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六章
薛蟠隨口說人才比身份重要, 何山子想起了什麽似的。沉思片刻,眯起眼睛看著薛蟠。薛蟠坐正腰背。
老頭兒道:“不明師父, 王子騰大人是你舅父吧。”
“對, 親的。”
“他還是寶二爺之舅父。”
“也是親的。”
“璉二爺的老丈人。”
“沒錯。您老想說什麽?”
“王大人可謂權傾朝野。”
“那還遠遠不夠。”
“調個小百夫長想來容易得緊?”
“咦?”薛蟠拍案,“大抵不難。什麽人?”
何山子笑眯眯晃晃身子, 說了件事。
好端端一支軍隊不能使,朝廷自然不會甘心,時不時派人過來嚐試收服。數年前曾派來一個姓雲的將軍,乃長安節度使雲光之子。要說那小子本事倒不差, 奈何年歲太輕、如何能入這幫老東西的眼?此人手下有個百夫長姓王名鐵,聽聞乃配軍之子。性情謙恭、武藝高強、兵法嫻熟, 好不難得。若王子騰能設法將此人調到自己麾下, 諸事好辦。連借口都是現成的:同姓嘛。
薛蟠眼睛嘴巴湊成了個“囧”字。“我說, 王就算不是舉世最多的姓氏, 也排在前五吧。而且人家雲光大人不可能讓王鐵隨便調走。這位老哥也不大可能真的隻是個百夫長。”
何山子一愣:“師父知道其人?”
“聽說過名字……算得上有些緣分吧。”這個王家取名字真隨意。“我們找了他挺多年, 一直沒得到消息。沒想到他還能使真名。”
王鐵便是王海棠王芙蓉姐妹倆的堂兄, 海棠姐說其乃兄弟中最優的那位。多年前,郝家大老爺讚揚王家子弟皆將種, 以死囚替之午門斬首, 實則發配西北。順帶換取聰明姑娘王海棠做他們家的養女,忠心不二。小朱猜測這群人落入雲光之手, 又被他猜中了。
薛蟠扯了下嘴角:“王鐵兄可曾跟你們說過什麽沒有?”
“說過許多話。師父想知道什麽?我老人家多半也記不得了。”
薛蟠點頭:“那就是沒說過。若說過您老肯定記得。”
“何事?”
“他祖父曾經做過你們多年袍澤, 後來調去別處了。”薛蟠道, “就是王大鴻。”
何山子驚了一驚:“王將軍家不是滿門抄斬了麽?”
“圍觀百姓哪裏知道斬的是誰, 又不認識。”薛蟠嗬嗬兩聲,又道,“這麽看王鐵倒不錯。”雲光想盡了各色法子欲收服這支軍隊,派王鐵去錦州絕對有讓人家打感情牌的意思。小王將軍隻字未提,誠心不想幫忙。“您老仔細想想,他有沒有透露自己全家棲身何處?他兩個妹子都在我們這兒呢,特想找到家裏人。”
何山子“哎呀”一聲,直拍大腿:“他問過!還特特問的我!我沒聽出意思來。我說呢,我都種田多少年了,他湊到我跟前作甚。哎呦這麽說他小時候許是見過我?”
薛蟠扶額:“不怪您老。孩子大了,若不主動提起我是誰誰,也分辨不出來。”再說,王鐵不是王大鴻長房孫兒,而王大鴻三子中又是長子最出挑。跟祖父的上司熟悉這種事輪不到王鐵。“他問的什麽?”
何山子再嗐聲跌足,垂頭喪氣。“他說,聽聞王大鴻將軍家裏有兩個姑娘逃過了斬首,問我們可知道其下落。我們哪兒知道?”
薛蟠喜道:“這麽說,其他人都沒有失散?都在一起?”
“大概是吧。”
“他給了你們聯絡方式沒?或是說過什麽看上去不著邊際的話沒?”
何山子仔細回想了好半日:“有幾句話頗為突兀,我也是後來聽人家說的。雲將軍領著他和幾個年輕人跟我們幾位少將軍閑聊哪裏的酒好。王鐵一直悶葫蘆不說話,半中間忽然冒出兩句。聽他兄弟說,敬一亭旁邊有家老潘酒館,老板娘自己釀的酒極好。少將軍們才剛跟他比過武,都敬佩他,順口問如何好。他說他素日不吃酒,不知道。後來又沒吭過聲了。”
薛蟠思忖著點頭:“老爺子,他來找你時身邊可帶著人?”
