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忠順王爺等人疑心慶王故意弄來名門子弟養在南風館, 摧殘意誌、以備解救後忠心好用。思忖片刻薛蟠道:“明二舅疑心解憂乃歐陽盛的族侄?”
“族孫。”小朱道, “歐陽盛都多大歲數了。”
“我哪兒知道。”
“快七十了。你不是看解憂的畫眼熟麽?想起來沒?”
“沒。”這個點兒還是別讓仆人大叔亂入的好。“要不派人去滄州查查?”
“還用你說?”小朱朝門外抬抬下巴,“待會兒你弄點子線索。”
“馬車上我跟小裘閑聊, 可能觸動了他什麽點兒。”薛蟠遂說了先頭的情形。
陶嘯皺眉:“又是後院之事。”
薛蟠道:“他有自我懲罰傾向,很可能犯過大錯、被叔父嬸娘等人報複,賣來這種地方。”
忠順王爺因問:“你昨兒說婉太嬪, 有她什麽事?”
薛蟠忙說了自己之前的推測。“現在看來,婉太嬪保不齊知道解憂的來曆,順手掀翻慶王也是其目的之一。養武將和養小倌可不是一回事, 還不知道東籬院藏著和藏過多少個歐陽三郎。”
十三忽然說:“王爺, 解憂的籍貫是那個老鴇子扯謊吧。”小朱噗嗤笑了, 朝十三伸出個巴掌。二人擊掌。
忠順王爺點頭:“你去抓來審。問問藏著多少個放任讀書習武的, 全都放了。”
十三領命,又道:“慶王府在揚州肯定不止一家南風館。兄弟們同時動手, 每家老鴇子都抓來審。”
“可。”
“王爺英明。”
薛蟠忍不住替慶王點蠟:辛辛苦苦十幾年, 一朝回到解放前。
遂出去。正趕上小裘窘得惶然無措, 解憂在旁看熱鬧。薛蟠以目相詢。解憂道:“大力問他粽葉子為何是綠色的, 又為何熟了就變黃。”
薛蟠坐下道:“粽葉子通常是蘆葦葉和箬竹葉, 都是植物上的葉子。植物為了進行光合作用,絕大多數都含有葉綠體。而葉綠體當中又含有葉綠素。葉綠素是綠色的, 所以葉綠體、葉子、粽葉子都是綠色的。”
小裘和解憂二臉懵逼。田大力當然也沒聽懂,然不妨礙他接著問:“那葉綠素為何是綠色的?”
“這個有待學者們研究。我是化學渣,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小裘拉了他一下:“哎, 你說什麽呢?”
薛蟠站起身:“走, 邊走邊說。”
四個人離開酒樓,薛蟠開始科普自然科學。從宇宙大爆炸講起,掰扯到藍藻、三葉蟲、有頜魚,恐龍、猛獁象。這些信息都來源於前世看的紀錄片,數據記不住,故此行動便說“過了上億年”。然而足夠把古代少年們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他們玩著,十三已經抓走了東籬院的老鴇子。她飛快招供,說錯解憂的籍貫是有人花錢讓放消息,沒問緣故。準許偷偷習文練武的還有幾個,都是得了上頭吩咐、隨他們意。讀書的倒是一直在讀,習武的發覺逃不出去、除了解憂都沒再練了。
慶王府在揚州有七家南風館,熊貓會都記錄著。忠順王府雷霆出動,把其餘六個老鴇子也抓了。沒露臉,偷偷綁走。審問時也沒告訴身份,老鴇子們壓根不知自己落入誰手。待薛蟠當完導遊、送完田大力回到新龍門客棧,十三笑眯眯的告訴他,兄弟們已經穿著官差的衣裳從各家南風館抓來了三十多位,全都關在薛家一處宅子的小院裏等著他去忽悠。
薛蟠望天:“都是些什麽破人!解憂的身份辦好沒?”
“好了。歐陽三郎。”
“行。先解決他,吃完晚飯再去忽悠那一群。”
薛蟠遂拿著官府回執溜達去了解憂的院子。小裘還沒走,屋子已經收拾好了。薛蟠看了看那個從東籬院帶出來的小廝,約莫十二三歲,也眉清目秀的。
乃告訴道:“你們的賣身契已經銷了。這是歐陽三郎的路引子和官府回執,從今後那個名字就不使了。你還得回一趟池州、把戶籍續上。或是你想幹脆移居揚州,就在本地重新辦理。要是想移居金陵,過兩天咱們辦去。”
歐陽三郎雙手顫抖接過東西,不知何時已落了滿臉的淚,朝薛蟠一躬到地:“大恩不言謝。”
薛蟠合十回禮:“順水人情罷了。從今後歐陽施主隻依著自己的心意生活,就算對得起貧僧了。”
小裘在旁興奮喊:“解憂!”
