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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章

  小朱和薛蟠仿佛在想同一件事。陶嘯是個武夫, 沒他們通透,敲了兩下桌案:“說明白些。”


  薛蟠解釋道:“三當家認為揚州這一整出大戲, 都是婉太嬪和字謎四姓為了栽贓陷害已死的李太後和郝家所為, 最終目的是拉當今皇後下水。”乃嗬嗬兩聲,“我說麽。這麽大的手筆, 攪和進了兩個異姓王府。”


  “這麽說聖慈太後死得沒蹊蹺?”


  “就算有蹊蹺,也大抵和皇後沒關係。”薛蟠道,“如果隻是修理丈夫喜歡的小妾, 作為對丈夫事業立過大功、且生出三兒二女、其中至少一個靠譜的嫡妻, 丈夫會怎麽處置還不好說。可如果摻合了害死婆母,妻子至少得到一紙休書。”他頓了頓,“放在皇帝家則死無葬身之地, 太子的地位基本瓜完。別忘了太上皇還在。皇位繼承人空缺, 天下大亂。”


  小朱閑閑的說:“還有誰是夏婆婆信得過的?告訴她郝家可能被袁公公夥同婉太嬪所殺, 讓魏慎查去。就算是魏慎幹的也可以栽到他們頭上。”


  “不用那麽麻煩。”薛蟠揉揉太陽穴, “司徒暄到揚州城外溜達一圈又回來了, 早就給我送過信的。”


  “你親自去。他不走幹嘛?”


  “我今天都快累斷氣了。你去也行啊。”


  “我是欽犯。”


  “……你坐在婚宴上把魚骨頭擺成標本, 就沒想起自己是欽犯。”薛蟠瞪了他一眼。“不行,咱們得幹點別的什麽, 不能白幫皇後的忙。我特討厭這個女人。”


  小朱吃了口茶:“你去見司徒暄。”


  “我去,你出主意。”


  “寫信,把此事拆穿給四皇子看, 順帶寫一封給戴權讓皇帝知道。出手幫忙之人……隨便編排一個什麽扯淡離譜的故事, 橫豎是綠林人欠了甄大姑娘人情。”


  “萬一不是他們做的呢?為啥要綠林人?我不認為皇後會念甄大妹子的情。”


  “是不是他們做的無所謂。水溶並非自己藏起來, 是真的被綁架。消息已送到北靜王府,他爹正準備贖金呢。等他現身,這事兒豈能不和綠林搭上?”小朱又吃了口茶,“並不指望皇後念甄大姑娘的情,反倒是要讓康王和四皇子等人看著她不念此情。再透露給太子,讓他知道四弟媳婦吉利。京城畢竟是皇後的地盤,婆母要治兒媳婦多的是辦法。早早盤算好了,偏左右擎製沒法使出來,憋死她。”


  薛蟠直吹口哨:“有趣哎~~三當家威武!”


  小朱拱手:“大當家以為如何?”


  忠順翹著二郎腿:“可。”


  朱薛二人齊聲道:“謝大當家!”


  小朱又說:“婉太嬪不吝做個真小人給人瞧,這種應該是太上皇最放心的,何處惹他老人家起疑?”


  “那個有什麽可糾結的。”薛蟠道,“年紀大了,看誰都可疑。”


  “也對。”


  薛蟠並不知道,此事是他自己惹出來的。早幾年四皇子帶了位義忠親王的心腹許公公來江南做餌,薛蟠假裝要救人家出去、其實是打探太上皇心裏有沒有白月光。言語間透露出自己去過紫禁城,被看守聽了個囫圇。人家哪兒知道他上輩子參觀過故宮?還以為與禦前侍衛和禦林軍有什麽瓜葛。婉太嬪娘家獨有一個拿得出手的外甥,碰巧就在禦林軍中。疑心一旦冒起來就很難壓下去。


  陶嘯看了他倆一眼:“這事兒說完了沒?”


  “基本完了。二當家有什麽指示?”


  “前兒在鎮江江邊茶樓聽人閑聊。”陶嘯偏頭望忠順王爺。


  忠順王爺無所謂道:“愛管就管。”


  原來近個把月山東海邊已連著出了兩樁海盜上岸打劫案,劫的都是沿海重鎮。來去如風搶完就走,留下遍地橫屍。陶嘯皺眉道:“膠澳那群人怎麽回事?弄得跟倭寇似的。你倆想法子快些把他們拿下。”


  “哈?”薛蟠跟著他的思路跑。“最近個把月?要不要這麽巧啊。”


  小朱思忖道:“馮紫英那個堂弟何時進京?”


  “不知道。馮大哥是跑快馬回去的,半道上肯定不得空給他寫信。你想到了什麽?”


