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章
靈蟾才剛提起母親, 登時被李千戶喝止。乃抬目看著婉太嬪道：“生身之母不能棄。若是娘娘不幫，臣女唯有自己相救了。”
婉太嬪挑眉：“你有什麽法子？”
“暫時不知。”
紅嫣張了張嘴, 隨即閉上。婉太嬪道：“那個小姑娘, 你想說什麽。”
靈蟾半回頭，見紅嫣睜大眼睛看著自己, 輕聲道：“你隻管說。”
紅嫣抿了下嘴，抬頭又垂下，再看了眼靈蟾才說：“到金陵雇幾個綠林人砸牢反獄不就得了。”說完飛快看了一圈, 見其餘三人都瞧著自己, 把頭垂得更低了些。
婉太嬪含笑道：“為何要去金陵雇人。”
紅嫣道：“江南綠林最昌盛的便是金陵，能人極多。揚州這邊都是些盜賊啦騙子啦，做迷藥的啦做假文書的啦, 沒什麽能打架的。”
“你是做什麽的？”
“賣假古董的。”
婉太嬪挑眉。“你會做假古董？”
“上遊做假古董, 我負責賣。”
婉太嬪笑道：“郡主從哪裏弄來這麽個小機靈。”
靈蟾淡然道：“撿來的。”紅嫣低頭做了個鬼臉。
婉太嬪道：“這會子還有許多事待查, 唯有先煩勞你母親委屈一時。吳大人並不敢怠慢她, 吳太太也是細心之人, 隻怕比觀中還過得好些。”
靈蟾微慍道：“諸事不成, 人煙散去，連馮大人都走了, 還查什麽？”
婉太嬪眉頭緊鎖，不覺停了手中的蒲扇：“若不快些找到黃美人，隻怕要壞事。”
靈蟾忍不住道：“娘娘, 咱們這趟究竟是來做什麽的？”
婉太嬪登時淡了神色：“不該知道的莫問。”
“也罷。”靈蟾端正坐直, “既如此, 揚州大抵沒有臣女什麽事了。臣女預備明日啟程去金陵。”
李千戶微慍道：“郡主還真想去雇綠林人？”
“既然山路不通，那便唯有走水路。”
婉太嬪柔聲道：“丫頭，你莫著急。”紅嫣咬著下唇微微側頭睜大眼睛懵懂的看著她。“事成之後你們娘兒倆必能風光回府，你母親暫吃這麽點子苦算什麽？”
靈蟾搖頭：“我母親想要的不是風光回府，她想要父王回心轉意。他二人情緣已散、我心知肚明，隻沒忍心戳穿她。哪怕我母親能做王妃，父王日夜心係小妖精、弄死這一個還有下一個，回府何用？不若踏踏實實修道，或能窺得天機一二、也未可知。”
紅嫣看得分明，婉太嬪霎時變了下臉、可謂惱怒，瞬間又變回去。婉太嬪輕歎道：“你縱塵心了卻，你母親呢？總得為她著想不是？再如何也須先找到水溶世子。”
“王妃的兒子，與我什麽相幹。”
李千戶尖聲道：“郡主當年可不是這麽說的。你還記不記得正月初一王府送去的毒酒？”
靈蟾霎時啞巴了。紅嫣偷偷捅了她一下，低聲問道：“他們救過你？所以你要幫他們？”
靈蟾苦笑，看著她：“今兒真不該帶你來。”
“人生漫漫，想還人情有的是法子，未必非得這回。”紅嫣望了婉太嬪李千戶各一眼，“或是折換成銀子也行。”
李千戶好懸沒笑出聲來。“小姑娘，一條人命值多少銀子？”
紅嫣道：“既然是一條人命不是兩條，可知當日翟公子並沒預備吃酒，唯有她母親險些著道。你們救了她母親，如今她母親被困府衙又不許她出手，是幾個意思？我簡直疑心你們在釣魚執法，天知道那毒.藥是不是你們挑唆壞人添進去的。”
話音未落，婉太嬪喝到：“掌嘴！”
李千戶徑直朝紅嫣走來。靈蟾站起，紅嫣飛快藏到她身後。李千戶麵無表情道：“請郡主讓開。”
靈蟾道：“她本市井百姓，不知宮廷規矩。”
“那就讓她知道知道。”
紅嫣探頭出靈蟾的肩膀道：“這兒又是寺廟，又不是皇宮！當守廟裏的規矩，眾生平等！”
李千戶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咦？你們二位誰是皇上？蝦兵蟹將莫要狐假虎威。”紅嫣單手叉腰直起脖項，“幫了人家一次，人家隻還你們一次人情就該兩訖才是，難道還想要人家還一輩子不成？”李千戶繞過靈蟾掄起胳膊要扇她，她閃身躲過。“沒有這樣一本萬利的買賣！欺負翟公子不懂行情怎麽的？”
