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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郭家全家團聚, 興奮的很,圍在郭良誌屋中說話兒。郭姑娘因她曾祖父品行不端, 也睡不著覺。索三的屋子在郭良誌隔壁, 昨晚明府把郭姑娘的屋子安排在索三隔壁。一眼溜過去,三間屋內都點著燭台。


  有個嬤嬤立在門外輕聲喊:“郭姑娘可是還沒睡?”郭姑娘忙打開門。嬤嬤含笑道, “我們二姑娘說,來了兩個有趣的人,問郭姑娘要不要同去見見。”


  郭姑娘道:“這麽晚了……什麽有趣的人?”


  “綠林中極了不起的人物兒, 馮員外。”嬤嬤稍稍壓低了嗓子, “前兩個月,北靜王府的世子就是被他抓了。”


  郭姑娘嚇了一跳:“王府的世子?”這姑娘性子憨厚,不覺喊了出來。


  “就猜你會嚇著。”嬤嬤笑得像一朵老菊花, 眼角瞥見索三屋中人影閃動。“郭姑娘是蕭護衛的徒侄孫女, 再不能像從前那般沒見識了。不論王爺、世子、娘娘還是綠林瓢把子, 往後都會時常打交道。今兒先見見這個, 明兒再見見那個。頂多三五個月自然習慣。日子還長著呢~~”


  郭姑娘左手攥緊右手, 遲疑道:“我……什麽都不會, 去做什麽呢?給趙姑姑丟臉。”


  “哎呦我的大姑娘!誰不是從不會到會的?橫豎有趙二姑娘照看,你隻放心去吧。”嬤嬤說著推著她進去。不關門, 門簾子卻是放下的,偷聽什麽的最便宜不過。


  今兒白天,明府幾個仆婦忙著替郭姑娘趕製了裏裏外外一整套的羅衣錦襖, 她還不大會穿;嬤嬤幫著她換上。一麵更衣, 郭姑娘低聲問道:“那我祖父……”


  嬤嬤道:“莫急, 咱們先沉住氣,姓顧的不敢胡來。”又嗤道,“他那身份還想洗白?攀了什麽高枝子都不好使。”


  “我想著,還是告訴我爹一聲的好。我怕他著急。”


  嬤嬤替她整整衣襟笑道:“好個良心姑娘,難怪咱們家上上下下都喜歡你。不告訴你老子自有緣故。誰讓他死要麵子、推你來做沒臉的事?急兩天也是他自找的。好了走吧。”


  門簾子底下有雙腳一閃而過,自然是索三聽了個囫圇,十分犯愁是冒險去偷聽還是明兒哄郭姑娘告訴他。斟酌再三,覺得郭姑娘雖然好套話,別人問她“可有人問過你什麽”她也必照實說。乃悄悄伸頭張望幾眼,庭前廊下空蕩無人;又屏息凝神聽去,隔壁郭家還在說“後院養的雞托付街坊照看”。乃小心翼翼挪動步子。


  昨晚聽到信號,他也想偷偷溜出去,抬頭便看見客院牆頭明晃晃坐著個人,趕忙回來。今兒卻沒人值守。且方才嬤嬤領著郭姑娘經過時將院門打開沒掩上。這會子過去,連門軸聲都沒有。索三遂不再遲疑,貼著牆壁無光處輕輕溜走。


  客院在明府的西頭,離書房不遠。書房裏燈火通明,趙姑娘大抵在那兒待客。書房左近有人把守,索三試了許多種法子皆靠近不得。思來想去,唯有藏身暗處等著。趙茵娘愛說話,郭姑娘性子又拘謹,待會兒趙茵娘八成會送她回去、路上嘰嘰呱呱的議論。遂尋個隱僻處躲好。


  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遙遙的望見許多穿白衣、披黑鬥篷的人從書房院門內湧出。當中捧著兩個人,皆紅袍紅鬥篷。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著男裝,另一個穿女裝戴紗帽的卻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趙茵娘和郭姑娘親送他們出了明府大門,方攜手而歸。經過書房往客院走了一陣子,趙茵娘瞥著郭姑娘:“想笑就笑嘛。”


  郭姑娘抿著嘴:“憋了這麽久,已笑不出來了。他真是男的麽?”


  “真的啊,胡茬子都沒刮幹淨。”趙茵娘道,“世人總不會全都相似,異彩紛呈才有趣。咱們要尊重每個人自己選擇的路。”


  郭姑娘想了想,還是笑了起來:“你居然叫他西太太!哈哈哈哈……”


  趙茵娘也笑道:“他丈夫姓西,可不就是西太太?”


