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以寶黛釵為首的主角團進入金陵貧民窟。隻見小街兩邊都是斷壁殘垣, 幾個孩子嘻嘻哈哈追打著,拿石頭亂丟人。不遠處三個大孩子在圍毆一個小孩子,趙茵娘一手一個把他們抓開,並沒問為什麽打人。
恰逢臨近街口一戶死了個男人,全家老少哭得淒切不忍聞。薛蝌上前打探他們何故淪落至此, 卻是因被惡霸強奪了家產!連林黛玉都懵了。寶玉才剛問為何不打官司, 趙茵娘連連擺手:“應天府那位府尹大人,什麽時候認識公允二字。”寶玉想送他們些銀兩,一摸身上什麽也沒帶。
幾個人從這邊街口走到那邊街口花去了整整一上午, 出來悉數頹廢如殘兵敗將。小姑娘們和寶玉都哭了半路, 後頭已哭不出來。薛寶琴一直自持“我還小”、“過幾年再考慮正經事”,今兒也嚇著了。本來還有一處更慘的想讓他們去, 看意思已扛不住, 遂作罷。
回府後,七人小組都吃不下午飯。各自呆了片刻,開始討論作業。林海得知後驚愕半晌,看薛蟠法靜的眼神頗複雜,然孩子們來請教他也不吝教導。教了會子,林海忽然發現這幫少年人許多事比他懂得還多!寶玉純屬旁聽,諸事拿不出主意。
薛蟠高估了他們。到了元宵節當天, 少年組並沒有拿出什麽有創意的可行方案。無非是先在郊外空曠處修建臨時住處,將貧民們遷居過去;危房拆除新修。後續差不多便是照抄賈璉在鬆江的那一套。沈秀兒回實驗室了, 其餘人圍坐外書房。
小朱抱著胳膊瞧了他們半日, 安慰道:“大人也不過如此, 一個兩個怎麽還跟鬥敗的蛐蛐似的。”
薛蝌抱著後頸往椅背上倒,喃喃道:“那些冤屈,我們平不了。”
薛蟠也抱著後頸:“他們最鬱悶的是,那些冤屈都沒什麽可爭議的,黑白分明。那些人也沒什麽故事,特別簡單的受害者。這是最直接的悲哀——物傷其類。人類。”
少年們依然懨懨的,沒精神討論。小朱瞥了和尚一眼,意思是逛花燈之前你把氣氛調起來。
偏這會子外頭有個小丫鬟探頭。薛蟠問何事。小丫鬟是客院的,扒拉著門框瞄寶玉道:“襲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鬧起來了,林大爺和大奶奶都不在家。”
寶玉煩道:“大正月的在客人家也不安生。”
薛蟠挑眉:“這兩位在揚州時常鬧麽?”
“大抵天生八字不投。”
薛蟠想起原著有些好笑,腦中忽然蹦出一個話題。“哎,麻瓜們,還記不記得你們小時候,貧僧講過霍格沃茲的故事。”
幾個人同時喊:“你才麻瓜!”
“好吧我麻瓜。你們覺得四個學院哪個最重要?即刻回答。”
薛蝌率先說:“鷹院。”
寶釵也說:“鷹院。”
黛玉道:“獅院。”
茵娘道:“蛇院。”
寶琴道:“獾院。”
薛蟠吹了聲口哨:“跟我想象不一樣。”乃解釋道,“通常情況下,人下意識會脫口而出自己的屬性。釵兒和阿玉都有蛇院屬性,阿玉還兼顧鷹院特點,茵娘是典型的獅院。可見你們都長大了,開始從各種角度考慮問題。”
小朱偏了偏頭:“我呢?”
“蛇院特點明顯的鷹院,本質屬性還是技術型人才。”就算不是也得忽悠得你以為自己是。
小朱果然有點自我懷疑。他雖口中對兒童故事不屑一顧,心裏是掂量過的。
薛蟠拍手:“科學和群眾的力量我們就暫時不討論了。大家來討論一下英勇無畏和審時度勢哪個重要。賈寶玉同學你看呢?”
寶玉一愣:“我?”
“嗯。因為這個問題他們小時候已經討論多次了,打架都打過。你個人覺得,英勇無畏和審時度勢哪個重要。”
黛玉補充道:“戰爭時代。平日裏就沒什麽重不重要了。”
寶玉認真的想了許久道:“都重要。”
薛蝌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沒勁。”
薛蟠點頭:“不出所料。依我看寶玉屬於獾院。”
大夥兒一愣:“啊?”