婉太嬪笑了。“好個牙尖嘴利的小蹄子。今兒不把你那張嘴撕爛了，你也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後頭那句話才剛說幾個字時，紅嫣“滋溜”一聲跑了。婉太嬪一愣。抬眼看靈蟾和李千戶，他倆也愣了。
半晌，李千戶喊道：“可有人追去了？”
隻見房梁上跳下來一個黑衣男人，跪下道：“未得主令不敢擅動。”
婉太嬪麵黑如鐵：“追！”
黑衣男人刮風似的不見。靈蟾急得滿頭冷汗，愣是不敢吭聲。
偏等了許久，黑衣男人回來說找不著。
婉太嬪默然片刻，忽然笑道：“靈蟾，你大抵能尋的著她。告訴她，這次失禮我不怪她。問她是怎麽跑的。”靈蟾忙磕頭謝恩。
事既至此，雙方已沒興致再談，靈蟾告辭。
回到新龍門客棧，夥計迎了出來：“翟公子回來啦~~你和俞姑娘怎麽沒同時回來？”
靈蟾驚喜：“她回來了？”
“可不，進門不多會子。”
靈蟾急忙跑回院子。紅嫣剛剛換好衣裳從裏屋出來，笑嘻嘻跑到她跟前：“翟公子沒事吧~~”
靈蟾鬆了口氣。“你哪兒來那麽大膽子。”
紅嫣皺皺鼻子：“我瞧她那模樣就知道大事不好，趕緊逃走。”
靈蟾沒好氣道：“虧的你跑的快，不然命都要去半條。你怎麽跑的？大內高手去追你都沒追著。”
紅嫣撲哧笑了：“那個黑大個是大內高手啊！”乃比劃道，“我進去時就發現，那院子旁邊就有扇小門。門是開的，外頭停著輛好大的大牛車，車上丟滿了破箱子舊櫃子。趕車的坐在路邊跟兩個閑漢磕牙。我懸身在車下，抓塊石頭打了一下黑牛。牛喊了幾嗓子，趕車的便想起自己還有活計沒做呢，溜達回來趕車。那黑大個圍著牛車轉悠，把每個箱櫃都打開查看，趕車的問他何事他也不答話。箱櫃開完沒見人他就走了。我跟著牛車過了兩條街，偷偷跳下來，趕車的從頭至尾半點不知情。”
靈蟾啼笑皆非：“原來如此。”
紅嫣得意道：“皇宮裏頭，八扇宮門一閉，連個鬼都跑不出去。外頭能一樣麽？”
“委實如此。故此宮中沒人敢逃。也罷，我知道了。”
靈蟾遂寫了封信，描述紅嫣是怎麽躲過追兵的，托夥計送去法海寺。
事情當然不是這樣。
張子非和薛蟠二人昨晚便已探過法海寺了，知道婉太嬪住在何處，給紅嫣送了張詳盡的地圖，以及但凡出現意外往哪兒跑。
紅嫣跑出小院，閃身進了最近的一處偏殿。旁邊住著宮裏的主子，和尚們沒事都不過來。張子非在殿中預備好了僧衣僧帽和頭套，立時幫紅嫣換上。
為了婉太嬪的人進出方便，院子旁邊必有小門。門本來鎖著，張子非悄悄打開了。薛蟠穿著僧袍藏於暗處，看紅嫣出來便推門跑出，順便砸了大黑牛一石頭。趕牛車的和兩個閑漢都是薛家的人。追兵見小門開了，少不得先往門外去。恰逢那黑牛哞哞直叫、車上又全是能藏人的箱櫃、趕車的又準備走，自然而然起疑心。那頭張子非和紅嫣便扮作小和尚從別處跑了。
如果有兩個追兵，此計就很難得逞。可區區民女，又不會武，犯得著派兩名大內高手麽？
歇過午覺，夥計過來說有客人找俞姑娘。靈蟾陪著紅嫣出去一瞧，居然是張二奶奶扶著個小丫鬟坐在堂前，眼睛通紅。紅嫣轉身就想走。
靈蟾拉住她道：“這位也是鑽了牛角尖的。不如試試可能勸說明白，也算行了件善事。”
紅嫣撇嘴：“行吧，看翟公子顏麵。”乃滿麵不高興走了過去，皮笑肉不笑拱了拱手，在張二奶奶對麵坐下。
張二奶奶看著她欲言又止。
“這位大嫂，你能不能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麽？若想要張二的愛慕，他好色，你可以學著化妝打扮。我知道幾位女先生會教人化妝。”紅嫣淡淡的說，“若想要他守身如玉，那就變成潑婦，將他的小老婆和相好有一個打一個。橫豎他家裏得靠著你家裏，他不敢把你怎樣。”
