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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

  戴權忙活了兩天, 愁雲閉月的來到忠順王府。他將蘇嬤嬤從進宮起查了個透, 愣是沒查到她與哪位宮娥有特別關係。


  薛蟠翻了翻此人檔案,笑了:“貧僧說什麽來著?這是條能摸瓜的大粗藤。”


  “哦?”


  薛蟠指道:“這位曾經長期照看初選的女史。貧僧不大清楚宮中流程,隻聽賈家表妹偶然提起幾句話,意思是她自己和淑妃娘娘及其堂姐剛入宮時都做的女史, 想來女史們屬於妃嬪候選?”


  戴權思忖道:“正是。莫非師父以為, 這位蘇嬤嬤?”


  “暗戀某位娘娘。”薛蟠道, “可能活著也可能沒了, 甚至可能就是周淑妃自己。”


  “若愛慕淑妃娘娘,何故害她?”


  “因為得不到的就要毀掉。”薛蟠道, “蘇嬤嬤並非淑妃心腹。求而不得也就罷了,她甚至不相信她、不給她機會照顧她。戴公公, 聽聞淑妃聰慧絕塵,可否煩勞您老打聽打聽。若蘇嬤嬤對她有意思, 她多少能感覺到;若沒有,那就是愛慕旁人、甘願為了那位娘娘無聲赴死。”


  戴權皺眉:“她弄出個刺客來能幫哪位?”


  薛蟠擺擺手:“蘇嬤嬤十一歲進宮,整個人生困死於紫禁城內, 不見得有多大的大局觀。她做這事兒, 也許並不能幫那位娘娘什麽,但幕後之人哄騙她能幫、她就信了。和紫煙一樣,她也是個死卒。”


  戴權納罕:“竟有此事。”當即趕回宮去。


  薛蟠心中隱約有了點想法,但完全摸不透幕後操盤手的意圖。這種時候若跟前有朱大郎, 便能好生分析分析各方人馬的利益糾葛;奈何人家還在海邊。早上幾天, 和尚必然直奔林大小姐院子;這會子莫名畏首畏尾。在屋中轉了幾十個圈子, 自言自語:“本人問心無愧,怕什麽呢?”拿起腳便走。


  黛玉和茵娘同住一個院子,就在徽姨林海隔壁。書房裏一整條將近三米長的黃花梨大案,滿滿的全是資料。薛蟠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傻:人家姑娘自己險些遇刺,焉能不好生查找凶手?乃溜達著走了進來:“二位早,二位辛苦了。”


  茵娘抬頭瞥了他一眼:“有新消息沒?”


  “有。”薛蟠道,“戴公公沒查出蘇嬤嬤的相好來。”


  黛玉點頭:“那就是暗戀某位娘娘。”


  薛蟠望天:“貧僧生平最恨你們這些高智商。”


  “這算什麽高智商。”


  “哼!”薛蟠將蘇嬤嬤的資料隨手撂於案頭。


  兩個姑娘頭並頭的看。薛蟠瞧著兩個小美女,大腦不受控製的聯想起白沙紫煙碧雪紅葉那兩對,急忙轉過腦袋望窗外。


  隻聽林黛玉歎氣:“這蘇嬤嬤又是個馬前卒。”薛蟠的腦袋又不由自主轉了回來。


  茵娘指道:“這個時間。”


  黛玉道:“寫過去。”


  茵娘提起筆在案頭寫了什麽。薛蟠好奇走近觀望,隻見她倆畫了一張長長的時間樹,後宮變故的每個節點都在裏頭。薛蟠吹了聲口哨:“神物啊!你倆自己沒有這麽多信息吧。”


  茵娘右手撂下筆,左手指徽姨的院子:“你當郡主書房裏都是書麽?”


  “靠!忠順王府堪稱知識寶庫。”


  林黛玉負手查看時間樹道:“比較明了了。蘇嬤嬤調去周淑妃跟前,就是在妃嬪省親之後。她喜歡的不是淑妃,而是另一位頗有分量的妃嬪。吳、梅、阮三位。”


  “等等!”薛蟠忙說,“有阮貴人什麽事?她應該已經退出後宮舞台了吧。”


  “隻十皇子還在,她就永遠有翻盤的可能。”黛玉思忖道,“我想知道當年高尚書為何會跳開親戚吳貴妃、與她合作。”


  茵娘道:“當時她身後站著袁公公聞嬤嬤這一對老東西。”


  “不是這個緣故。”薛蟠道,“當時國庫空虛到皇帝肝腸寸斷,甚至派甲地官兵打劫了乙丙丁三地兵餉。高昉提出贖刑,被杜禹一錘子砸成煎餅。郝家出主意,把杜萱騙到江南來胡鬧,欲氣病她祖父;高昉趁機再次上書。具體操作中需要薛家和天上人間的詳盡資料。阮貴人進宮前曾經試圖假冒我爹的外室女。故此郝家搭橋,讓阮貴人跟高昉合作。再有,像贖刑這種飲鴆止渴的操作,早晚天下大亂,也一定會撥亂反正。到時候需要分量足夠的人出來承擔罪責。彼時李太後剛死未發喪,高昉怎麽說都是個尚書、還有皇帝罩著。若不拉個替罪羊,午門斬首的就是郝家自己。”


  “這麽說,阮貴人其實是被郝家和高昉給利用了?”


