:“依奴才看,這些都是世人捕風捉影、腹誹心謗,當不得真。”
薛蟠瞄了她一眼。陳公子這麽個從外地來投靠的親戚崽子,論理說輪不到安排如此姿色的丫鬟,還敢插主子的話。“雖無鐵證,已有旁證。”因先告訴了他郝家做的差事,陳公子臉色微變若有所思。那俏麗丫鬟果然急上眉梢,隻不敢多嘴。又提起李留此人,並他被刑部尚書高昉替侄女榜下擇婿、還哄騙了人家族中一個美貌姑娘去當二房。最末說,“多年前,朝廷出現一個要緊空缺。吏部本來欲升遷某位官員,而李留便是其替補。郝家當即以莫須有之罪害了那位大人,讓李留自然頂上。被害者乃鴻臚寺卿梁廷瑞。梁大人你知道的吧。”
“不知道。”
“合著你比貧僧還沒常識。”遂簡單介紹了梁廷瑞的故事。“明白了?”
“明白了。”
“近年梁大人越來越得聖寵,拍馬屁的也越來越多。後知後覺的就算想奉承也插不進去,有人想了個法子。去查郝家做過的相似舊案,來吸引梁大人注意。”薛蟠正色道,“聽說已查到了一樁。知情證人是郝家早年安插入某位京官府上的細作,如今已做了大管家。”
陳公子神情複雜:“薛大哥的意思是,你疑心我們家這位?”
薛蟠點頭,順口道:“七八年前,為了讓郝家三姑爺當上廣州知府,他們把人家當任知府給陷害了。老知府清廉忠義,冤死獄中,挺慘的。廣州那種肥得流油的地方,出個不貪的知府老爺得多難……咦?小陳你怎麽了?”
“咣當嘩啦啦……”熟悉的跌碎茶盞聲。陳公子中了定身術般一動不動。
薛蟠伸手在他眼前揮動:“小陳、陳兄弟?”茫然問俏麗丫鬟,“你們主子怎麽了?”
俏麗丫鬟好懸沒繃住,惶然搖頭:“奴婢不知。”
薛蟠打量著陳公子思忖道:“這模樣,不是認識受害人、就是認識受害人的家屬。”
陳公子猛然站起身往外跑。薛蟠看了看屋中下人,見他們也都滿臉疑惑,道:“莫急,貧僧問問他。”拔腿跟上,他的小廝長隨也追在後頭。
陳公子一路跑到府門口,才發覺沒有馬,急喊“拉馬”。小廝忙跑去牽了馬出來。薛蟠默不作聲。得馬後,陳公子直奔常春館。
才剛進門便看見有官差在此,老鴇子正拉著位捕頭哭呢。陳公子闖到跟前啞聲問:“翩翩娘子呢!”
老鴇子喊道:“不見了!好端端的就這麽不見了!”
陳公子雙腿一軟。小廝長隨忙扶住他。薛蟠皺眉問道:“金銀古董釵環之類的可還在麽?”
老鴇子搖頭:“連略好的些衣裳都沒了。略值點子錢的東西全都沒了!”乃嚎啕大哭,“她花了我整整五百兩銀子、五百兩啊!還不算做衣裳打首飾的錢,還有平素的吃穿用度,她還喜歡弄什麽盆景兒。她那麵琵琶也是特意新買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數自己使在翩翩頭上的錢。
薛蟠齜牙,湊到陳公子跟前低聲道:“依你看,會不會是雇傭綠林人幫忙跑路了。”
陳公子搖頭,麵色慘白:“不會。她不會就這麽走了。竟沒跟我打個招呼。”
想了半日,薛蟠再跟他咬耳朵:“說不定她安定下來會給你寫信。”扭頭看了眼老鴇子,“哎,大兄弟,貧僧心虛。要不咱們先回去吧。”
許久,陳公子咬著下唇點點頭。薛蟠跟他長隨使個眼色。小廝扶著陳公子離開常春館,薛蟠在旁跟著,長隨尋官差打聽消息。
不多時,一行人回到陳家。
長隨先回稟消息。才聽說了個開頭,那俏麗丫鬟已湊到近前側耳偷聽。
昨晚上翩翩娘子屋中有個客人,是她近幾天的常客,叫吳大老爺。薛蟠望天,低聲道:“姓吳姓賈姓梅的,很多是假名。”俏麗丫鬟咬牙,陳公子呼吸都停滯了會子。
長隨接著說。那吳大老爺上回還欠著常春館酒錢呢,說好了這回一道給。今兒早上,翩翩屋裏許久沒有動靜。老鴇子實在等不得,派人去敲門。敲了許久沒聽見響,方察覺不大對勁。喊兩個男人撞開房門,赫然發覺屋中壓根沒有了人影。床上的被褥齊齊整整擱著,和昨天一樣,足見壓根沒打開過。值錢細軟半點不剩。
聽罷,薛蟠見陳公子依然呆愣愣的,勸道:“逃跑這種事,最要緊的是不能走漏消息。瞞住了自己人才能瞞住老鴇子。也可能她見你跟範二爺兩情相悅,誠心想退出情感糾葛。”
俏麗丫鬟忍不住了:“這個叫翩翩的粉頭逃跑了?”
