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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九章

  薛蟠看著案頭一張箋子懵了半晌。準皇後周娘娘派人給在忠順王府養傷的周姑娘送東西, 捎來這個。上書兩個字:致謝。大和尚舉起箋子茫然道:“有沒有哪位高智商的女士或先生給解釋一下,什麽意思?”


  趙茵娘閑閑的道:“人家謝謝你啊!”


  “謝貧僧什麽?”


  茵娘掰手指頭:“林大人大早上進宮。沒過多久皇帝傳召大和尚你進宮。然後你二人出宮,皇帝去見太上皇。下午你倆再次進宮。林大人磨蹭多日沒有結果, 你一天去兩趟、鳳印人選便定下來了。結論:你幫了周淑妃,推她坐上皇後寶座。擱在外洋,周皇後應該頒給你個蓮花騎士。”


  “別的也就算了,蓮花倆字是哪兒來的?”


  “你們佛家的教花不是蓮花麽?”


  “阿彌陀佛,聽著別扭。”薛蟠齜牙,將箋子小心收起來。“也罷, 說不定何時能派得上用場。”


  林黛玉伸出手:“給我。”


  “哦。”薛蟠老實交到她手裏。


  黛玉道:“外祖母又打發了人來, 我明兒要去榮國府住幾日。”


  “何故愁眉苦臉?”


  “酒宴連天,不愛聽阿諛奉承。”


  “屏蔽就好。”


  次日,趙茵娘陪著她前往榮國府。與外祖母相見,黛玉不免淚如雨下。因看賈母雖比早年老了些, 精神不錯。


  賈母腹中有許多話,一時不知從何處問起。王夫人在旁急得好懸要自己上前。大丫鬟琥珀接過小丫鬟手裏的茶盤子自己上茶, 趁機使個眼色。賈母瞄見王夫人, 先問寶玉可好。


  林黛玉道:“上回我去金陵時,寶二哥哥挺好的。新拜了位名師, 是吧。”她轉頭看趙茵娘。


  茵娘道:“賈二爺已經去鬆江府了。”


  眾人一愣。王夫人忙說:“他不是在揚州、跟著林大人念書麽?”


  黛玉道:“我父親素日公務太忙。恐怕表哥耽擱學業,他早就去金陵了。”


  茵娘接著說:“今年春天,賈二爺出門踏青, 在城郊稻香村偶遇位老學究, 好巧不巧的竟是鬆江大儒韓老爺子。經他點撥, 賈二爺大約明年便能下場縣試。”


  王夫人連聲念佛。賈母喜不自禁,當場命打點謝師禮。


  林黛玉道:“外祖母別勒掯舅母嫂子們了。鳳姐姐不是在的?焉能缺了這項禮數。”


  賈母滿意點頭:“鳳丫頭從來四角俱全。”不免問到曾孫賈茂頭上。


  黛玉茵娘相視惆悵。黛玉歎氣:“也不知臭小子是什麽星君投胎,最愛扔東西玩兒。”


  大人們針對賈茂小朋友的愛好弄些輕木塊,塗成五顏六色,丟到小桶裏讓他扔一屋子。薛蟠又讓薛蝌弄出拾貝器來。賈茂扔完兩桶木塊,兩個下人便各拎一個桶子拾回、不用彎腰動作很快。賈茂接著扔,能玩一整日不帶膩的。


  正說得熱鬧,下人來報史大姑娘來了。


  史湘雲趕著進門,先見過老太太太太,來到林黛玉跟前一把拉著她的手:“林姐姐你如何?可嚇著沒?”


  黛玉道:“隻當時嚇了一小會兒。人家替我擋了刀,我毫發無損。”


  “阿彌陀佛,我才聽說時都嚇得動彈不得。”


  賈母等人這才想起來,老半天沒顧上提黛玉險些遇刺之事。遂紛紛出言詢問。黛玉將當日情形簡單敘述。


  賈母思忖道:“出了如此大事,倒是周娘娘要做皇後。”


  林黛玉搖頭:“後宮波詭雲譎。既然我全身而退,其中究竟就不用探詢了。”


  邢夫人覷了眼湘雲:“倒不知那個阮貴人如何。”賈母聞言也看著她。


  湘雲茫然:“我也不認得她,不知道。”


  一時提起林皖賈元春雙雙出征,賈母歎道:“咱們家終究是武勳起家。”


  黛玉覷她眼中有些期盼,試探道:“老太太,為何兩位舅舅沒跟外祖父學武?”


  賈母脫口而出:“你外祖父不待見兒子,嫌棄他們力量小。”


  林黛玉望天:“說起來,外祖父和曾外祖父誰力量大?”