  “那個西先生是什麽人?我完全聽不懂她的話。”


  “所以說要讀書嘛!你想啊,若非我滿滿接住了她那些話,咱們能談得這麽順利麽?氣焰就得被壓著。愛顯擺的秀才頂多十句話一個典故,她每句話都是典故,有些典都偏到北冰洋去了!”趙茵娘聲音不覺大了幾分,“這位西先生可謂傳奇,若真是男人絕對能中狀元。出自書香門第、官宦世家,嫁人也嫁得好。可她兩三個月以前還是個有名的花魁娘子。”


  “花魁娘子?”


  “嗯,前半生好不可憐。”趙茵娘歎道,“誰能想到竟降服了馮員外這麽個總瓢把子。水公子簡直算是媒人。今後整個華東綠林道都不免有她的名號,可謂前途無量。”


  郭姑娘問道:“家裏當官如何還做粉頭?不是窮人家才賣女兒麽?”


  “說來話長,故事要從一個私生女說起。大妞——哎,你還是取個正經名字吧,叫大妞的太多了。讓我二舅給你取,保管有麵子。再說,明兒你跟我去興隆票號,總得有個大名。”


  “啊?我明兒也去?”


  “當然去啊!”


  雖從頭到尾沒一個完整人名,既有馮員外和水公子,姓西的還能是誰?偷聽的索三已大略明白。


  因為水溶那樁案子,綁匪馮員外和線人西江月湊成了一對兒。馮員外男人做女裝,西江月女人做男裝。馮員外武藝高強無法無天,西江月文采驚世八麵玲瓏。現如今膠州城亂作一鍋粥、貴人滿地跑,他們又想做什麽?索三清楚,欽差牧老爺正是仇都尉本人。西江月會不會是衝著他來的?偏水溶也在膠州。念及於此,索三不敢怠慢。看明府今晚的戒備仿佛鬆了些,尋個無人之處逾牆而出。


  半夜三更,索三和昨兒那位灰棉襖再次來到張叔客棧。


  牧老爺聽罷眼冒金星:“她嫁給了綁架北靜世子的綁匪?”


  灰棉襖道:“不是,是綁匪嫁給了她。”


  “她們去興隆票號作甚?郭姑娘的祖父不是還在他們手裏?”


  “郭總鏢頭在顧先生手裏。”索三道:“興隆票號是慶王府的產業。她們明兒大抵要商議銷贓之類事宜,說不定趁勢聯手。”


  “嘶……”牧老爺捋著胡須久久不語。


  他早知道忠順王府在江南袒護賊寇,還收了個叫石三的匪首當管家,經營著許多綠林買賣。倘若他們也袒護西江月,她少不得案子越做越大。一旦朝廷忍不了,查起來自家難免被牽連上。再有,看意思她的身份許多人都知道。水世子這種事再來幾件,苦主找不到西江月,自然把氣撒在自家和楊家頭上。


  乃道繃著臉道:“如此要緊之事,還是讓北靜世子自己定奪的好。”灰棉襖遲疑一瞬,躬身答應。


  索三悄悄溜回明府,郭家還在家長裏短,郭姑娘已經睡下。


  次日,一輛青纓翠蓋大馬車停在興隆票號門口。車上下來兩位衣著錦繡的男裝麗人,身後跟了四五個長隨。夥計一看就知道是大主顧,忙迎上前噓寒問暖。進了鋪子,又請上坐端茶倒水。


  一位姑娘端端正正坐著,款款的道:“讓說了算的出來。”


  孫掌櫃打躬作揖道:“姑娘好,鄙人姓孫。”


  姑娘搖頭倨傲道:“你就是個夥計。請二老爺出來,我有要緊生意談。”


  孫掌櫃道:“二老爺是誰啊?”


  另一位姑娘微笑道:“別裝蒜。這麽大的生意錯過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忽聽有人冷笑一聲:“多大的生意,要煩勞趙二姑娘親自上門?”隻見側門走出來幾個男人,為首的是位二十多歲、麵貌清俊的少爺,負手昂然。


  兩位姑娘互視一眼。一個說:“誰姓趙?”另一個說:“你姓賀我姓王啊!”


  說話間少爺已走到二人跟前,愣了。倒是姑娘們身後一個年輕俊朗的長隨半步上前拱了拱手,詫異道:“水兄如此在此?”


  少爺大驚:“暄三爺!”


  原來少爺便是北靜世子水溶,假扮長隨的是司徒暄。


  司徒暄看水溶身旁有個長須管事陪著,看著他道:“這位想必就是七叔府上的二老爺。”


  長須管事忙打千兒:“奴才不敢。”


  司徒暄笑道:“我今兒來是想找二老爺談生意。因自己的身份不方便,才假扮下人。”又看水溶,“水兄是想找趙二姑娘麽?我來早了點兒,她過會子就到。”


  “暄三爺與她是一起的?”


