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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九章

  陶嘯化名明將軍, 領著幾個人跟晁老刀來到半葫蘆島。霍粽子假扮天真無邪幾句話, 撕開了晁寨主和晁老刀的僵局。雙方終於來到火並邊緣。大堂之上,海盜兄弟們分立兩邊, 居然是晁老刀這邊的人更多。青衫漢子與索三依然在打,索三手裏暗暗放鬆了幾分。粽子拽著櫻桃往明將軍身旁湊。


  眼角瞥見有幾個人匆匆踏入後堂、為首那位須發花白且頗有幾分氣度,明將軍忙皺眉大聲道:“晁寨主何至於如此。孩子說錯了話我賠不是。我們也確實不清楚你們女人把那些事看得極要緊。”須發花白的老頭止住腳步, 有些惑然。


  晁寨主冷冷的道:“我是女人盡人皆知, 尊駕無需開口閉口念兩遍。那個男人——”她隨手砸了個茶碗,咣當嘩啦啦一陣亂響。“我還沒放在眼裏。”


  青衫漢子手下加快了幾分,索三忙拿出真本事來,數招逼得對手連連後退。老陳喊道:“索三爺,別下殺手!此處是個煞陣,若出人命、冤魂不散。”索三聞言,虛晃一招跳出圈外。眾海盜麵麵相覷。


  那老頭又往前走。明將軍又搶著說:“晁老爺子誠心誠意跟我們合作, 為著每年上千萬銀子的買賣。晁寨主若隻為揪住他忘記請示你這般小失誤, 怕會涼了老人家的心。”


  眾海盜登時嘩然。上千萬銀子!誰不心動?誰敢不心動?老頭又停了。


  粽子“嗷嗚~~”一聲,興奮道:“老明頭!這麽大生意我家能摻和一腳不?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明將軍沒搭理他。


  聽見拽文, 有個小頭目霎時得了提醒, 喊道:“寨主, 老爺子,莫爭執, 先把顧先生救出來要緊。”


  粽子眨眨眼:“哎, 大哥, 你說的顧先生是顧念祖麽?就是跟寡婦堂妹偷偷生了個兒子、還假冒是堂妹姘頭兒子的那位?我覺得他很無恥很沒擔當。有種自己認下啊。”那海盜茫然, 顯見什麽都不知道。粽子扭頭去看晁老刀和晁寨主——他倆皆有些尷尬。


  粽子並不知道顧念祖是姑蘇顧家的漏網之魚。因他追著趙茵娘問八卦,茵娘遂以顧芝雋和永嘉郡主明麵上的堂兄妹關係回答。今兒聽見有人提起顧先生,知道此人在島上甚有威望,趕忙揭開其醜事。


  二晁都知道真相,隻不方便說。見粽子向他們投以求知的目光,眾海盜也不免望過去。觀其神色以為粽子所言是真,霎時失望。那寡婦娘兒倆必被人四處戳脊梁骨。依著顧先生的本事並非安置不了,更無需假冒是姘頭的。顧先生的威望瞬間散了個秋花零落。


  倒是明將軍道:“姓顧的不用指望。若非他主子是皇後,依水溶的性子早手起刀落了。不日送回京城,北靜王爺、王妃兩口子都不是省油的燈。”


  二晁隱隱不睦由來已久,皆顧先生從中調和。如今他威望既失、脫險也無望……眾海盜心下明白,該翻臉了。


  那個須發花白的老頭終於走進圈內大聲道:“敢問令主是誰、來此談什麽買賣。”


  明將軍立時道:“原來這裏還有一位說了算主兒。老人家怎麽稱呼?”


  老頭忙說:“小老兒並非說了算之人。”


  這下瓜完。雙方劍拔弩張之勢其實並未緩和,不過是被連著打岔而已。“說了算”三個字一出來,眾人想:島上誰說了算?隻能有一個啊!難不成趙大王二張三李四皆說了算?霎時又開始對峙。


  有個海盜大聲道:“我也不管誰說了算。為兄弟們好的,我就賣命給他!想讓我招安等死的,我不答應!”


  眾人“轟——”的鬧了起來。“腦袋掉了碗大的疤!誰怕他!”“寧死不受招安!”


