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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

  話說王鐵被十三哄去張家後院聽壁腳, 不想竟得知剛剛贖出的心上人馬玉蝶與張太太是同夥, 心亂如麻。


  張太太平複怒火, 吃口茶道:“雖出了岔子, 王鐵依然在玉蝶手中拿捏穩妥。那個賈大哥不是要幫她買戶籍麽?趁機見一見,探探來曆。”


  青羊嬤嬤搖頭道:“此人明擺著老江湖, 玉蝶哪裏對付得住,反倒被他察覺出端倪不是好玩的。讓玉蝶千萬躲著他,實在相見也隻管低著頭、莫要說話。”


  “也罷。王家老十一眼看就十六了。下半年說完親事, 王鐵這遮掩也到了頭。王老太太不論如何都會替他娶媳婦的。若實在來不及,就讓她設法懷上。”


  小丫鬟遲疑道:“可……我們姑娘若沒成親就懷上,進了王家還能說得上話麽?”


  青羊嬤嬤道:“她用不著在王家說得上話, 她隻需在王鐵跟前說得上話便好。依我說, 她扮作個小寡婦更便宜。門第太好,雲家必不高興。”


  張太太思忖道:“讓她守望門寡,和雲大奶奶相仿。”


  青羊嬤嬤點頭:“姑奶奶高明。來日進京還有個短處給人抓, 更便宜些。”窗外十三挑起眉頭。


  三個人商議了許久玉蝶後續如何行事。時近中午, 青羊嬤嬤帶小丫鬟下去用飯,張太太說要獨自清淨清淨。十三拉了拉王鐵,二人悄悄撤出。


  乃尋了個僻靜無人之處並肩席地而坐,王鐵麵如生鐵。


  十三拍拍他的肩膀,安靜會子道:“她們也算猜對了點兒我的來曆。”王鐵身子一動,扭頭看他。“揚州有個綠林幫會, 叫熊貓會。生意很多, 黑白兩道都走。最初是為著替天行道而立的。”他說了熊貓會的幾項幫人平冤複仇的買賣。


  王鐵擊掌叫好:“委實替天行道。”


  十三接著說:“有些事兒, 你們西北距離太遠,京城和江南早已無人不知。忠順王爺獨愛男風。相好的男人是位綠林豪俠名蕭四虎、綽號鐵麵夜叉,便是我們二當家。忠順王爺性子傲嬌,兼能替兄弟們遮風擋雨,遂當了大當家。平素他是不管事的。”


  “原來如此。”王鐵終究是個老實人,登時信了。


  “依著她們方才所言,我已大致推測其計策。雲大奶奶姓馬。為了日後跟她假稱姐妹,馬玉蝶才姓馬的。”


  王鐵咬牙道:“雲光老賊打的好算盤。”


  “非也。”十三道,“雲光大人也在被算計之類。方才她們說了半日,最要緊的四個字是,‘來日進京’。”


  “進京?”


  “雲家相中你這個侄女婿多少年,最終還是沒撈到你。依著他們這種人家的做派,必然尋機會把氣撒在你媳婦身上。雲大奶奶馬氏趁機其中調和,與你媳婦結成朋友。再向夫家進言,同姓也是有緣,不如連個宗。須知,雲大奶奶卻是治國府的族小姐。”


  王鐵糊塗了:“不過是連宗,難道還能變成治國府的人麽?”


  “能。”十三道,“王家子弟你最出挑,你又聽媳婦的話。若你媳婦聽雲大奶奶的話,幫著雲家勸動你審時度勢、唯雲光馬首是瞻,雲大奶奶家中地位少不得提升許多——她如今隻是個無子續弦。張縣令的姑媽乃當今皇後,隻怕得了什麽消息。過個兩年,朝廷大抵有意從西邊調年輕的武將進京。若你肯當雲光的人,他便肯舉薦你、甚至你們全家。京城與長安截然不同,女眷往來千萬要緊。馬玉蝶既是郝家訓練出來的,在一眾小王將軍夫人中必然鶴立雞群。她已與雲大奶奶認作姐妹,治國府焉能放過你這個姑爺?有了治國府抬身份,翻回頭馬玉蝶在王家內宅便愈發一人獨大。”


  王鐵本事出眾、性情謙恭,又是罪軍出身。一旦進京,各方勢力沒有誰不想要、也沒有誰覺得自己會要不到。隻要運作得巧妙,馬玉蝶能借他之手呼風喚雨。不曾緊守望門寡這一條,擱在有些人眼中算個女人的短處,但又不是什麽大短處。難怪張太太說“多少事都係在她一個人身上”。