薛寶琴本來坐在寶玉對麵,聞言特意跑來過向他伸出右手:“歡迎加入赫奇帕奇。”寶玉莫名不已,依然跟她握了握手。
“你們看。”薛蟠指著二人握的手。“其實獾院有個特點,就是被動。說得好聽點可以叫溫和。寶玉和琴兒的天資在人群中都算頂點,可他倆都是沒人推就不動的類型。太平盛世肯定過得很舒服。戰爭時代他倆最容易當隱士,出家絕對是頭一波。不把他們逼到絕境,他們很難想起反抗這件事。”
趙茵娘挑眉道:“不是溫室裏的花朵、遇風則催麽?”
“也有這種成因。”薛蟠乃向賈寶玉道,“你素日瞧不上殫盡竭力求功名的、渾身銅臭的。貧僧且告訴你。考功名隻為在朝為官;正直有良心之人占據了官位,才能不讓你們前天看到的那種百姓落入髒官惡霸之手。有錢才能修屋舍安置他們,給他們發放棉被和施粥。才能開挖水井、新修下水管道、請大夫來看診。如果看不上這個世界的黑暗齷齪,應該跟他們鬥、把權力從他們手裏奪過來,而不是一輩子躲在家族父兄庇護之下。”
寶玉垂頭沒吱聲。
薛蝌托著腮幫子:“這事兒還真不是我們理科生能解決的。我知道世上有惡人,隻沒想到這麽惡、這麽多、這麽喪盡天良。”
寶琴幫同院師兄轉移話題:“不是討論魔法學院麽?”
“嗯。貧僧說說自己的意見。相對和平的年代,作為蛇院的同夥最舒服。想要跟惡人鬥,總得有幾個人比他們還不擇手段。”薛蟠合十頌佛,“但也得有幾個人守緊底線,莫讓屠龍少年變成惡龍。”
“阿彌陀佛。”薛蝌也合十,“佛法無邊。大哥哥,有你在呢。”
薛蟠很想瞪他,奈何場合不合適。“所以大家認為眼下我們處在什麽時代。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年代。”
眾人一愣。半晌,林黛玉道:“前戰爭年代。”
薛蟠點頭。“回答正確。”賈寶玉大驚,其餘幾位都頗淡定。“晴雯這個小姑娘缺點很不少。但她有個特質是絕大部分處於她位置的人沒有的——敢於對抗不公。和平年代她會死得很快,因為太弱小;然而戰爭時代,這種反抗精神非常難得。”
寶玉道:“依著你們的說法,她是獅院?”
“嗯。”
“襲人呢?”
林黛玉促狹且嘴快:“家養小精靈。”
薛蟠道:“襲人就是那種,我在井底老老實實挖礦、所以我希望所有礦工都跟我一樣的類型。爬出去可能會死,可有些人他就是寧願死也不想挖一輩子礦。站在寶玉你祖母、母親的立場,當然希望闔府都是襲人;站在貧僧的立場,則希望看到更多晴雯。和你們獾院相對,獅院最為主動。晴雯可以重點培養,襲人就讓她去鋪子裏做事吧。”
寶玉一愣:“去鋪子裏做事?”
“她自己沒告訴你麽?元兒安排的。”
寶玉猛然想起,這兩天襲人仿佛有事要說的模樣。因自己從貧民窟回來心情不好,沒搭理她。遂急忙站了起來。“我回去看看。”
薛蟠道:“盡量不要和稀泥,雖然你不大可能做得到。”襲人和他關係特殊,晴雯更漂亮、且才剛說了她要重點培養。寶玉很難偏幫某一位,而襲人會認為他應該偏幫自己。
小朱忽然說:“和尚,你希望這個天下變成什麽樣。”寶玉已走到屋子門口,聞言停了下來。
“嗯……”薛蟠想了半日。“連徽姨這樣身份的人在內,要結婚要離婚要再婚,不需要一個像明二舅這樣肆無忌憚的兄弟撐腰。靈蟾不用改名字也可以穿著英倫三件套滿大街走,沒人指指點點說她不男不女。”
“還有呢?”
“賈莉小朋友跟我說,她長大以後要複活恐龍。很遺憾咱們現在還沒有古生物學家。但如果莉兒想做,我會竭力幫她。我希望每一個看起來沒有短期實用價值的學問,隻要有人喜歡,他就能去研究;而不會受到家族、身份之類的幹擾,也不會因玩物喪誌而被鄙視。差不多這樣。”
“就這麽點兒?”