  晁寨主好不尷尬。明將軍驚喜:看來近日馮少寨主又助攻了一把,回頭得謝謝他。


  晁老刀能放過這機會麽?冷笑道:“寨主請看,這是兄弟們的意思。少寨主既然瞧不上我們草寇,成全他做官宦少爺豈不好?隻是他太熟絡咱們水寨。他既回去,兼早先修寨子時不曾查風水,咱們島上須得新修一番。寨門亦得換個風水適宜之處。”


  晁寨主身邊有人怒喝“大膽!”晁寨主麵冷如刀:“誰說我們大寨風水不好。”


  老陳忙舉起一隻手:“我我我。你們寨子我隻看了經過的這麽點子地方。寨門委實凶險,還有這正廳乃罕見的天然煞陣,真不知你們誤打誤撞的怎麽會撞出這麽個形製來。依著堪輿之術,修建屋舍、村落、寨子前先得巒頭尋龍點穴……”便開閘說起了風水術。他嗓門大,說話一句接一句不帶喘氣的。好幾個人多次想打斷,愣是插不進嘴去。偏這些話最玄乎不過。海盜們雖聽不懂,卻都信了。


  可若是寨門和正廳這兩處新修,老寨主留下的威信必蕩然無存。


  此時馮少寨主趕到。不久老陳便停止了表演。


  馮少寨主負手掃視一圈兒,奈何旁人要麽漠視要麽嗤笑,威風耍不起來。他沉了沉臉道:“招安本是大夥兒唯一的出路,偏諸位叔伯不明白。”


  話音未落,粽子率先嚷嚷:“胡扯!匪盜招安從古至今就沒幾個好下場的。除非朝代交替之亂,運氣好搭上開國天子。跟撞天昏似的純靠蒙。隋唐年間三十六路反王,隻有一路蒙對了。其餘的頂多當一輩子小兵,連個伍長都別想升。遇上醃臢事便是你去,你不去便反了。那才叫窩囊氣呢。”


  明將軍接著道:“小小年紀不知世事。如今軍中能好生拿到兵餉的軍隊才幾支?哪兒不吃空餉?先頭暴斃的天津總兵王什麽的你們可知道?打發兵士給人種地挖湖修院子,他收工錢。就算不想再幹海盜這行,可以去做護院保鏢之類的活計,方能不受製於人。”眾海盜看馮少寨主之眼神愈發不善。


  晁寨主不由得低歎一聲,正色道:“兄弟們,我早已說過永不招安。”


  晁老刀嗬嗬兩聲:“偏少寨主不肯。轉過年去寨主你便管不了他了。”


  一個海盜大喊:“我豁出去了!這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今兒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十幾個人齊聲附和:“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馮少寨主怒道:“造反麽!想做什麽!”


  另一個冷冷的道:“不錯,就是造反!”乃大聲喊,“今兒反的是我!不與老爺子相幹!”


  晁老刀瞪眼:“胡鬧!沒你什麽事,下去。”


  不知誰“當啷”拔出了刀,隨即整個大廳長刀短刃舉起一片。


  馮少寨主喝到:“想死麽?老子姓馮!”


  晁老刀怒舉右手:“這半葫蘆島姓晁!不與你馮家相幹!十幾年來你老子得了我們多少錢,他自己清楚。”


  馮少寨主還要辯駁,他母親喝到:“閉嘴!”乃命手下人,“這孩子失心瘋,把他帶下去鎖在院子裏,三個月不許出門。”


  馮少寨主懵了:“娘,我年後要進京!”


  “你哪兒也別想去。”晁寨主冷冷的道,“從今天起,你改姓晁,再不與姓馮的有瓜葛。”


  馮少寨主睜大了眼:“娘你瘋了!”


  人群中不知誰說:“你能關他三個月,還能關他一輩子?”


  “關到他明白為止。”晁寨主眼睛掃過眾人,最後落在晁老刀臉上。“一年不明白關一年,一輩子不明白關一輩子。”


  晁老刀被反將一軍,神色微變。廳中肅靜。


  粽子趴在明將軍身後低聲道:“哎,老明老明,真的假的啊!馮紫英牛皮都吹出去了,這下好玩了。”


  馮少寨主登時喊:“你認得我大哥!”


  粽子腦袋縮了下又伸出來:“馮少爺,我跟你說句實話你別惱。馮紫英壓根沒把你當兄弟。你傻啊,沒見過之人能有情分麽?不過是馮家幾個爺們跟衛家兄弟比劃船輸了,他才想起你來。他這是利用你呢。”明將軍好懸翻個白眼兒。這胡說八道的本事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自家誰教的。


  馮少寨主急了:“娘,我若不去馮家又得輸!”


  晁老刀歎道:“關得住人關不住心,頂什麽使。回頭馮家來要人,咱們還能不給麽?”


  晁寨主淡然道:“不勞將軍操心。”乃揮揮手。一名漢子走到馮少寨主身邊要帶他走。


  晁老刀朝心腹使了個眼色。耳聽風聲疾響,一隻飛鏢直奔馮少寨主後背。那漢子揮刀隔住,“當”的一聲。另一把匕首又飛過去了。連著擋掉三支暗器,那漢子怒道:“什麽意思!”