薛蟠咳嗽兩聲:“歐陽。”
小裘忙改口:“歐陽大哥!”
“歐陽三哥。”
“歐陽三哥!”
“這才對。”薛蟠又取出小廝的那份,“這是你的。”
小廝一愣。歐陽三郎道:“接著吧,你再不是奴仆了。”小廝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交割完東西,薛蟠拍拍手正要走,小裘在後頭說:“哎,不明師父!我覺得解……歐陽三哥很喜歡你說的什麽古生物、化石。”
薛蟠轉回身:“當真?”
“我瞧得出他喜歡。”
薛蟠認真道:“幹這行可不是一般的辛苦艱難,還得補許多知識。”
歐陽三郎點頭:“我明白,橫豎先種菜。”
“成。”
離開新龍門客棧,薛蟠回到自家用晚飯。薛蝌惦記實驗,陪著長輩們先回去了。寶釵寶琴留下多玩幾日,這會子還在林府沒回來。和尚自己慘兮兮吃完晚飯,接著幹活。
關小倌處離熊貓會很近,外頭有人守著。薛蟠跟幾位兄弟打了招呼走進院門,發現屋外一個人都沒有。堂屋內燃著油燈,人影晃動。薛蟠挑眉:這麽齊整,也不知是得了臨時首領還是嚇破了膽子。乃袖手悠然而入。
三十幾個人全都聚集在堂屋,有站的有坐的有倚著牆的,眼睛齊刷刷看著來人。薛蟠朝他們作了個團揖:“各位朋友請了。你們大概搞不清楚狀況吧。”
一位十七八歲的紅衣少年走出回禮道:“敢問官差大人,我等究竟犯了何罪。”
“哦,你們大概沒犯罪。”薛蟠微笑道,“先解釋一下,是這麽回事。我們並非官差,而是綠林人。”眾人大驚。“眾所周知,忠順王爺手下有不少綠林好漢。昨日他從東籬院買了個叫解憂的,發現他居然武藝很高!覺得奇怪,便喊了老鴇子去問。然後得知那兒有好幾位都是縱容習文練武的。我們瓢把子得到消息,推測慶王可能在搗什麽鬼。便多抓了幾位老鴇子去問,發現各處都有幾個特例。所以就假冒官差、把諸位都弄來了。”
眾人麵麵相覷。方才那少年道:“好漢明鑒,我等豈能知道王爺的心思。”
薛蟠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雖然猜不出慶王想做什麽,橫豎拆他的台就對了。”說著從懷內取出一大疊東西,“這是我們托高手從各家南風館偷盜出來的諸位的賣身契,明兒一早會全部拿去衙門銷掉。煩勞諸位都來看看自己的有沒有錯,謝謝。”
眾人都愣了。許久,還是紅衣少年拱拱手道:“好漢的意思,是要銷掉我們的賣身契?可否告知緣故?”
“方才不是說了麽?拆台啊。”薛蟠聳肩,“慶王府讓你們習文練武,又不放你們自由,肯定打了什麽算盤。把你們全放走就猶如釜底抽薪,讓他竹籃打水一場空。解憂打算先到寺廟裏種兩年菜,然後去山裏轉轉。你們也各自打算吧,有手有腳總餓不死。若想回樓子裏收拾東西,明天辦完事再慢慢安排。”
話音剛落,登時有人喊:“沒什麽好收拾的!”隨即許多人都說不用收拾東西、得了自由身就行。
薛蟠點頭:“要收拾的明兒再說,你們先把賣身契拿回去確認,再看看需不需要改名、想在哪裏登記戶籍。出門住客棧都得使路引子。你們都沒有住宅,所以都需要辦出來。然後——”他又取出幾張紙排列在案頭。“找到各自的那一欄,把你們的信息填寫在這裏頭。不然,三十多份東西,很容易弄混。”
眾人一看,那些白紙最上方都寫著幾處南風館的名字,比如東籬院、品秋樓。下頭是許多筆直黑線畫出的格子。豎排寫著每個人的花名,橫排依序是:本名,改名,籍貫,年齡,手藝,誌向。
薛蟠解釋道:“本名就是你們賣身契上的名字。改名是你們將來想用的名字,不改就不用填。讓你們寫手藝,是為了確定你們離開後能賺得到錢養活自己。如果沒有手藝,可以介紹你們去作坊裏學習。橫豎別再與慶王府搭邊就行。”
分明知道所有人眼睛都盯著自己手裏那疊賣身契,薛蟠又囉嗦了好幾句,才咳嗽兩聲開始分發。“東籬院的惜雲是誰。”
有個十五六歲的孩子怯生生道:“是我。”
“嗯,拿好,核對一下。”
那孩子瞬間紅了眼,深施一禮。
不多時賣身契發完,沒有出錯。眾人有的哭有的笑有的感慨,默默填寫好了表格。薛蟠重新收回賣身契、歸攏表格道:“莫一個個愁眉苦臉的,明天你們就是自由人了,難道不值得歡呼麽?”