  “對。”


  “婉太嬪聞嬤嬤為何不攔著她?”


  “十皇子投胎之後婉太嬪才知道她是段家女兒。聞嬤嬤……也許阮貴人正值青春期叛逆?”


  黛玉方才一直沒言語,沉思許久道:“不對。當年拉阮貴人下水的不是郝家,是高昉。”


  薛蟠扭頭:“何以見得。”


  “高昉在刑部做了二三十年,最清楚官場規則。”黛玉思忖道,“贖刑廢除時必累積許多怒怨。郝家水下所為皆不會放出台麵,最大的正經官職也不過是個吏部員外郎,壓不住這麽重的罪名。而上折子的是高尚書自己。阮貴人進宮時冒用了保齡侯史鼐親戚之名,順手還能捎帶上整個史家。兩個侯爺,夠分擔了。”


  薛蟠點頭,又說:“方才我開始懷疑袁聞二位。他們玩了個十幾年的局,隻為送阮貴人進宮、生子奪嫡、替兩家爭取人上人的機會。可如今阮貴人逐漸失控,婉太嬪也跟他們分手。錦衣衛內部,袁家跟魏家鬥了一陣子、敗下陣去。是不是該想別的主意了?宮中行刺這種事,像是逼急了才會做的。老林忽然從江南溜達過來,壞了人家一盤大棋。”


  趙茵娘接口道:“新後人選,紫禁城父子倆有矛盾;然而阿玉是他們都讚成的。能拿到這條消息的人範圍已經很小了。袁公公可巧是太上皇心腹,也見過已死多年的段小姐。”


  薛蟠再接:“梅花林殺人那麽狠絕、半點不惜才,錦衣衛和後宮都是這風格。也夠本事在宮中興風作浪。”


  黛玉忽然說:“也保不齊他們跟高昉聯手?”


  “何以見得?”


  黛玉搖搖頭:“沒根據。我隻覺得,高昉如今的境地看著危險、其實暫時很安全。權貴皆需要他這把刀。但長遠必是嚴嵩來俊臣的下場。除非他能立起新君。然而如今朝堂上實在輪不到他來左右太子人選。立與他相關的新後、等著新的嫡皇子出生,簡直是唯一機會。假若贖刑之事拉阮貴人下水的是他,這次他不應該什麽都不做、幹等著。”


  “倒是有理。”


  正說著,裘良打發人送了消息過來。梅花林中彈琴的儒生有人認出來了。姓齊,果然已經中舉。前科春闈不中,正等著考下科。文章錦繡,詩才不俗。近來幾次文會頗為惹眼,曾往許多大儒拜訪、投送詩文。裘良是個靠譜的。非但給出了此人的籍貫資料,還附上了六七篇抄錄來的文章。


  三人立時分閱起來。不多時文章看完,輪流說大意。這位齊生送給甲的文章主張嚴峻律法、送給乙的文章又主張仁德寬厚,送給丙的讚成古文中興、送給丁的宣揚標新立異。簡而言之就是對每位都投其所好,一旦進入官場必成為變色龍。


  林黛玉冷笑道:“我的卦如何?”


  薛蟠豎起大拇指:“林大小姐文成武德,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黛玉橫了他一眼:“不出十年,又是一個高昉。”


  “非也。”薛蟠道,“高昉曾經裝過多年的謹慎謙恭、寬容大度,才能爬到如今高度。登頂後才顯出原形的。這齊生隻怕是高昉替自己預備的一隻蟬殼,好從爛泥裏脫身。儒生裏頭還是中庸者居多。高大人確實不是東西,可齊大人比他還不是東西!這叫拉仇恨。”乃嘖嘖兩聲,“滿京的待考舉子,高昉從哪裏挑出這麽個人物兒來。”


  “故此他與袁公公聯了手。”茵娘道,“錦衣衛的正職可巧是監察百官。”


  “OK。”薛蟠重新翻出一張白紙,寫下關鍵詞。“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現把咱們自己代入高昉和袁公公。目的是引誘他倆的主子,皇帝和太上皇,同意立對他倆都有利的皇後。假如姑蘇林海沒有橫空出世,他們會忽悠皇帝去偷窺端王心腹、兵部尚書之女白小姐,模樣長得逼似皇帝的初戀情人段小姐。白小姐當皇後的概率不大,但進宮為妃嬪的概率很大。後宮得多亂?新後愈發鎮不住。人選我想不想出來。”


