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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六章

  戴權領著皇帝和林海在白尚書家參觀佛堂時,忠順王府收到遼東急報:數日前林皖賈薔等人領著賈代善留在錦州的雄兵拔營起寨。


  因林皖嚴肅刻板與林海毫無二致、成日隻管苦口婆心勸說內侄兒要懂事讀書, 賈薔一直在崩潰的邊緣徘徊。臨行前日, 賈薔與老將軍吃酒, 不免說些葷段子。林皖當時一聲不吭,事後絮叨了賈薔大半個時辰, 元春來勸都不肯閉嘴。賈薔終於忍不了了, 跑去跟兵部派來的監軍抱怨。說後頭還不定打幾年仗;若讓我跟林大姑父同行,我還不如水土不服染病回京。大人必須幫我想個辦法。


  那監軍焉能不知薔哥兒是什麽風流人物?啼笑皆非。遂與另一位同僚商議,讓他倆分領兩軍上路。那位也答應了。賈薔自然不敢僭姑父的先。林皖賈元春領著半軍人馬先走,賈薔硬生生磨蹭了兩天才跟上。


  林皖曾經半夜變身成十六,仔細查過朝廷派來的每一個人, 並賈家軍將領身邊的親兵之類,該提防的提防。因不放心賈薔這個才剛入門兩年的小崽子,法靜受師侄不通之托陪賈薔同行。法靜和尚懷內揣著個神奇口袋, 裏頭裝滿各式頂級綠林藥品。行軍隻一天半,監軍和兩個可疑之輩水土不服病倒、留在當地。何山子隨即輔佐賈薔英勇迷路,截至信鴿起飛前業已攻入朝鮮半島。


  薛蟠咂舌:“這麽快!”


  林黛玉悠然道:“你不知道?當年我外祖父的兵馬便以神速著稱。”


  薛蟠豎起大拇指:“火箭賈家軍!”


  另一支部隊人數雖少些, 也已全麵進入正軌。


  因陶瑛要趕回江南麵見嶽父嶽母, 王鐵將軍緊急接手。一壁守著濟州島、一壁伺機消滅彼國精兵。


  王鐵與陶瑛不同。陶瑛性子爽朗, 與手下人打成一片, 略有點兒貪功。因他家義父是舉國最闊的王爺, 不大在乎錢糧。搶的東西能帶則帶, 不能帶便拉倒。那些人本是海盜出身, 自然揀值錢的拿;橫豎糧草有後方供給。王鐵為人謹慎, 軍紀嚴明。收拾戰場跟過篩子似的,帶不走的一把火燒掉。


  兵士起先皆覺得王將軍小氣、不若陶將軍大方,沒過多久好處便顯現出來了。早先陶瑛那劫財式的打法給敵方留下了恢複空間。隻要有糧食吃,新的軍隊很快便能集結。如今敗軍無糧,唯有去別處。心下不甘的挑撥鄰城將領率大軍前來報複,恰逢王鐵擅守。非但沒討到便宜,還被他夜半劫營、大獲全勝。


  留守半葫蘆島的朱大郎聞訊後微微一笑,命人大肆宣揚王鐵大名。並派細作往彼國朝野放話,說如今占據濟州島的海盜王鐵曾大放厥詞、要收其王後為侍妾。如此便能吸引彼國派出精銳官兵前往圍剿。王鐵家祖傳守將,兼占據地利和工具兩項優勢,補給又豐足。隻需設下埋伏收割人頭便好。他若得勝,高麗國使臣不免向我朝求援。如此便坐實了“大海盜王鐵”的名頭,將陶瑛等人遮蓋個囫圇。


  薛蟠看罷撫掌叫好,徽姨亦含笑點頭。


  林黛玉托著下巴拿過輕帛,從頭細看兩遍,嫣然一笑。


  薛蟠咳嗽兩聲:“林小姐莫非想到了別的?”


  黛玉眯眼看他:“你猜?”


  “猜得出來還問你麽?”


  黛玉指指麵前的茶盞子已空,薛蟠忙不迭幫她斟茶。抿了兩口茶,黛玉慢慢說出一番話。


  此時高麗境內正值商貿鼎盛,與東瀛、本國間商隊往來頻繁。貴族貪愛奢靡,喜華服重器。這類風潮想刹車是很難的。四皇子領兵侵入東瀛,勢必造成高麗和東瀛的商貿中斷。海盜王鐵再騷擾與本國的航道,高麗國奢侈品供給就算不中斷、也必然大打折扣。在貴族們的重壓之下,彼國朝廷想不派兵也不成。王鐵確實隻需坐等對手登門。


  眾人麵麵相覷。雖說結果是一樣的,她想得比小朱高遠。


  薛蟠拍手:“阿玉確是宰相之才,朱大郎最多能當個六部尚書。我心理平衡了。”


  徽姨看了黛玉半晌,聲音稍有異樣:“不止宰相。”乃正色道,“小和尚,行刺的案子你自己解決。”


  “額,什麽意思?”