“大抵是。阿彌陀佛,又一個人獲得自由,咱們應該高興才是。”薛蟠合十誦了一篇心經。
那小廝好不好奇,耐心等他念完經,問道:“師父,她是怎麽逃跑的?”
薛蟠道:“翩翩娘子乃花魁,極有錢。估計是去綠林碼頭雇的人。如今這些綠林碼頭特別專業,整個兒成了產業鏈。做假路引子、易容、打包行李、半夜把人和行李從窗戶背出去。姑娘塗黑了臉、換上村姑的衣裳等在城門口。天亮城門一開,坐在驢車騾車裏出去,拐個彎換馬車。城郊三五裏地另有中轉站,重新換衣裳、換身份、換馬車。再離開就已經是另外之人了,保鏢陪伴直奔遠方,目的地少說離京城上千裏。全套流程分工細致清楚明白。”
除了那俏麗丫鬟,其餘小廝長隨等個個瞠目結舌:“還有這樣的!”
正說著,門房呈了封信進來,說是方才一個小孩子送的。陳公子一看信封上的字,奪過來雙手微顫撕開封口。裏頭是張薛濤箋,香氣撲鼻。箋上寫著幾行字。“法司迎上旨,言鈺才可用,立命為刑科給事中。”
薛蟠茫然:“這什麽意思?”
陳公子也茫然:“師父也不知道麽?”
“不知道啊,貧僧是和尚,讀書不多。哎,你不是儒生麽?要不問問你家堂兄可知道。”
陳公子連連搖頭。
正疑惑呢,範二爺來了。近日陳公子一直陪著大和尚考察京城娛樂產業,範二爺雖知道、難免想得慌。昨兒又聽說他們家大管家無故失蹤。素日聽陳公子說,那位大管家很是照看他。因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進門看陳公子臉色跟死人似的,又驚又心疼。當即喊了個小子,讓去五城兵馬司給裘良帶話、托他仔細尋找大管家。
薛蟠皺著眉頭看一眼小陳看一眼小範,眼神十分古怪。咳嗽兩聲,將箋子遞過去:“阿彌陀佛。範施主,聽聞你是個飽讀詩書的,可知道這玩意?”
範二爺接過來一看,道:“此乃《明史》摘句。”
“皇帝相中了個人才的意思?哪位皇帝?”
範二爺哂笑道:“什麽狗屁人才。燕王朱棣不是強奪了侄子的龍椅麽?他心虛,唯恐世人不服。鄉野自然多有竊議者。山陽人丁鈺向官府揭發,說自家親戚誹謗天子。喏——”他指了指箋子,“看見麽?‘立命為刑科給事中’。載入正史。”
“額?意思是這個姓丁的靠告密,由尋常百姓晉身成了京官?嘖嘖,夠不要臉的。被他告密的肯定是至親。不然,私底下說梯己話,外人上哪兒知道麽?”
“可不呢?朱棣剛登位那幾年,殺人是個什麽架勢?一族一族的滅了。屍骨成山,流血成河。”
“那翩翩娘子寫這幾句話……臥槽!”薛蟠拍案而起,看陳公子眼神都變了。
範二爺皺眉:“哎,和尚,作甚?”
薛蟠深吸幾口氣:“陳兄弟。貧僧再喊你一聲兄弟。該不會是貧僧想的那個意思吧。”
陳公子默然。
薛蟠閉眼長誦聲佛,走到範二爺身邊:“範施主,貧僧給個忠告。”
“師父請賜教。”
“建議範施主換個人喜歡。”薛蟠扭頭冷冷的看著陳公子,“這位仁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