  “查查山東水師裏幾員大將可有人缺錢,尤其那個……打過妙玉母親主意的成大貴。”


  陶嘯挑眉:“何故?”


  小朱淡然道:“上司臨近解甲歸田,他坐等升官。地盤上鬧點事,便宜來日多跟朝廷要點子錢。”


  薛蟠和陶嘯同時罵出國罵。薛蟠正色道:“若是水師官兵,找出來請十三大哥宰了。”


  “當賊當慣了是吧。”陶嘯也正色道,“務必軍法處置,不然還不定冒出多少假倭寇。”


  “恕貧僧直言,軍法拉不住斂財的步伐,反到會惹起旁人的僥幸之心。”薛蟠嗬嗬兩聲,“還不如高調宣布把海盜剿滅了。就算是真的海盜,山東水師幹什麽吃的?”


  小朱咳嗽兩聲:“還有一種可能。讓小霍趕緊回金陵去,莫再跟著大米閑混。萬一人家山東水師高調剿滅大半海盜,隻讓小半逃到江蘇來,咱們的水軍多半還盯不住。”


  屋中安靜片刻,陶嘯“騰”的站起身。若是山東水師追海盜追過來,朝堂上再有個把內應,就能順理成章調動人馬。“蟠兒,你這就去見暄三爺。”


  “嗯?”薛蟠腦子還在山東,一時沒轉過來。


  忠順王爺道:“暄小子在哪兒?十三去喊他來見本王。”


  “哎呦明二舅,還是您老疼我。我可是真累……”


  話未說完,小朱白了他一眼:“少自作多情。兵部在端王手上。”


  “我知道。”薛蟠白回去一眼,“給自己臉上貼點金不成麽?”


  十三遂當即趕去司徒暄的客棧,從睡夢中把人拎起來。司徒暄聽說律王叔半夜找他,懵得坐在床上許久不動彈。


  回到熊貓會書房,小朱已溜去了隔壁。薛蟠把四張椅子拚成簡易單人床在上頭躺著,忠順王爺抱著個大抱枕閉目養神,陶嘯替大當家捏肩膀。耳聽腳步聲響,薛蟠沒睜開眼睛隻舉起一隻手:“暄三爺好。貧僧撐不住了,小憩片刻。”司徒暄見此情形又呆了幾秒鍾。


  忠順王爺睜開眼睛:“暄小子來了?倒快的緊。”


  司徒暄趕忙上前見禮。忠順王爺做了個手勢,十三揪住薛蟠的衣裳前襟把他上身提離椅子。


  薛蟠打個哈欠坐起來,朝司徒暄招招手,伸出兩聲手指頭。“兩件事。”遂雙手撐著下巴,澀眉困眼粗略說了郝家滅門和婉太嬪之事,並叮囑他兵部莫隨便調山東水師、恐怕會中計。


  司徒暄眼色沉沉如水:“我明白了。”仿佛律王叔把我當了自己人。


  薛蟠說完幹脆往案頭趴下。忠順王爺撣撣手,十三拎起他送到隔壁去。


  忠順王爺睜開眼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了司徒暄半日:“小和尚這麽信得過你?”


  司徒暄道:“何以見得。”


  “竟然在你跟前險些睡著。”忠順王爺思忖道,“倒是不防備。”


  “不明師父信得過律王叔才是真的。”司徒暄道,“在王叔跟前這般無禮,侄兒可不敢。”


  叔侄倆還沒來得及說正經事,門外忽然闖進來個人。眾人抬目望去,正是身著夜行衣的趙茵娘。陶嘯皺眉:“大半夜的小姑娘家做什麽呢。”


  茵娘看著司徒暄。司徒暄腦中瞬間閃過數種念頭,笑道:“野丫頭好久不見,牙印還沒消。我也是才到沒多久,若要避開也使得。”


  “沒什麽,我就問問大和尚可在。”茵娘磨牙,扭過頭去。“王爺見過他沒?”


  陶嘯指了指耳房:“才剛過去睡覺。出了大事?怎麽要你半夜出來?”


  趙茵娘遲疑一瞬道:“方才有人來傳信,我們家一艘從天津港過來的貨船險些出事,在膠澳遇上海盜船。幸而對方對我們的實力估計不足,沒打過。”


  “幸而估計不足。”陶嘯道,“何以見得。”


  “海盜說,沒說他們有……火炮。”


  霎時滿室皆驚。陶嘯拍案而起:“火炮?商船上有火炮?”


  茵娘聳肩:“那船是我們東家耍詐,跟西洋人打賭贏來的。西洋海船上都有火炮。”


  “慌什麽。”忠順王爺淡然道,“讓小和尚趕緊派人回金陵,搶先一步告訴小畢。”


  陶嘯道:“怕是得他自己回去,這會子就動身。”


  茵娘搖頭:“眼下他真的走不了。我去吧。”


  “你認識小畢?”