“帶了個親兵。”
“嗬嗬,百夫長擺什麽架子帶親兵?既然性情謙恭,就更不會是他自己的意思了。雲光老賊壓根沒信任人家。”薛蟠旋即驚喜。既是雲光不信任尖子生王鐵,足見他不信任整個王家。巴巴兒留給貧僧撬。“長安府隻那麽大的地方。敬一亭聽著像是文化場所,舉國讀書人都不多。敬一亭旁碰巧有老潘酒館的,估計不會超過兩個。隻要派人去每城每縣的秀才聚集地尋找,不用多久便能找到。”
何山子連連點頭,眼神希冀:“可能調他出來?”
“調肯定不能的。”薛蟠微笑道,“金蟬脫殼,咱們是熟練工。”
老頭兒喜之不盡,道:“若有他便好辦了。他還沒成親呢,看哪位姑娘……”
“停!”薛蟠滿頭黑線,“咱們看好人家王大哥,跟成沒成親什麽相幹?難不成您老還預備從我表妹裏頭挑出一位嫁給他?”
何山子忙說:“不用小姐們,收養的或是族中姑娘皆可。”
要不是看他一大把年紀,薛蟠都要罵街了。“沒門兒。”乃麵沉似水,“各家妹子皆有自己的路。金陵賈家還沒敗落到要靠女兒的身子去拉攏人才那份上。”
何山子拍大腿:“我不是那個意思!若沒個姑爺身份,他如何領兵?這麽多年下來,大夥兒早都不聽外人的了。”
“……額,也是。”光靠賈代善留下的記憶很難維持,副將們少不得堅定信念,類似於精神催眠、甚至宗教。“讓賈璉跟他結義兄弟不就行了?”薛蟠攤手,“或是林皖大哥陪著走三五個月,上了正軌就回來。元春跟著去都行。”
“大姑奶奶終究是女人家,大姑爺一個書生……”何山子不甘心嘀咕,“祖上都是大將又如何,寶二爺也是武勳子弟呢。”
薛蟠笑眉笑眼拍手道:“這樣吧。明兒讓阿玉領她哥哥過來。您老但凡打得過林大哥,就算他學藝不精、這輩子不用上戰場了。”
何山子見小和尚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知道所言不虛,驚喜得好懸蹦起來:“不愧為將軍之孫婿!”
二人擊掌。
遂直吃到酒足飯飽散夥。
盤算時間,十三應該還沒長安呢。不過人家信鴿同誌路上也得費不少工夫。薛蟠寫了封密碼信送出,回到林家。
先去見了林海兩口子,朝徽姨眨眨眼道:“那個…瑛兄弟做的差事,老林知道不?”
徽姨淡然道:“知道。”
“不就是打高麗麽?拐什麽彎子。”林海捋了捋胡須,“朝廷信阿律不過,留條後路本為上策。”
“您知道就好辦了。”薛蟠正色道,“這麽回事。陶瑛同學在星辰大海遇上了點兒小麻煩。他們商議著,可以另派些人從另一條線路夾擊。具體貧僧就不清楚了,打仗的事我整個兒24K純外行。難點在於,咱們眼下沒有合適的將領——畢竟陶家諸位舅舅大哥都是朝廷命官。有個老兵推薦了位年輕的百夫長,姓王名鐵。在長安府治下某個犄角旮旯當差,很有兩把刷子。不知道現在升官沒,依著描述的性子大抵也升不了。十三大哥正好在那邊,煩勞他觀察觀察,若合適就挖來。我的建議是,如果這個王鐵可以,煩勞林大哥跟他一起去。一則打高麗沒什麽風險,二則讓林大哥積累些沙場常識。將來,說不定能混個兵部尚書呢?”
聽見他想讓林皖上戰場,林海險些脫口而出批“胡鬧”。及到最後心中一動:兵部素來被端王係的人把持著。若皖兒能粗習些兵物,來日入兵部為官——縱不能幫聖人奪回兵部,攪端王的局總不難。不覺沉思。
徽姨隻當小和尚信這個王鐵不過,想讓林皖去盯個梢。既言“他們商議著”,薛蟠指的是林黛玉跟何山子商議著,徽姨少不得以為“他們”是小朱和盧慧安。薛蟠偶爾會脫線,那兩位卻從來靠譜。
至於王鐵的來曆——“王”這種爛大街的姓氏加上“鐵”這種爛大街的名字,能有什麽來曆?
二人遂初步答應,先等十三找到人再說。
次日,薛蟠將林家三位晚輩悉數拐走,說是上自家一處宅邸玩兒。到園中小亭坐下,方告訴林皖元春二人何山子的身份。因沒把握林皖會不會將要緊事瞞著徽姨,他沒提趕人家走是賈代善的意思,也沒說老頭手中或許有寧榮二公合著的兵書。故此顯得賈赦這混蛋成色驚人。
黛玉覷了她嫂子一眼:“丟臉不?”
