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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五章

  話說太子上了封奏折, 說想納兵部白尚書之幼女為良娣。那姑娘與他老子的初戀模樣相似。皇帝氣得七竅生煙, 直將奏折撕成兩片。林海就在當場, 心花怒放。戴權等人都圍著皇帝哄,他也混在裏頭胡亂勸說。看天色不早, 又恐自己不留神笑出來, 便借口回去太遲郡主會不高興、開溜了。


  老林回來方告訴眾人, 皇帝拿到白小姐畫像時已起了心思。這幾天自己正竭力攔阻, 沒想到太子來了這麽一下子。言罷看屋中眾人表情,仿佛哪裏不對。


  林黛玉鼓著小臉兒:“和尚你說。”


  和尚歎氣:“您老忙著攔阻這事兒,我們早就猜到了。”袁公公等人的計策就是利用皇帝自身意願。“人家白小姐招誰惹誰了。”


  林海道:“無事, 聖人自然不會答應太子所求, 他自己也不便收此女入宮。”


  黛玉皺眉道:“不是說隻散播傳聞麽?”


  薛蟠也皺眉:“估計太子想趁機惡心他爹一下。”


  “就怕他爹也想趁機惡心白尚書一下。”黛玉道, “跟白家打個招呼。”


  “行。”薛蟠點頭,“我二更天走一趟。”


  林海亦皺起眉頭。他雖與白尚書各為其主,白小姐確實無辜。“為何要等二更天?”


  “因為皇帝的氣沒那麽快消,今兒不會有什麽大舉動。”薛蟠道,“難不成貧僧正大光明去白府拜訪啊。拿忠順王府的帖子、還是您老的?貧僧可沒膽兒拿自己的。”


  林海這才明白:“你小子又想扮作綠林人。”


  “額?這事兒您老知道?”


  “你們都鬧了多少年,當本官是瞎子麽?”


  “不敢不敢……”之前還真以為他蒙在鼓裏。


  徽姨悠然發話:“白家的地圖, 你自己去書房裏找。”


  薛蟠與林黛玉趙茵娘三人齊刷刷懵逼。“為什麽你們家連這種東西都有!”


  臨近二更天,薛蟠記熟悉了地圖, 換了身黑色夜行衣,依然從忠順王府後門竄了出去。


  乃尋到白府, 找個僻靜處翻牆而入。虧的他上輩子是遊戲玩家, 最熟悉跑地圖。輕鬆拐到白家小姐院外, 愕然。


  院門敞開。石子甬道旁樹根下原本尚餘了早兩日的積雪,這會子被踩成泥漿。腳印橫七豎八,大小和步伐都是男人的。並有車軲轆印。院中亦傳來嘈雜人聲,男女都有。從門口望進去,院中火把高舉明如白晝。幾個男人抬著東西挪騰,一位四十來歲的仆婦掐著腰指揮。


  這院子西南角有株大槐樹伸出牆頭。薛蟠攀樹而入下,往窗下溜過。忽覺一間耳房內有人啜泣,便凝神細聽。裏頭是兩個丫鬟在勸一位婆子。


  嬤嬤哭道:“夜裏寒氣重,明兒怕要下雪,姑娘哪裏擔得住。若是病了可怎麽得了。”


  一個丫鬟抹淚道:“媽媽隻管放心,跟了七八個人去,銀霜碳也帶足了,大衣服也是新的。”


  另一個丫鬟附和:“那邊的炕也是幹淨的。”


  嬤嬤又道:“大事竟不知耽擱到什麽時候。”


  丫鬟歎道:“先躲過這一劫,別的過後再議吧。”


  薛蟠遂明白,有人比自己先來報信了。此人不必說肯定是司徒暄。白尚書乃是端王係在朝堂的基石。既然老白深愛此女,那哥們焉能不趁機刷一波存在感?看眼前依然兵荒馬亂,可知司徒暄的人說不定還沒走。念及於此,和尚原路撤出白小姐的院子,朝外書房方向尋去。


  外書房燈燭通明,人影晃動。湊近後窗薛蟠才發現,已經換了大玻璃窗——自家的買賣。隻是偷聽就不如紗糊的方便了。屋外廊前立滿了人,壓根混不進去。返身回到後窗外貼耳細聽,什麽都聽不見。為什麽自家的玻璃隔音效果這麽好?