夥計和旁的客人聞言皆竊竊的笑成一片。
張二奶奶半晌沒回過神來。“你……真的跟他恩斷義絕了？”
紅嫣攤手道：“我真的早多少年就不喜歡他了。真的真的真的，比珍珠還真。可我不喜歡他，和他不喜歡你，全不相幹。並非我不喜歡他、他就會喜歡你。都告訴你他好色了。學化妝沒那麽難。”
張二奶奶搖頭：“我想要他的心。”
“可他隻想要女人的臉啊~~你不收拾好臉，怎麽能騙到男人的心？”
客棧胖東家從後頭繞出來道：“這位奶奶，人家說的是實話。哪個男人不喜歡模樣好的？娶正房太太奶奶為何重德不重貌？因為賢淑大度才不會妨礙男人找美貌的小老婆和姘頭嘛。沒有魚姑娘，還有蝦姑娘蟹姑娘田螺姑娘。”
“看，東家大叔總是男人吧。”紅嫣拳頭墊著下巴覷了他一眼，“想必有不少相好？”
夥計笑道：“我們東家不敢。”
胖東家道：“我開這客棧乃是老丈人出的本錢。”
紅嫣偏頭：“所以你是不敢，不是不想。”
“那當然。誰不想。”
“喂，有沒點良心啊。”
“世人慣於裝模做樣大義凜然，多半空口白牙吹牛皮。酒色財氣人之大欲。沒好處才會惦記良心。見了好處，誰還認得良心？”
兩個書生模樣的客人撫掌：“東家說的極是！”
“你看。”紅嫣攤手，“張二奶奶，如今事情明擺著。你和他隻能有一個高興。若想你高興，今兒回去就收拾他。日後凡他多看女人一眼，當場打個爛羊頭。若想他高興，橫豎你家有錢，幫他買六七個漂亮小老婆。”
張二奶奶臉上忽而震驚忽而悲戚忽而委屈忽而不敢置信。許久，默然站起來行了個禮，領著小丫頭走了。
回到院中，靈蟾忽然說：“我覺得，張二爺並非好色之徒。他是實心愛慕你。”
紅嫣嗐聲倒在椅子上：“我知道。我實在不能回饋他。且他又真的不愛他媳婦。偏他媳婦又真的愛他。若不把他強行說成個色坯，張二奶奶哪有那麽容易看得開？一個人不高興總比兩個人不高興好些。”
靈蟾怔了半晌，慨然道：“你說的對。”乃定了定神，“明兒早上咱們就啟程去金陵。”
“好~~這會子還早，咱們去哪兒逛逛？”
靈蟾想了想：“去觀音山吧。”
二人遂上觀音山紫竹林查看一番，並沒查到水溶的線索。
回到客棧，婉太嬪跟前的“黑大個”已等候多時。此人眼角餘光都沒掃一下紅嫣，徑直向靈蟾抱拳低聲道：“令堂大人昨夜於府衙失蹤。案頭留書一封，向吳大人索要贖金二十萬兩。”
靈蟾嚇得渾身一顫，隨即立定皺眉：“與我王兄失蹤一樣？”
黑大個搖了搖頭，拱手告辭。
紅嫣悄聲道：“綠林中有個賊首石三，綽號立地成佛，明麵身份是忠順王爺的管家，道上事事皆知。綠林人有難也會托他向王爺求情。翟公子借王爺的情麵跟他打聽打聽，必有消息。再不濟，我們東家與他生意往來極多，使上幾個錢沒有不成的。”
靈蟾深吸幾口氣：“走，見你們東家去。”
二人當即直奔丁香街。誰知不明和尚從中午被吳遜喊走，直至這會子都沒回來。趙茵娘請她們書房少候。
才剛坐下紅嫣便問：“趙二姑娘，前幾日賈大姑娘出嫁，忠順王爺過來，石管家跟著沒？”
“來了呀~~”茵娘道，“我還跟他切磋了幾招。哎，十三大哥還是一如既往的強得變態。”
“他可曾提過揚州綠林近日來了什麽有本事的人？”
“熊貓會那四位當家不就是有本事的人？誰還能強的過他們去。”
靈蟾忙問：“熊貓會是什麽？”
茵娘道：“揚州最厲害的綠林幫會。大當家富可敵國但不管事，三當家智計百出但不管事，二當家是大當家的狗腿子，基本全靠四當家撐著。”
靈蟾思忖道：“大當家何故富可敵國？”
“天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