  “不認識,小蝌蚪認識。”


  忠順也知道畢得閑的輪椅是薛蝌所做,哪怕還人情也得幫薛家遮掩過此事去。點頭道:“也好。”司徒暄心跳如雷不敢說話。


  茵娘拱拱手,當即就走。


  十三悄聲道:“王爺,婉太嬪處須派人盯著。此事多半與她脫不了幹息。”


  “你去安排。”十三應了。忠順又看司徒暄,“好了,沒你什麽事了。”


  司徒暄苦笑道:“律王叔,這會子都四更天了,我也不認得道路,可怎麽走。”


  忠順擺了下手:“送他回去。”


  司徒暄知道自己賴不著了,隻得老實跟著十三出去。十三將他撂在庭院中,打手勢招來個兄弟讓他上法海寺盯著,自己重新送司徒暄回了客棧。


  次日一早,薛蟠從熊貓會回到丁香街,司徒暄已經在書房等著了。


  薛蟠垮著臉打哈欠:“三爺別問,貧僧腦仁子疼。”


  “不是問你那個。”司徒暄哼道,“知道你跟律王叔熟絡,不曾想熟絡到那份上。魏家察覺到袁家那黨有異樣,恐怕江南出事措手不及,揚州又連出古怪,我才盯在此處。”


  薛蟠真的沒睡夠,整個人攤在案頭:“能不能具體說下是什麽異樣?”


  “你清醒不?不清醒請朱先生出來。”


  小朱和他其實是同時回來的。薛蟠舉手在空中抓了抓:“來人來人——誰在外頭?去請朱先生。”


  小朱比他還困。昨兒司徒暄走後他跟兩位舅舅又商議了許久的事,早上都不想過來。才剛回到屋中,衣裳都懶得換、和衣又睡。不多時那喊人的小廝滿麵習以為常的回來:“大爺,朱先生賴床不肯起。”


  薛蟠腹中罵了一聲,費力從案頭爬起來揉揉太陽穴,張望幾眼,指書架上幾張箋子讓小廝取過來。乃隨手撂給司徒暄:“三爺先看看。看完了再震驚一段時間。貧僧實在得趴會兒。”


  那個便是昨晚上趙茵娘和徐大爺心有靈犀忽悠靈蟾的舞台道具——熊貓會傳信單。司徒暄果然整個三觀都崩塌了。


  足足趴了兩柱香的功夫,薛蟠終於勉強坐直身子,揉揉眼睛:“三爺,對不住。”


  司徒暄指著箋子:“聖人的妃嬪和兒子被相好的男人請綠林賊寇劫走了?”


  “是救走。一家三口歡歡喜喜逃出生天。你真以為有女人喜歡進宮?還不是迫不得已。”


  司徒暄麵上說不出什麽情緒。“這個熊貓會什麽來頭。”


  “哈?你不知道?”薛蟠愣了,“人家當家的並沒有遮著藏著啊!日常光明正大露臉,手下跟別的幫派打架也搬太師椅坐在上麵圍觀。你昨晚去的不就是熊貓會?”


  司徒暄再次當機。許久道:“這事兒,律王叔既知道了,竟然不管?”


  “為什麽要管?是嫌後宮女人不夠多,還是嫌後宮皇子不夠多?”


  “你不是說婉太嬪在打這個皇子的主意麽?”


  “額,三爺別誤會。這是兩碼事。”薛蟠合十道,“倘若黃美人沒有和那位不具名先生相愛,忠順王府不會管這閑事,大抵魏家就得忙活許久,甚至被打個措手不及。如今忠順王府依然不會管這閑事,魏家省去了很多麻煩。所以黃美人的男人其實是幫了魏家一個特別大的忙,雖然他是無意的。黃美人及其子失蹤,乃單獨的獨立事件,跟朝廷所有勢力都不相幹。”


  司徒暄頓時作了然狀——其實他誤會了,還以為昨晚薛蟠去熊貓會是跟忠順王爺打聽黃美人母子的事兒。乃點頭:“也罷,撿個便宜。這個翟娘娘,你要贖她?”


  “哎呦……”薛蟠抱頭,“又是個說起來麻煩、其實很簡單的事兒。婉太嬪這出揚州大戲,需要利用翟娘娘的女兒。做夢也沒想到江南綠林膽大到什麽都敢做,居然從衙門劫人。昨兒我不在,郡主來找我幫忙打聽情形,茵娘自作主張替郡主墊付了十二萬兩銀子的贖金。”


  正說著,外頭有小子報信。說紅嫣姑娘派人來傳話,人票已經找到。雖嚇得半死,幸而平安無事。


  薛蟠抬頭看司徒暄的臉,知道他也已嚴重誤解了綠林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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