  “阿玉從明兒起跟著我。”


  薛蟠眨眨眼:“您老這是要傳授衣缽麽?”


  “對。”徽姨看著林黛玉,“學麽?”


  黛玉爽快道:“學!”


  薛蟠舉手:“學什麽?”


  二人齊聲道:“你不用管。”


  薛蟠一縮脖子:猜也猜得出。莫名壓力山大是怎麽回事?


  高麗的事兒還沒完。當晚江南信鴿又到了。陶瑛華麗麗博得了盧慧安父母的高度讚揚,跟女票和父親們短暫相會後已經啟程往前線趕。


  薛蟠悄悄問黛玉:“預估他們要花多少時間全線攻克朝鮮半島。”


  黛玉想了想:“既是賈家軍介入,拿下國都個把月都夠了。我跟朱大哥商議過此事。既然打的移民的主意,先緩著點兒對付皇族。多給他們機會集結軍隊。他們有許多銀礦,先定點拿下。”


  薛蟠道:“既如此,先奪銀礦。日後他們朝廷來求援,書信裏肯定得寫上銀礦被賊人奪走雲雲。‘大海盜王鐵’……咦?”他眼珠子咕嚕嚕亂轉,“不用等日後。現在就可以。”


  “嗯。梅容嬪的事兒也由你處置吧。”


  “呦~~林大小姐,知音啊!你猜到貧僧的計策了?”


  “不就是套用白裘獻幸姬之典?”


  “沒錯,正是。此計如何?”


  “給得好處那家個暗示。”


  “明白~~Give me five!”薛蟠伸出巴掌,二人擊了一下。


  扭頭發現趙茵娘抱著胳膊在旁坐著,麵無表情。薛蟠朝她眼前擺擺手。茵娘假笑:“我終於有了點兒存在感?”


  薛蟠莫名尷尬,借口安排事務逃也似的溜了。黛玉道:“他跑那麽快作甚。”


  茵娘嗬嗬兩聲:“你裝、你接著裝!”拿起腳便走。


  黛玉聳肩,查看手邊卷宗。


  因進京次日林黛玉便險些遇刺,薛蟠並未拜訪在京城的故人朋友。林海則每天被皇帝拎進宮議事,也沒機會見客。這日天降大雪。黃昏時分,薛蟠披著僧衣戴著寬邊竹笠,飄然出塵,步行去了城南一座宅邸。


  門子慢悠悠走出來,劈頭看見他項上掛著七寶佛珠。遂不敢怠慢,趕著打了個千兒。薛蟠合十頌佛:“貧僧自江南而來,和貴府太太娘家妹夫是好友,也認得太太。還望施主通稟一聲。”說著往門子手中塞了個荷包。門子瞄一眼他佛珠,掂量掂量荷包,喊小子報信。


  不多時出來位媳婦子,一看見薛蟠便笑:“我們太太就知道是師父。”


  薛蟠笑道:“因貴府大老爺如今已是朝廷要員,拉關係走後門者不計其數。貧僧若不顯擺點兒錢財,恐怕得排上幾天的隊。”說著收起佛珠拿在手裏。“低調慣了,露富還是不大自在。”遂跟著那媳婦子進去。


  此處便是原任揚州知府、現任通政使司副使吳遜的府邸。這個節骨眼上吳遜肯定很忙,故此薛蟠踏著飯點兒來求見吳太太。縱然外人不知道吳遜是吳貴妃堂兄,他也是天子重臣。難保有誰揣著酒肉跟門子套話。


  吳太太形容與原先一般無二。二人先說了幾句久別之話,薛蟠含笑道:“不知吳太太如今在京城開疆拓土得如何?”吳太太隻說“尚好。”薛蟠正色道,“貧僧有一樁好買賣,想跟吳太太單獨談。若能做成,管保吳太太日進鬥金。”


  吳太太知道這和尚滿腦袋都是商貿點子,毫不起疑。也知道薛蟠隻信得過四麵通風的無人之處。遂領著他去了後花園。湖心有座小明樓,他二人坐於樓頂露台,下人悉數離開。


  薛蟠因低聲道:“吳遜大人可聽說過,有個叫王鐵的,仿佛是西北一帶人氏。不知從哪裏糾結了一群海盜足有上萬,占據高麗與我國之間一個叫濟州島的大島。”


  吳太太微愕:“不曾聽說。”


  “此人乃天生的戰將。”薛蟠道,“跟高麗國官兵打仗所向披靡。如今野心大了,想搶其境內的銀礦。論打仗,高麗舉國不是他對手。可苦主是咱們藩屬國。要是使節上書到理藩院,派朝廷正規軍過去,王鐵可就不好辦了。”


  吳太太思忖道:“王鐵意欲何為?”