  黛玉道:“先擱置。”


  “嗯。”薛蟠又把蘇嬤嬤寫上。


  三個人推測許久沒有結果,暫停等消息。


  沒多久戴權派的小太監便到了,周淑妃敢肯定蘇嬤嬤對自己毫無非分之想。而吳貴妃處有人來報,說那天聽了戴公公的話,仔細查看箱籠中每個角落。一位心腹女官從好幾年沒使的舊帕子裏尋出了一隻盤扣紐子。此女記性極好,篤定沒有這東西,便送給戴公公瞧。蘇嬤嬤的遺物都在忠順王府,戴權讓拿來比對。


  遂到擱證物的屋中一尋,蘇嬤嬤的衣服皆不缺盤扣。薛蟠看東西眼熟,忽然想起紫煙的也在這邊。翻了翻,找到盤扣妞子拆下處。如此吳貴妃算是被栽贓了,嫌疑暫輕。


  小太監走後,林黛玉呆坐了半晌。薛蟠送客回來,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幾下。黛玉輕聲道:“容嬪梅氏。”


  薛蟠一愣,轉身查看蘇嬤嬤的東西,並沒見繡什麽梅花。


  黛玉接著說:“容嬪得寵在明處。今上與太上皇不一樣。太上皇乃是真心實意的愛靜貴人,今上愛過多少女人?白小姐入宮後,不會因為長得像誰獨占聖寵,反倒替容嬪分走些風刀霜劍。容嬪吃個醋撒個嬌,愈發穩固。”


  薛蟠吐了口氣:“那皇後?”


  “周淑妃。”黛玉道,“聖人偏心容嬪,立淑妃於容嬪更好,也免得多事的禦史覺得他好色。若白尚書之女入宮,必不能立後。不然,非但吳天佑等,其餘重臣也不會答應——立端王係的人算幾個意思?可朝中還有哪位上了品級的大臣之女壓住吳周白三位?白吳二人家中勢力相當,也合適當對手;周光是看著她倆別鬧得太離譜就夠花去許多心力。容嬪漁翁得利。”


  “你的意思是,這回高昉、袁公公聯手捧容嬪?”


  “不能叫捧。容嬪娘家什麽都沒有,然她有九皇子。極得父親喜歡的九皇子。容嬪可以拿來跟人利益交換的,隻有九皇子。那個齊生若沒死,二十年後能跟梅國舅湊成一對李林甫楊國忠,高昉全身而退。”


  “我明白了。”薛蟠擊掌,“梅容嬪娘家沒人,袁聞二位皆有家族。扶持阮貴人和扶持梅容嬪,他們的收益區別不大。”他扭頭看了看身後,“為何蘇嬤嬤愛慕的是容嬪?”


  黛玉道:“她那一疊帕子裏頭繡了各色花樣子。牡丹、蘭花、芙蕖種種。”


  “嗷~~”薛蟠再重新翻了一遍蘇嬤嬤的東西。梅花是非常常見的花色,然而她一朵都沒繡過,誠心繞過了。不免感慨情之艱難。


  黛玉皺起眉頭想了半日,忽然說:“和尚,你可有法子悄悄聯絡上司徒暄?”


  “嗯?”薛蟠一愣,“那貨也不知在遼東還是江南。”


  “回京了。”黛玉道,“改立皇後是多大的事兒?”


  “也對。找他作甚。”


  “今上身邊必有袁公公的人。此人擅長利用人心。稍加挑撥,聖人說不定還是會把白小姐收入壼闈。戴公公攔他不住。”


  “明白了。給他寫封帶暗號的信。”


  趙茵娘忽然說:“我知道上哪兒能私下聯絡司徒暄。”


  “嗯?”薛林二人齊刷刷看著她。


  茵娘道:“上回他來金陵,順帶告訴我的。說保不齊那天用得著。”


  薛蟠眯起眼:“為何沒順帶告訴貧僧?”


  茵娘道:“你正在對付二皇子。”


  林黛玉也眯起眼:“司徒暄還單身呢。不如就讓他跟白小姐定親、幫人家一手。”


  茵娘道:“不大好吧。他是老三。白小姐這出身比世子妃都高,他想幹什麽?”


  “世子成親時白小姐太小。”黛玉伸手,“交出來。”


  “什麽。”


  “司徒暄的私人暗樁,和尚你去。我的建議讓他考慮一下。”


  薛蟠忙不迭答應。從茵娘手中拿了地址和暗號,換身衣裳,騎上匹黑矮馬溜出忠順王府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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