元春道:“要丟臉也是璉二哥哥先丟臉,又不是我老子幹的。”過了會子歎道,“是有點兒丟臉。”
正說著,遠遠看著小廝領了何山子往這邊走。薛蟠林黛玉同時招手。
及相見,元春少不得替她大伯給老爺子賠個不是。何山子連聲道:“折殺小老兒也!”紅了眼圈兒。
薛蟠望著林皖道:“林大哥,老人家身為賈老將軍親兵,不大滿意你這個文弱書生大姑爺。今兒特意來尋你比武。”話音未落,元春黛玉噗嗤笑了。
何山子忙叫屈:“師父當麵胡言亂語!小老兒哪有這個意思。聽聞林大爺武藝不俗,小老兒羨慕罷了。”
林皖微笑道:“這個容易,晚輩陪老爺子過幾招便是。”
二人就在亭邊空地交上了手。
林皖之武藝本是外掛級的,何山子亦寶刀不老。打了半日,黛玉拉拉元春的衣襟:“大嫂子,你看得清楚麽?”
元春搖頭:“起初幾招還能看清,這會子都太快了。”
薛蟠得意道:“你們這倆麻瓜!”挨了黛玉一胳膊肘。
鬥了五十回合沒分勝負,何山子虛晃一招跳出圈外,滿意得無可無不可。欣喜抱拳道:“大姑爺好本事!”
薛蟠撫掌:“林大爺成功轉型成大姑爺!”眾人大笑。
遂移步屋中。高麗國沙盤已搬了過來,黛玉跟何山子繼續昨日征途。薛蟠拉那兩口子到隔壁,明言想借他倆的身份套一半錦州軍隊去高麗。
元春看了看他:“打完高麗還回去麽?”
薛蟠挑眉:“你說呢?大姑奶奶。”
林皖道:“陶四舅時不時絮叨海盜人手不足。別的還罷了,糧草不是個小數目。”
“那個沒問題,現開糧倉。”
“你知道是多少人麽?”
“不知道啊!昨兒忘記問了。”
“五萬。”林皖道,“分一半便是二萬五。每人每日都要吃飯。高麗人口不豐。倘或經過窮鄉僻壤,現開糧倉未必供得上。”
薛蟠咂舌:“這麽多!也沒問題,我已經派了土豆先遣隊過去。物流調度方麵盧慧安是天才,放心交給她。陶四舅從多少年前就讓我屯糧了。”
“縱然打完,加上海盜軍也遠遠不夠穩固地方。”
元春道:“那還分一半作甚?全都移過去吧。”
薛蟠思忖道:“端王還是得幫,俄羅斯這幾年最好打。打出根據地來讓端王自己守著,然後去高麗……哎,還是得多移些民,多派些先生教書。”
元春點頭:“雇傭兵就先不做了,日後缺錢再說。”
“行,大姑奶奶說了算。”
遲疑片刻,薛蟠沒告訴他倆王鐵是誰,真到了要出征的日子再說不遲。後林家三位回府,他又叮囑何山子保密。
盤桓半日,第二天薛蟠啟程回金陵。
進了薛府,連口氣都沒喘,直踩著地道去了隔壁王家。王鐵的堂妹王芙蓉如今掛著個女商人的身份在外頭活躍,實則做了張子非的助手。因覺海北上京城,張子非忙的緊,時不時便在她這兒議事。
薛蟠今兒過來,兩位姑娘正攤了一桌子文書。張子非耳力好,頭也不抬道:“我們不得閑。”
薛蟠頌佛道:“私事,借芙蓉女士兩刻鍾。”
張子非皺眉,看了看王芙蓉。芙蓉納罕道:“東家找我有私事?”
薛蟠點頭:“已得了你家堂兄王鐵的消息。”
“咚!”王芙蓉手中資料夾跌落於地。
薛蟠拉把椅子坐下,將揚州經過從頭細說。最末道:“前天我已給如花放了消息。長安離京城挺遠的,不過道路好走。他和鴿子應該是前後腳到。”
王芙蓉怔怔的呆坐良久,忽然起身撲向書架,翻出一張地圖來。
張子非低聲告訴薛蟠:“前陣子不是說要查臨潼的張縣令麽?我們翻了翻臨潼地圖。”
王芙蓉手指滑上地圖,微微發顫,指了一處。薛蟠探頭望過去,赫然看見三個字:敬一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