“點兒?幾輩人奮鬥幾百年未必能成。”薛蟠望出窗外,“我說的‘隻要有人喜歡’,並非特指像賈莉、薛蝌之類家中有權有錢的孩子,也包括沒有遇到她五姨的沈秀兒。”
“這個就難了。”
“可不麽?”薛蟠悵然,“路漫漫其修遠兮。”
林黛玉鼓了鼓腮幫子:“千裏之行始於足下。難歸難,總有一日能成。”
“嗯,有誌氣。”薛蟠拍手,“我等著那一天。”
寶玉仿佛有話說,遲疑片刻終咽了下去,走了。那個來報信的客院小丫鬟被晾了這半天,張望幾眼、轉身欲跟著走。薛蟠把她喊住,讓待會兒回來匯報後續處置。
沒多久小丫鬟便回來了。寶玉果然和了稀泥。先哄走晴雯,又打疊起千萬種柔聲和語來哄襲人。偏襲人吃這套,方說起元宵節後自己便要調去別處、再三叮囑寶玉種種“記得”。小丫鬟貼在門外聽得無趣,回蟠大爺這兒傳八卦。
小朱道:“和尚,我總覺得你對寶玉有些矛盾。又懶得搭理他,又關注得很。”
“嗯。”薛蟠揉揉太陽穴,一麵說、兩手各伸出一跟指頭。“他智商很高、雖然非常缺常識;他天生良善。這年頭,聰明的好人實在稀有。教導他太累,擱置不管又浪費資源。貧僧也頭疼的緊。要不你來教?”
“他姐教不就得了?”
“他姐……實驗室的東西現在還沒有一個人組織付諸生產力。咱們現在有了鬆江府這個大型實驗場,可以開動了。”
小朱思忖道:“這事兒忙起來可就沒底了。”
“可不麽?”
“我不能教他,我會氣死。”
薛寶釵忽然說:“一隻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趕。接過來請姚先生和朱嬸一道教唄。我們平素算是他倆教的。”
“行,回頭商議商議。”原著大觀園裏的人差不多都要搬運到江南來了,就是寶黛分隔兩地。
動了一回大腦,少年們已從幫不上貧民窟的頹廢中掙脫出來。遂收拾衣裳、規劃線路,預備晚上的元宵燈會。
鬆江那頭傳來消息:唐姑娘這幾天都跟王海棠混,幾乎是瞬間融入環境。問西江月何時啟程回京,臨走前通知她。韓先生時而高興時而不高興,不知緣故,疑似進入更年期。
張子非拿著顧之明的信有些猶豫。膠澳海盜已經落入自家之手,晁老刀死了、晁寨主關了、顧芝雋正在押往京城的途中。連成大貴也被假妙玉嚇得魂飛魄散,就算送給他真的他也不敢收。論理說妙玉已沒了危險。隻是她那又禪又慢的尼姑性情,送去快如陀螺的鬆江府肯定格格不入。
薛蟠聞聽便說:“先試試。人都有隱藏屬性,說不定激活了呢?要是在工地做不來,可以丟去書院教書。昨天杜萱過來,話裏話外都是想要迎春幫忙。杜萱性子急,妙玉慢條斯理偏又口不留情。若加上迎春做潤滑劑,倒是個挺合適的組合。”
“也罷。”
張子非去見妙玉,告訴她黑心堂哥已經失去威脅,晚上隻管出門逛燈。顧七忙得厲害,想讓妹子幫兩手。妙玉看了看佛前香爐,心下隱約覺得清淨日子即將一去不返。遂決意今晚依舊清修,明天收拾東西、後天啟程。
張子非點頭:“後天上午我派車來送你,到鬆江府衙門便好。顧師爺多半會出門辦事,讓衙役領你去找他。”又叮囑了她些話。妙玉合十謝過,心下感激也並未多言。
須臾夜幕垂下,金陵城早已成了玻璃世界、珠寶乾坤。因正月不合適成親,林海和徽姨的婚期定在二月。這個點兒肯定得先跟林黛玉搞好關係,故此他們三人一組。林皖元春新婚不久,還想約會呢;拖油瓶賈寶玉又被丟給了法靜和尚照看。薛蟠領著薛家老小出門。
如此好日子自然也少不了吵架的。陶瑛和盧慧安和好沒幾天,看個燈又鬧翻了,各奔道路兩邊。剛分開走沒幾步,陶瑛返回頭,滿大街除了人還是人,盧慧安已不見蹤影。
陶瑛頓時著急,順著人流找過去。他剛拐出街口,盧慧安從燈籠架子那頭轉出,哼了一聲,悠哉悠哉袖手溜達。殊不知陶瑛又折回來了,不遠不近綴在盧慧安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