  “老國公爺天生神力。”


  ……一代不如一代。


  管事媳婦子進來回話,戲酒已安排下。邢夫人和李紈方引著幾個姑娘過來相見。原來時空雖有變化,邢岫煙和李紋李綺依然來了榮國府。賈母素來喜歡小姑娘。孫女們悉數被元春喊去金陵不還回來,這幾個她便留在身邊解悶兒了。


  不多時戲班子咿咿呀呀的唱起來,黛玉茵娘互視無聊。


  湘雲瞧著她倆:“二位姐姐不愛聽戲麽?”


  黛玉托著下巴嘟著嘴:“是不愛聽。”


  李綺道:“聽聞今兒請的這個戲班子在京城甚是有名。”


  史湘雲打趣道:“林姐姐是出入後宮的人物兒,見過正經娘娘,瞧戲子假扮的不上。”


  “倒不是。”茵娘擠擠眼,“她是瞧聽戲本身不上。”


  黛玉腦袋依然在巴掌上,有氣無力點頭。瞄了眼戲台,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坐直身子:“今兒這出《滿床笏》,說的也是武將。論起來賈史兩家都是武將之族。雲丫頭,我跟你說個故事。”


  “姐姐請說。”


  “某員戰將,性情多疑、謹小慎微,擅守不擅攻。其上司批曰,想得周全、麵麵俱到。最合適的去處是防倭寇,管保連風絲兒不透。後此將調去別處。新上司之子排陣,讓他埋伏側應、不用聽號令、隻依著時辰下山。此將覺得少將軍莽撞、信不過,故此躊躇錯過戰機。致使我軍大敗,陣亡八千餘人,新上司和少將軍都在其列。該戰將及其三子陣前斬首,並滿門老少入京抄斬。雲妹妹。”林黛玉正色道,“此事你可有看法。”


  史湘雲看她說得嚴肅,沉思半晌道:“此乃用人不當也,新上司亦有大過。”


  黛玉道:“依我看,新上司之過更甚。因為他在大戰之前居然沒確認擔任要職的下屬心裏怎麽想的——覺得少將軍莽撞、信不過。此將非但不該派去側應,甚至不該派上戰場。”目光灼灼看著湘雲。


  湘雲茫然:“姐姐一直看我作甚。我以為姐姐言之有理。”


  黛玉低歎,與趙茵娘互視無奈。湘雲望向茵娘求解釋。茵娘道:“史大妹妹沒覺得這段故事耳熟麽?”


  “請趙姐姐指教。”


  黛玉搖頭道:“可知你家裏連這個都沒告訴過你。”


  茵娘道:“大概是覺得女孩兒不需要知道吧。”


  “憑什麽不需要知道?”


  史湘雲心中起疑:“二位姐姐,究竟何意?”


  林黛玉看著她道:“那位少將軍,便是你父親。”


  湘雲瞬間如中了定身術,一動不動。


  邢岫煙等人本來旁聽,聞言亦大驚。李紋道:“二位如何得知的?”


  黛玉努努嘴:“茵娘姐姐說吧。”意思是你掰扯借口的能耐高些。


  茵娘張口就來:“榮國公身邊有位老親兵,被這府裏的大老爺給氣跑了,流落在江南。賈知府得知後時常接濟。就是他告訴的。”


  湘雲眼圈子已紅了。強撐著起身向老太太告假,說自己身子不爽利,離座回房。李綺平素與她交好,跟了過去。


  趙茵娘也起身要跟著。忠順王府帶來了兩個丫鬟兩個嬤嬤,一位丫鬟小跑上前低聲道:“趙二姑娘,你就撂下我們姑娘啊。”


  茵娘微笑道:“這府裏的老太太、太太們想不出有水平的陰招。要留神的是從明兒開始的正經酒宴,什麽南安太妃、平原侯夫人。到時候我可回去了,讓阿玉自己對付。”擺擺手,腳底加快、十來步便與李綺並肩。


  回到屋中,史湘雲撲上被褥大哭。丫鬟翠縷路上好懸沒跟上她,忙問姑娘怎麽了。趙茵娘環顧一眼,讓翠縷領著屋中另一個小丫鬟出去,自己和李綺坐在炕沿上。


  許久,史湘雲一咕嚕爬起來:“趙姐姐!你是不是曾扮作男裝。”


  茵娘挑起眉頭:“是。”


  “幫我扮作男人!”湘雲道,“我要去從軍。”


  趙茵娘抬手就敲了她個腦門響:“從你個棒槌!你從軍去能做什麽?”