  王鐵握緊雙拳,想起美人柔情又垂下淚來。


  十三摸摸他的頭,半晌道:“揚州知府馬尞,治國府嫡孫。為人……像個二愣子,好在肯聽勸。跟前一位高師爺是前任知府吳遜留下的。郝家明麵上五位姑奶奶,除去老四張太太,其餘皆養女。張太太庶出且母親身份卑微,不然也不會落到跟養女為伍。吳遜太太是老二,乃大晉商司馬謹槐之後,聰慧精明、擅長經營。司馬家死得冤枉,郝大老爺幫她報仇,她便死心塌地替郝家賣命。青羊嬤嬤方才說的五姑奶奶跟你同姓,叫王海棠。別看她是女流……”


  話未說完,王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叫什麽?”


  十三愣了愣:“叫王海棠。赫赫有名的海棠姐啊!人家成親了。”


  “什麽模樣,多大歲數,哪裏人?”


  “你先把手鬆開,這麽大的勁兒。”


  王鐵忙鬆開手。十三遂介紹王海棠官方資料,順便把顧之明誇讚一番、又把賈璉評議一番。及提到海棠姐改名是為了幫鬆江府拉攏堂妹王芙蓉過去投資建廠,王鐵登時淚如雨下。


  十三默然等著,半晌又介紹王芙蓉。“這位卻坎坷。起初在……不大好的去處教養。十三四歲當賣時,萬幸沒進窯子,被成都府一位太太買去調理成外書房大丫鬟。”他頓了頓,“人家送你個美人是討好之意;你看上人家的大丫鬟討要回去,就是你欠人家情了。”


  王鐵牙齒咬得咯吱響。


  十三又說了“正室與外室聯手坑男人”的故事。“鬆江府賈璉顧之明皆務實之人,壓根不在乎王東家從前有什麽來曆。郝家倒台,海棠姐自己也想用回本名。若沒個好借口,倒顯得她忘恩負義似的。如今在江南,她比顧之明的名頭還大些。揚州府衙掃盲班也是她出主意、親自操持的,不論衙役捕快門子皆感念她的恩德。”


  王鐵抹了把淚:“好丫頭,我就知道她非池中之物。”


  十三看著他:“你認得。”


  “我妹子。”王鐵道,“難怪我們家僥幸偷生,竟是海棠將自身抵給郝家換的。”


  “原來——”十三點點頭,“從吳遜太太來看……不對啊,司馬家怎麽死了呢?必是你們家人才多,朝廷舍不得殺。郝大老爺順手撿走海棠姐,得她的忠心。他們家素來喜歡占便宜的。”


  王鐵自然也希望自家能活命並非因為犧牲了妹子,登時接受這種說法,唾了一口。


  十三嘖嘖道:“原來海棠姐是你妹子。鐵子兄弟,不是我說你,她比你強出去太多。”王鐵麵上不覺起了幾絲笑意。十三話鋒一轉,“海棠姐的身份外人不知道,郝家必一清二楚。她們盯上你,順便還可以打鬆江和揚州兩府的主意。本以為你是塊香餑餑,如今看你隻怕是個肉包子。”


  王鐵瞬間又呆了。


  十三歎氣,搭住他的脖子:“你可要尋個借口偷偷溜去南邊,見見海棠姐。”


  “為何要偷偷溜去?”


  “因為臨潼縣令和長安節度使都不會讓你去。”十三嗤道,“若有她在,人家還怎麽哄騙你?郝家手段下作無孔不入。漫說你對付不了,連你祖母都對付不了。”


  王鐵垂了頭。許久道:“就怕我走了,家裏被他們為難。”


  十三思忖道:“馬玉蝶倒是個好借口,傷心之下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或是留下書信一封,說自己看破紅塵要出家。”


  “那我祖母不得擔心死。”


  “自然跟老太太商議。你們家大抵也就三個明白人,兩個在江南。你隻聽她們三位女人的準沒錯。”


  “我如何跟祖母說?”


  “就你還想哄得了她老人家?自然實話實話,半個字的謊兒也別撒。”十三道,“我還惦記郝家另外那半的印子錢呢,不得閑送你。你預備妥帖後直往金陵或是鬆江去便是,路上千萬別信旁人的話。隨便找著你哪位妹子都好。我建議你先見王東家。不是因為別的,隻因為海棠姐身份重。你說你是她哥哥人家就放你進去?誰知道是不是假冒的。”


  “那……我都把玉蝶贖出來了,如何又會傷心?”


  “你真是海棠姐的哥哥?”