  沒奈何,隻能幹等。幸而沒等多久,外書房門打開,裏頭走出幾個人。送人的應該就是白尚書和他兒子,客人——雖青衣小帽,薛蟠依然認出其模樣,打開了遠古的記憶。


  許多年前,司徒暄頭一回下江南,跑到天上人間湊熱鬧。身邊跟著一位姓周的老儒,當時在禮部任職、司徒暄有意調他去別處。後來跟司徒暄同時出現的便不再是他,薛蟠漸漸忘記此人。看來老頭成了司徒暄的鐵黨,京官當得很順利。


  隻聽白尚書連連拱手致謝,周大人隻說“該當如此”。幾個人湧到影壁前。周大人青衣小帽,不便讓人送出大門。乃從西角門潛出,上車離去。


  依著常理,白家人得稍作議論。薛蟠屏息凝神細聽,推測周大人是晚飯後來的。司徒暄自稱得到太子府急報,可巧周大人正與他議事,便煩勞老頭親自辛苦跑一趟。白家一位爺們感歎這兩三年周大人升得太快了,跟得道修仙了似的。


  他們很快走回外書房,薛蟠偷聽不著,折返白小姐院子。


  白家人做事倒快,院中已大略安置妥帖。偷窺幾眼,下人已將外間改做了佛堂,書房也堆滿經文。窗戶上原本糊了霞紅色的窗紗,悉數拆下來換成青綠的;門前的大紅猩猩氈收下,改掛上素簾;院角還丟著幾個藤球。薛蟠嘴角抽了抽:看起來白小姐性情活潑、喜歡暖色係,如今要給她強行樹立個心向佛門的人設。


  方才哭的那婆子已緩過來了,正與另外幾個人說話兒。司徒暄給的故事大抵齊全。說白小姐模樣與聖人年輕時的未婚妻逼似,有人特特誘之以畫像。太子聞訊,誠心給他爹找不痛快,上了本正經奏折、求白小姐為良娣。皇帝起先少不得大怒,等轉過天去也許會想利用一把。於是白小姐星夜趕去家廟出家,哭鬧著不肯落發。白尚書和她母親皆沒法子,如有需要再臨時剃頭。


  薛蟠心想:不知上折子是太子本人的意思,還是司徒暄跟人家閨女商議後、小郡主攛掇的。如果後者,這廝便是誠心鬧大、好讓白尚書欠自己一個人情。還是想查查究竟。又在白家轉悠幾圈沒發現什麽新鮮的,他便去了太子府。


  太子府那地方實在太大。薛蟠繞著圍牆走老半天才瞄見一扇門,管他是什麽徑直過去。太子離流放不遠,府中奴仆也沒精打采的。門子許久才磨蹭出來,霎時眼睛都直了!大月亮底下,一個穿得漆黑戴著黑巾子的夜行人,光明正大叩擊門環。


  薛蟠從露出一雙笑眼搖搖手:“大叔你好,我找個人。”


  門子打量他道:“尊駕是何人,要找誰。”


  “麻煩就麻煩在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薛蟠道,“太子跟前有位四十多歲、愛穿青衣的大叔,武藝很高,是個左撇子。他肯定是太子最近的心腹之一。這種人應該不多吧。”


  門子想了想:“我知道是誰。”


  “煩勞你請他悄悄出來,莫要驚動太子。”薛蟠道,“若問我是誰,就說數年前他給我送過一副青白玉的圍棋子。”


  門子看了夜行人半日,忽然湊近跟前:“大爺想必是位高人?你看我們太子可能平安麽?”


  薛蟠歎氣:“我若知道,少說已經官居三品了。”


  門子也歎氣:“論理說我不該幫先生傳話。可眼下這當口,死馬當活馬醫吧。”遂進去了。


  薛蟠在外頭等著。守這門的有五六個人,輪流探腦袋出來瞧。薛蟠隻笑著眼睛跟他們招手,半晌又敲兩下門道:“諸位大叔大兄弟,打個商量,可否借把椅子坐坐?你們府裏這麽大,來回得不少功夫。”


  另一個門子道:“今兒晚上風夠冷的,大兄弟進來吧。我們裏頭有火盆。”


  薛蟠搖頭:“我不能進太子府。待會兒你們若猜出我是誰,也千萬裝不知道。”


  眾門子麵麵相覷,滿肚子瞎猜。一個勤快的已搬了張椅子出來。薛蟠拱手相謝,椅背靠牆大馬金刀的坐下。因手拍牆壁思忖:這太子府比什麽榮國府寧國府大得多,裏頭還不定裝了多少美人、多少人才。太子流放,這些人是樹倒猢猻散,還是跟著遠渡重洋?