  史湘雲咬牙流淚:“林姐姐所言沒錯。雖說那員戰將擔了罪名,我父親祖父之過隻大不小。聖上也好、別的將軍也好,誰不清楚裏頭的門道?難怪我兩個叔叔再沒上過戰場。我史家的威名自此墮了。”


  趙茵娘詫然,打量她兩眼:“你……竟然有這般誌氣?”湘雲抹著淚點頭。


  李綺急了:“趙姐姐說什麽呢!快別讓她胡思亂想。”


  茵娘搖頭:“若跟愣頭青似的,穿上男裝就跑——說句不好聽的,難怪人家會覺得令尊大人莽撞。連弓箭都拿不動,遑論刀槍。”


  湘雲道:“我去找元春姐姐!”


  茵娘想了想,問道:“你家裏還有兵書麽?”


  “有!”


  “叔父嬸娘會限製不許你讀麽?”


  湘雲登時啞巴了。


  看了她半日,趙茵娘悠然道:“你兩個叔父沒上過戰場,並非因為受到父親兄長的牽連,隻是因為他們自己不想打仗而已。終究打仗是會死人的。這一節,史大妹妹多想了。”史湘雲垂頭不則聲。“如今隻有三處在打仗,遼東、瓊州和東瀛。遼東氣冷,瓊州氣瘴、東瀛不方便送你過去。”


  李綺拉了拉茵娘的衣襟:“趙姐姐!”


  茵娘置之不理。“想從軍,先練身手。哪家都沒有閑人手專門保護你。身為女子,天生比男子力氣弱。你隻能打當軍師幕僚的主意。故此需要通讀兵書、兼熟悉地形水勢。”


  李綺又喊:“趙姐姐!”


  茵娘轉頭輕歎:“李妹妹,咱們倆都不是她,難以理解她的心情。若是史大妹妹想要洗刷父親祖父留下的汙點,你我無權攔阻。八千多條人命沉重如山。”


  “可她都定下人家了!”


  趙茵娘眨眨眼:“哪家?該不會還是原來那家吧。”望回史湘雲,她已滿臉通紅。


  李綺噗嗤一笑,道:“史大姑爺如今已跟著小薔大爺去了遼東。他立下戰功也是一樣的。”


  趙茵娘皺眉:“還是衛若蘭?元春姐姐不是寫了信回來麽?此人不大靠譜。”


  李綺僵了一僵,覷湘雲一眼;湘雲低低垂頭,看不出神色。李綺身子探離炕上遠些,低聲道:“史家侯爺說,他們好生查問過了,衛大爺極好、與湘雲姐姐極般配。”


  茵娘搖頭。衛若蘭之父跟了端王多年,他卻背著老子投靠二皇子,還寫信給姐姐衛氏、幫二皇子套姐夫馬尞的消息。對待親人,底線比正常人略低。“既如此,雲妹妹還是去一趟遼東的好。見見衛若蘭,你才知道他究竟值不值得托付終身。”


  李綺脫口而出:“他可會覺得雲姐姐不安分?”


  趙茵娘嗤道:“那就多謝他不娶之恩。史大妹妹念頭雖幼稚,卻肯認下父親祖父之過、願意承擔責任、惦記家族的威名。比什麽混吃等死的保齡侯忠靖侯強出去十二分。竟不知哪個更配姓史。”


  “老太太不會答應的。”


  “當然不會告訴她啊。”茵娘理直氣壯道,“再說她都出嫁五六十年了,史家的事她也管不了那許多。”


  李綺懵了。許久喃喃道:“趙姐姐果真名不虛傳。”


  “哦?”趙茵娘興致盎然,“我已離開京城多年,京城竟然還有我的傳說?說我什麽?”


  “說你膽兒大,誰都不怕。”


  趙茵娘微微一笑。兩個半月前,她家才剛吊死了當朝二皇子。還有什麽怕的。因回頭對史湘雲道:“也別擔心什麽名聲不名聲,誰背地裏嚼舌頭讓他嚼去。自身夠強,風言風語都是浮雲。到了那邊有賈元春罩著你。不過——妹妹若隻是一時精神上頭,轉過天去就不想出門,可要早點說。我們就不安排了。”


  李綺好懸蹦起來:“趙姐姐當真要安排?”


  “史大妹妹想去自然安排。”


  “老太太呢?”


  “與老太太什麽相幹?她不過是個老封君,一無官職二無權,全部的能耐都隻在榮國府圍牆之內。榮國府之主還不是她。她跟赦大老爺每每對峙每每都完敗。小姑娘——”茵娘拍了拍李綺的後腦,“得空出去走走。你以為老太太是天,其實她連個井口都不是。敬重長輩天經地義,隻別太把她們當回事。”又朝史湘雲伸出三根手指頭。“給你三天時間考慮,三天後我來拿答案。”


  湘雲怔怔的說:“考慮什麽?什麽答案。”


  “去不去遼東。”趙茵娘正色道,“不去,咱們隻當說笑一場。你年紀小,並不丟人。但凡決定要去,就無處反悔。說是馬踏冰河,也保不齊馬革裹屍。史大小姐,你要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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