紅衣少年又說:“好漢,你們為何想拆慶王府的台?”
“我們怕他想打仗,到時候你們都可以是很好利用的細作。”薛蟠道,“如今的朝廷不靠譜偏又沒有烽煙,最合適綠林發展。什麽時候有王爺起兵造反,那就是武將的天下了。假如朝野清明賢臣當道,也沒有我們賊寇的容身之所。今上不能算明君,他的兒子也都平平,混亂朝局少說還能維持兩代,我們很滿意。”
紅衣少年瞠目結舌,眼珠子轉了幾圈。“既然是假冒的官差,媽媽們定然已經報案。明兒這事兒還能辦得成麽?”
“老鴇子們都不知那是假冒的官差。明兒一早她們多半會去府衙打聽,我們派人半路攔截。然後以最快速度把事情辦完。放心吧,管這種小事的不過是兩個文吏。稍微給個三五兩銀子,管保他們撂下全部雜物、最先替咱們辦。”
紅衣少年啞然。薛蟠微微一笑,拿著東西走了。
門口守著位兄弟,將裏頭的事兒聽了個囫圇,幾步趕上道:“四當家,那個穿紅的,該不會是慶王府安插在小倌裏頭的內線吧。”
薛蟠道:“隨便。難不成還有良民會寧可回到那種地方去?”
“說的也是。”
果然,院門剛剛關上,那個紅衣少年做出愁態道:“這些賊子也沒安什麽好心。”
霎時有人道:“管他們好心歹心,我們能得自由才最要緊。”
“就是。”另一個道,“慶王若有惜才之意,哪能將我們丟在這種醃臢地方、一回回的受辱。”大夥兒紛紛附和,紅衣少年啞口無言。
次日,事情辦得甭提多順利。半個人都沒驚動,拿錢擺平。薛蟠是坐在馬車裏等手下人辦的。
才剛揣好東西,高師爺跑了出來,掀開車簾子笑道:“我瞧著像是師父的車。如何不進去?”
薛蟠信口道:“高師爺好。貧僧路過,跟璉二哥哥說句話。”
高師爺愁道:“昨兒一整日,我們大人還沒撬開裘家那位的嘴。”
薛蟠一聽就知道走不了了,主動下馬車:“貧僧瞧瞧去。”
高師爺假惺惺拱手:“煩勞師父。”
二人踏入衙門大堂,下頭端端正正跪著一位美人。和尚還有事要忙,不得閑跟她磨牙。同吳遜和來湊熱鬧的賈璉打過招呼後,衝著美人頌佛道:“通常像你這樣咬緊牙關的,多半是級別太低、沒有權力說要緊話。這樣。你給個你上頭的聯係方式,我們去找她;或是我們貼告示通知她來領你。如果三天不見反應,說明你已經被拋棄、你上頭不要你了。那你還不如當汙點證人呢。順便說一聲,我們上頭是聖人和老聖人。你上頭不可能比我們上頭更牛吧。”
裘美人抬起頭,眼中怔怔的掉下淚來,好不惹人憐愛。薛蟠又說:“美人計不頂用。你也不想想,貧僧時常湊在明徽郡主跟前拍馬屁,你能比得上她麽?”
裘美人神色一滯。賈璉拍手直笑。半晌,裘美人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去哪裏找上頭。”
“早這麽說不就完了麽?浪費大家時間。”薛蟠打了個響指。“那個婆子知道對吧。”裘美人不吭聲,算是默認。
吳遜啼笑皆非:“還有這種問法。”乃命將她押下去,換婆子上來。
賈璉推薛蟠到旁邊坐著,他如法炮製。婆子僵了半晌,終於說出了“法海寺”三個字。
吳遜冷笑一聲當堂翻臉,丟下簽子喝到:“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