  司徒暄道:“實不相瞞,我們兩家合夥做買賣已經好些年了。”


  水溶定定的看著司徒暄:“敢問暄三爺今兒來興隆票號是為了什麽生意。”


  幾個人齊聲喝“大膽!”


  忽聽有人說:“咦?誰又大膽了?”


  眾人扭頭一看,又有幾個人走了進來。領頭的姑娘十六七歲,身穿秋香色牡丹緙絲天馬皮褂子,肩披烏雲豹雀金裘,手裏拿了個小小的紫銅手爐。水溶認得她,正是明府的趙二姑娘。司徒暄含笑拱拱手。


  茵娘目光溜過眾人,到水溶臉上停下。“水世子好。為何你看我神情的如此奇怪?”


  水溶望向她身後。跟著兩個嬤嬤兩個丫鬟兩個護衛,皆規矩齊整麵無表情,並無“憨頭憨腦的傻丫頭”,心下犯起嘀咕。


  趙茵娘又說:“若有什麽事,請水世子直言不諱。我是知道你們的。說話拐彎抹角宛如射覆。殊不知你以為心照不宣,多半是南轅北轍。”


  她非但毫不心虛,還大方爽利。水溶愈發遲疑。


  東道主二老爺見狀,忙出來打圓場,請諸位後頭說話。


  各位大佬於淨室坐下,外頭正態分布了各家王府的護衛。水溶忍不住先問:“趙二姑娘,你可認得西江月?”


  趙茵娘道:“在揚州時,因好奇她的來曆特意去見過。”


  “什麽來曆?”


  “咦?水世子不知道?”


  “不知道。”


  趙茵娘和司徒暄同時向水溶投去了關愛二傻子的眼神,水溶頗為不悅。


  司徒暄看了眼自己帶來的男裝麗人,當中一個便慢條斯理的講述了西江月從都尉府少奶奶到綠林線人的經過。最後她道:“水世子那事之後,眾人都以為她必然避去別處。誰知她在揚州有人庇護,一直沒離開。”


  水溶臉上陰晴不定。


  趙茵娘正色道:“咱們幾家,要麽背靠王府,要麽本身就是王府主子,團坐於此好生奇怪。因各有忌諱,極容易著小人的道。大家能不能交換個消息?說實話,我不明白小小膠州哪來這麽大能量,能聚攏諸位。”


  司徒暄忙說:“我是被騙來的!說有大熱鬧。”


  “什麽熱鬧?”


  “就是不知道麽!”


  “沒誠意。”茵娘橫了他一眼道,“我們王爺是陪蕭護衛來找小師叔的。我是幫忙跟成大貴將軍搭線的。”


  司徒暄擊掌:“上次你沒告訴我!”


  “因為說實話你不會信。”


  “我信啊!”


  茵娘攤手:“我們大和尚的師叔算出,成家一位小姐跟忠順王府有緣。”


  眾人大驚!他們都知道趙茵娘送了成二姑娘一件鳧靨裘,也都知道忠順世子的年紀,司徒暄甚至知道她主動攬下了那位姑娘的婚事。霎時男人們齊刷刷將成錦書腦補為準世子妃。趙茵娘款款吃茶,半分不帶笑場的。


  司徒暄眼神有點抱怨,咳嗽兩聲,還是依著忠順王府送給來的劇本演。“前兩個月山東連出兩樁海盜上岸傷民的大案。朝廷疑心官賊勾結,派了仇都尉——”他看了水溶一眼,“做欽差前來查案。我是來看看能不能撿個漏、收幾個賊道人才的。”


  二老爺道:“奴才這兒還是暄三爺報的信,說我們家一個要緊管事暗地裏投靠了主子的死對頭。”


  司徒暄道:“你就直言吧。索公公背著德太妃投靠了婉太嬪。我隻不明白,七叔怎麽會派索公公這麽要緊的人物來膠州這麽小的地方。婉太嬪怎麽能出得了宮。”


  二老爺大驚:“婉太嬪出宮?去了何處?”


  “從揚州過來後一直住在城郊菩提庵。”司徒暄說得隨意,仿佛早就知道似的。其實他昨晚上才剛知道。


  二老爺和水溶俱震驚不已。良久二老爺才問:“如此說來,她離宮很久了?”


  “少說四五個月吧。”


  “可宮中分明還有一位婉太嬪。”二老爺猛然森森的一笑。“已經病了好些時日……”話沒說完。


  又過了會子,趙茵娘看看他們幾位道:“哎,我們有點像是被人家算計了。要不要聯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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