  挑頭鬧的海盜大聲道:“我方才已說過,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許多人齊聲喊:“有他沒我!有我沒他!”


  又一個道:“寨主還是將他送走的好。不然,死了也不知誰下的手!”


  晁寨主看了他們半日,終於有些心灰意冷。“你們也是看著他打小長大的,就如此容不得他?”


  晁老刀道:“不是兄弟們容不得他,是他容不得兄弟們。他想把兄弟們送給馮家換功勞,與種地挖湖修院子何異?”


  眾人霎時鬧了起來,各持刀劍湧向馮少寨主。晁寨主的人也急忙湧上來。這回不再是對峙了。晁老刀的人幹脆舉刀朝馮少寨主砍去,兩夥人立時打了起來。


  晁寨主一看便知不妙。自己的人少、晁老刀的人多。還有些兩不相幫的,並索三等人袖手旁觀。索三的武藝她知道。真要幫起晁老刀來,兒子性命不保。乃狠狠拍案站了起來。不再看晁老刀一眼,趁還沒大亂,領著心腹拉著兒子從後堂走了。


  老陳低低的吹了聲口哨,挨著明將軍耳邊道:“她萬一不親自送怎麽辦?”


  明將軍胸有成竹道:“她必親自送。她隻這一個兒子。眼前萬般凶險、別人送她放心不下。女人終究比男人更在乎兒女。”


  混戰良久,有人來報:晁寨主親自送少寨主離島了。方才那個須發花白的老頭直至此時才出來喝令“住手”,眾人漸漸停下。老頭胡亂喝罵一通打馬虎眼。晁老刀連連抱拳賠不是,把錯兒悉數攬在自己頭上。手下但有想認罪的皆被他瞪眼訓斥。


  安頓半日,晁老刀方轉身朝明將軍拱手:“見笑了。”


  明將軍回禮,正色道:“我倒以為,諸位當機立斷、不愧豪傑。實不相瞞,我們這生意不方便讓馮家摻和進來。”


  “哦?”晁老刀問道,“是何緣故?”


  “眾所周知,神武將軍馮唐乃天子心腹。”明將軍使了個眼色,“馮應知道了就是皇帝知道了。這麽賺錢的買賣,朝廷能不搶麽?”


  “哎呀!”晁老刀拍掌,眼睛瞄了下粽子。這小子一直在明目張膽火上澆油,生怕姓馮的安生。“是這麽回事。那馮太太?”


  明將軍含笑道:“她不過深閨婦人,隻需知道初一即可,不用知道十五。”


  晁老刀了然。


  大早上折騰到現在,中午已過,還沒吃飯呢。晁老刀吩咐設宴款待朋友。粽子嚷嚷道:“我來燒菜我來燒菜!我手藝極好!”


  晁老刀笑道:“哪能讓客人燒菜的。你小子隻老實坐著。”


  明將軍也說:“人家這兒做的都是大鍋菜,你們家才幾口人?”


  遂作罷。


  吃完飯略做休息,晁老刀親自領著客人們到島上走走。查看碼頭道路庫房都在其次,托老陳勘察地勢風水最為要緊。


  老陳的毛病是,一旦說到堪輿之術,他話匣子打開就關不上,且旁人聽不懂。每每都得明將軍催他直接給結論,他還再得多說幾句才能告訴海盜們:某處要種七棵樹、某處要移掉大石頭、某處要埋頭小鐵牛,諸如此類。海盜們一一牢記。


  眼看紅日西墜,眾人立在海邊觀賞美景,無不感慨。


  偏這會子有個人急跑來道:“請問明府的客人,可有一位叫錢粽子的?”


  “有!”粽子舉手,“我!”


  “小哥兒可是有個弟弟叫大米?”


  “對,怎麽了?”


  “他來了。”


  “啊?”粽子一愣。


  那人道:“錢大米小哥說,明府剛剛拿到十萬火急的要緊消息,大官人命他即刻來咱們島報信。”


  眾忙趕回前廳,果然看見錢大米和方才送他們入島的漁夫焦急等著。粽子跑了過去。


  大米忙喊:“大哥!大事不好!”


  “你別急。”粽子沉聲道,“怎麽回事。”


  “有位鄭將軍,率領六千精兵離港出海,要剿滅半葫蘆島!”


  眾人大驚。晁寨主母子倆剛走,馮少寨主還曾出言威脅,這口黑鍋背得穩穩當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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