  沒等太久,那位青衣仆人便大步而出。薛蟠招招手站起身,二人相對行禮。薛蟠跟門子們道了謝,與青衣仆人朝遠處走去。


  壓了半日馬路,薛蟠輕聲問道:“今兒那封折子,誰的主意。”


  青衣仆人苦笑:“大郡主隨口說著玩的,不曾想太子忽然拍案說就這麽辦。”


  嗬嗬,司徒暄。“四皇子差不多是逃去東瀛的,遲出海幾天就會被欽差截下。說是統帥,一不能領兵二不會打仗,兵卒將領皆屬南安王爺和陶老將軍。隻是一條出路,拿來當倚仗就離譜了。逃出生天之前別去招惹皇帝皇後,以為自己命很硬啊。”


  青衣仆人問道:“此事與皇後相幹?”


  薛蟠望天:“對那位段小姐你們知道多少?”


  “隻知道曾經跟今上訂婚。”


  薛蟠歎氣:“我就猜你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遂低聲說了段小姐遭人誣陷、皇後不肯作證至其冤病而亡的經過。青衣仆人目瞪口呆。“三十多年過去,皇後的兒子愛上和段小姐模樣逼似的姑娘算怎麽回事?簡直是左手揭皇後的短右手拆皇後的台。留神把她給氣死!一個孝字壓下來,誰都翻不身了。”


  青衣仆人吹著冷風滿頭大汗:“師父,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別管什麽麵子不麵子。現在就重新寫一封奏折,連夜送入宮中設法交給戴權公公,務必要讓聖人明兒一早就能看到。就說太子並沒見過白小姐,不過是聽說別的兄弟——不合適。”薛蟠假意琢磨著,“這樣,聽聞端王府的暄三爺有意求娶,誠心想跟他作對——為什麽要跟他作對?大叔可有好借口?”


  青衣仆人道:“府內還有些先生,請他們想想。”


  薛蟠點頭:“若沒有特別自然的借口,就找個特別荒唐、明擺著敷衍的借口。橫豎一個意思:父親,兒子錯了,您老別生氣。咱們爺倆齊心協力把黑鍋扣給三伯家的兒子吧。”


  “我明白了。多謝師父提點。”


  想了想薛蟠又道:“東瀛多金礦。到了那邊,少花心力去跟四皇子鬧。多帶些先生過去教導當地人讀書,做出一副有意名垂青史的模樣來。悶聲發財補元氣。”


  青衣仆人紅了眼圈子:“再沒法子了麽?”


  哎,金礦都吸引不了你們。“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言罷,薛蟠拱拱手大步離去。青衣仆人望其背影深施一禮。


  大和尚今兒過來純屬臨時起意,不曾想竟惹得太子府一眾幕僚起了雄心壯誌,多半跟隨主公東渡東瀛。此為後話。


  回到忠順王府,薛蟠告訴眾人白府之應對,沒提自己還去騷擾了太子。


  次日上午,林海的長隨從宮中回來報信。太子依計連夜上書。他也夠無恥的,竟說是受了司徒暄的引誘。薛蟠當即打發人直奔鬥雞坊。司徒暄命書童過來。那小少年聽罷烏龜王八滿口亂罵,跳上馬便跑。


  行刺主使已基本確定是袁聞兩家,徽姨表示這種奴才不用忠順王府出手、交給小輩自行處置。正商議呢,薛蟠走神了、且笑得不懷好意。端王占南千島群島,太子和四皇子占東瀛。貧僧哪能任憑他們兩家聯手合作?走私什麽的,薛家才是行家嘛。


  一時茵娘跟徽姨匯報去了,黛玉敲敲案頭、隨口問大和尚方才想什麽。薛蟠左顧右盼沒見人,拉著黛玉咬耳朵,老實交代昨晚行蹤。


  林黛玉似笑非笑瞧著他:“你就不怕人家堂兄弟兩個坐下來麵對麵開誠布公?”


  “會嗎?”


  “不會。”


  “貧僧就是篤定了他們不會。”薛蟠洋洋得意比了個“V”。


  萬沒想到,老天竟助了司徒暄一把。縱然白小姐已經跟太子和司徒暄的名字攪和到一處、太子還報給了他祖父,皇帝依然十分好奇人家的長相、愣是想去看看。林海和戴權便厚著臉皮跟他同去。


  戴權假借周淑妃的名頭去白家送賞賜,林海和皇帝扮作隨行的太監甲乙,要白小姐出來領恩。白家老太太、太太、奶奶們烏壓壓跪了一地,說姑娘心敬佛祖、到廟裏修行去了。公公不信,隻管去看她的屋子。


  戴權當然不信。然白家做事很齊全,已經把院子布置成了半個佛堂。白大太太愁眉苦臉道:“這事兒,求公公千萬別說出去。不然我們姑娘說人家就難了。”


  裏裏外外轉悠兩圈沒找到破綻,戴權領著皇帝和林海足踏夕陽返回紫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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