  “她是大房的。”


  “這種事海棠姐能有一百個主意。罷了,我替你想一個。”


  王鐵的能耐都在兵營,這些主意半點沒有。賈三哥是好人又是能人,聽他的準沒錯。遂照單全收。正經事想完了,情傷湧上心頭,王鐵又失魂落魄。十三有些頭大。這小子若送去朝鮮半島,還真得讓十六陪著。


  漸漸平複心緒,王鐵站起身拍掉塵土:“賈三哥,多謝你。”


  十三輕歎一聲:“這幾日我多半還在臨潼,遇事你隻管尋我商議。”


  王鐵遂返回家中去見祖母,從他與馬玉蝶認得開始原原本本招供。


  聽孫子說愛上了個煙花女子,王老太太氣得七竅冒火、五髒生煙。偏王鐵一直沒住口的往下說,她尋不著機會發作。後來有賊人拐她清清白白的孫子去打劫,怒極反笑。再後來是孫子偷聽到那粉頭沒安好心,又怒又心疼。最末才得知兩個孫女皆在江南。海棠已是人人敬仰的女師爺,芙蓉遭際好不淒涼,老人家掉了滿臉的淚。


  祖孫倆同哭了半日,王老太太方仔細斟酌“賈三哥”的話。


  要說此人打了王家什麽主意,倒不像。人家背靠忠順王府,王家不過一家子賊配軍。王鐵是真的分到了銀票子,人家還勸他對祖母說實話。那張太太連雲光老賊都算計得結結實實。若還跟自家使了什麽花招,竟防不勝防。再者,王家這些年被雲家壓得連風絲兒都不透。海棠既有出息,姑爺也中了舉、還與賈璉情同手足——賈知府乃榮國公之孫,王家跟賈家本有淵源。並芙蓉深恨她姐姐。老三家的這幾日以淚洗麵,杜鵑還渾不在意。不論怎麽盤算,鐵兒都該去一趟江南。


  因看著王鐵道:“這個賈三的主意倒好。你就依他所言,假扮傷心幾日……”王老太太長歎。哪裏用得假扮?王鐵正是個肝腸寸斷的模樣。


  打從這會子,王鐵便“病了”。幾個相好的同僚來家裏看他,一眼看出得的是心病。營中人人皆知他近日為了個女人心不在焉,各色閑言碎語不脛而走。


  沒多久事兒便傳到長安節度使雲光耳中。雲光知道王鐵有個相好是教坊司的官妓。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年輕人風月場中栽跟頭最尋常不過,雲光並沒放在心上。誰知過了幾日有人來報,王鐵留書出走、要出家為僧!王家四處托人尋找。


  雲光大驚,親自趕了過去。隻見王二太太已哭死過去,王老太太也急得麵色慘白。一看見雲光,老太太跪下了,哭道:“求大人替我孫兒做主!”雲光忙親手攙扶起老人家,問怎麽回事。王老太太遂掰著手指頭說開了。


  那個不要臉的粉頭勾搭她孫子、又哄騙她孫子出錢贖身。孫子哪裏有那麽多錢?情急之下中了另一個不要臉的小賊的計、幫著打劫了兩個南邊來的奴才。奴才是本縣張縣令太太娘家人,在揚州放印子錢。孫子拿著錢贖了不要臉的粉頭、正盤算著娶媳婦呢,不要臉的小賊又來哄他幫忙再打張太太的主意。萬萬沒想到,他倆在張府後門看見了粉頭的小丫鬟——原來粉頭和張太太是一夥的。


  孫子單純幼小的心靈承受不住打擊,這幾日跟丟了魂兒似的。昨兒早上,他屋中沒人,案頭擱了一紙書信。說紅塵虛妄、萬念俱灰,他要皈依佛門。


  雲光聽罷勃然大怒。自打皇後失勢,這姓張的馬屁拍得震天響,一副想投靠自家的模樣;合著他暗地裏挖自己牆腳、讓粉頭勾搭王鐵。乃胡亂寬慰王老太太幾句,加派人手幫忙找人。自此再不給張縣令好臉。


  另一頭,金陵不明和尚打開鴿筒,脫口而出一句國罵。


  郝家瓜完後,繼任者是平原侯府蔣家,壓根接不住差事;故此老畢的前任魏慎被派去幫忙控製局麵。魏慎出自錦衣衛世家,瞧郝家不上,薛蟠遂將他們當做錦衣二衛。不曾想郝家就跟病毒似的。你以為他們已經剿滅,他們還偷偷留了一截基因。事既至此,最要緊的便是隔絕。讓蘇州小傻子身邊那群人跟張太太徹底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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