  薛蟠齜牙一笑:“有人盤算著,要不要王鐵出個主意。今上最寵容嬪梅氏。若以重金賄之,使我朝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吳太太看著他:“有人盤算著。”


  “王鐵是海盜。”薛蟠悠然道,“海盜需要有人幫他銷贓。將來他弄到了銀礦,也需要有人幫他走私。”


  吳太太微笑道:“既是賄賂梅娘娘,與我家大人何幹。”


  “聖人想立周淑妃為後。”


  吳太太一驚,定定的看著他:“林大人日日進宮。”


  “那是跟今上商議朝廷大計。”差不多把老林當半個丞相使了,什麽都拿出來問他的看法。林海這幾天看過的折子比他這輩子寫過的都多。“天家私事,輪不到林大人一個臣子來多嘴。”薛蟠冷笑道,“可林小姐在周淑妃處險些遇刺。郡主娘娘不高興看姓周的封後。”他瞬間微笑,“聽說吳遜大人跟吳天佑大人有意連宗。她們家老王妃姓吳。”又翻了個白眼,“當年,最先給郡主幫忙的就是吳遜那廝。”


  吳太太腦子滴溜溜的轉——郡主遷怒周淑妃、郡主還記得吳遜勸說林海答應婚事。不明和尚是郡主打發來的,問吳遜有沒有興趣加盟吳貴妃黨。她啞然失笑:看來連忠順王府都不知道自家這個吳和吳貴妃那個吳本是一個吳。“又與梅娘娘何幹?”


  “哦,因為今上想立周娘娘的目的之一,是讓梅娘娘過得更自在點兒。”薛蟠聳肩,“沒辦法,吳貴妃性子驕傲些。”


  “師父的意思是,讓容嬪犯個錯?”


  “不是不是。”薛蟠連連擺手,“國與國之間是沒有情誼的。高麗固為我國藩屬。可銀礦終究是他們的、並非咱們的。若王鐵願意用比較合理的價錢走私銀礦,理藩院不如就打個官腔算了。國庫什麽時候不缺銀子?聖人也缺私房錢不是?容嬪娘家連半個靠譜的人都沒有。吳家卻有吳太太司馬女士你這麽個商界名流。當然,前提是聯宗。”


  吳太太終於明白了。小和尚的意思是,用王鐵串上吳家與容嬪梅氏,順帶給國庫甚至皇帝的私庫送些好處;吳貴妃得到鳳印。“聯宗隻怕太過惹眼。”


  “額?那不聯宗你們兩家互相信得過麽?天底下姓吳的那麽多。”


  吳太太笑了:“容嬪娘家不是跟梅翰林聯過宗了?也沒見他們互相信得過。我們大人鵬程萬裏,吳貴妃想拉攏還尋不著由頭呢。”


  薛蟠點頭:“說的也是。”


  “師父預備從何處著手?”


  薛蟠擠擠眼:“梅國舅的姨奶奶劉氏,好巧不巧的正好是揚州人氏。”論起來,吳遜替她平冤、算對她有恩。“吳大人是個好官,揚州百姓記得。”


  吳太太笑了:“阿彌陀佛,借師父吉言。”


  “既如此,貧僧就去找王鐵的手下了?”


  “原來王鐵已經派了人來?”


  “嗯。”薛蟠點頭,“這也是貧僧看好他的原因之一,未雨綢繆。隻是門路不通,先去了哥譚客棧。貧僧也在那兒查刺客,聽見海盜小哥跟夥計打聽。”乃笑道,“直楞楞的活像根棒槌。”


  吳太太眉開眼笑:“既是根棒槌,不明師父哄他如老叟戲頑童。”


  薛蟠也眉開眼笑:“貧僧當時就想,若不好生利用一把也對不起人家這麽棒槌。如何?可是好買賣?”


  “確是好買賣。”吳太太舉起茶盞子,“以茶代酒。”


  二人“當”的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薛蟠猛然想起一件事:吳太太認識陳三姑娘本人。進京後朋友圈無交集,大抵沒碰過麵。若因此事相見,陳三的身份就得拆穿。現階段她大概不願意。“不過,你和劉氏一個是重臣夫人、一個是外戚姨娘,最好不要相見。各自聯絡王鐵更合適些。”


  吳太太點頭:“師父言之有理。被人察覺諸多不便。”因看天色已昏,順理成章邀和尚留下用晚飯。薛蟠本有見見吳遜之意,順水推舟答應。


  不多時吳遜回來,吳太太命將晚飯擺來此處。三人對著水波明月敲定諸多細節。吳遜笑得見牙不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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