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掃花待客的老者身份畢露, 乃膠澳海盜晁老刀。從時間上看,應該是義忠親王的隱藏戰力。海盜在朝廷精英水師眼皮子底下活動了三十多年, 怎麽看都詭異。而李將軍升職也不過近七八年。可知軍營內部還另有奸細幫他們通風報信。隻不知那人是義忠親王的黨羽, 還是海盜們自己搞定的。
陶嘯和薛蟠都特別興奮,小朱有點兒莫名其妙。陶嘯解釋道:“膠澳好地方!”
薛蟠連連點頭:“控海權戰略要地!”
陶嘯接著說:“兩眼一望, 左手是高麗右手是東瀛。”
二人擊掌而笑。“天助我也!”
遂商議過幾天誰假冒皇孫手下過去談判。小朱直說他去,幾個人眼神同時跳了一下。薛蟠假笑道:“會見海盜的基本條件:武藝高強。”隨手拍拍三當家的肩膀,“書生就要有書生的樣子。”
不待他反駁, 陶嘯先笑道:“我倒合適。”
忠順王爺側頭看了他半日。“還行。”
薛蟠打了響指:“賓果!”
徽姨道:“晁老刀那把歲數, 陶嘯還是年輕了些。”
小朱忙說:“要老些容易!”當即取家夥來給陶嘯試妝。
大夥兒熱烈圍觀兼指手畫腳。折騰小半個時辰,陶嘯成功老了不止十歲。小朱還想給他染白頭發,忠順王爺不許。最後薛蟠出了個折中的主意, 挑染鬢角。三當家卷袖子試了試, 效果良好, 遂定妝。因忽悠人薛蟠最在行, 還替陶嘯寫了個腳本做參考。
四天後, 陶嘯重新化好妝。徽姨叮囑他:“你記著, 咱們諸事用不上他們,等著他們來相求。”
陶嘯咧嘴笑道:“大姐放心, 我省得!”
乃趁夜前往拜訪晁老刀,依然是那個錦衣少年迎進前堂。
老海盜愕然立起,雙目盯著陶嘯從門口走至近前。不待打招呼, 他劈頭就說:“你是軍中將軍。”
陶嘯道:“是。”
晁老刀怒道:“既手中有兵, 當年為何不搶入京中救出太子!”
陶嘯苦笑:“當年尚無兵權。”
晁老刀微怔一瞬落下淚來:“老夫身在海上, 鞭長莫及。”
陶嘯哀然輕歎,拱拱手:“老爺子辛苦了。”晁老刀還禮。問其如何稱呼,陶嘯自言姓明。
二人分賓主落座後,晁老刀道:“十幾年來老夫苦尋皇孫,今日終於得見將軍。還望引老夫拜見。”
陶嘯誠懇道:“實不相瞞,國內已無事,皇孫又出海去了。”
“哦?”
“顧四沒告訴您老?”
晁老刀無奈道:“他又瞞了老夫何事。”回頭望身邊的錦衣少年。
少年無辜道:“我諸事不知!”
陶嘯遂先說了顧四為得淩波水舫竟出賣同僚,晁老刀斷然不信。又說那位哄騙泉州樊家進京招惹鳳子龍孫,可這些人的長相既不像同族也不像福建人、猶如等死,皇孫聞訊趕回國收拾爛攤子等,掰扯一通。
晁老刀嗐聲道:“委實思慮不周。”
“既然思慮不周,當多念些書才是。大夥兒好容易活下來,險些讓康王鷹犬一鍋端。”
晁老刀苦笑道:“多虧了皇孫。顧小子沒敢說這些。老夫還當韓學古為他侄女尋麻煩。”
陶嘯嗤道:“韓先生若在,顧芝雋墳頭已長草。”
晁老刀思忖片刻抱拳道:“都是自己人,皇孫可否替顧韓兩家說合說合?”
陶嘯沉聲道:“皇孫跟前,顧家乃顧芝敏。”
晁老刀忙說:“聽聞皇孫已尋到顧小姐。顧家如今隻剩三人,當讓他們相會才是。”
“人家七爺何苦來替自家添上一個兄長。有事保不齊還得支會他,好不呱噪。”
晁老刀和錦衣少年臉色同時變得有些奇怪,互視兩眼。晁老刀略尷尬道:“何至於忌憚至此。”
陶嘯鄙夷道:“若在我手下,此人必軍前斬首。老爺子不必再提他。”
晁老刀眉頭擰成死結,許久方鄭重道:“顧家二老爺與老夫有救命大恩,不可置之不理。”
陶嘯點頭:“原來如此。老爺子還請將他帶回膠澳,莫再放出來。就算韓先生看顧候顏麵,杜家焉能放過他?”
“嘶……”晁老刀抽了口涼氣。他本為海盜,對世家大族究竟有多大本事並不清楚。早先皆是顧四掌握這些消息;如今顧四被薛蟠強行說成井底之蛙,晁老刀便沒了底。乃試探道,“皇孫可否護他一護?”
陶嘯冷冷的道:“不義之徒,皇孫沒殺他隻因忙的緊、顧不上。”
晁老刀忙說:“老夫以人頭擔保,其中必有誤會。”想了半日,遲疑道,“皇孫真不想奪回江山?”
錦衣少年終於忍不住了。“天下本該是皇孫的,拱手讓人豈能甘心?”
陶嘯道:“有多大肚量吃幾碗飯。手中無兵猶如俎上魚肉。敢問何處養兵練兵能不讓康王察覺?”
少年愕然:“原來皇孫打的是這個心思!”陶嘯微微一笑。
晁老刀遂起身恭敬讓在一旁。少年朝陶嘯拱拱手,泰然坐於主座。晁老刀道:“明將軍休怪。這位是我們少寨主,我不過晁寨主跟前家將罷了。”
陶嘯啼笑皆非,又心中納罕。這老頭首領氣度十足,半分不像什麽家將。“如此說來,你不是晁老刀。”
“他是。”少年道,“寨中本是我母親做主。我姓馮。”
陶嘯微驚,打量了他幾眼,隨即想到一個人。神武將軍馮唐有個族弟正在山東水師供職。隻怕這個女海盜晁寨主便是馮將軍的姘頭,海上得的東西亦有馮家一份。
少寨主正色道:“陶遠威的差事,不知皇孫有何打算。”
陶嘯含笑道:“少寨主的意思?”
“南安世子受人攛掇,正請纓親自來金陵。”
驟然聽到兒子的消息,陶嘯雖想繃住臉、可哪裏繃得住?咧嘴直笑。少寨主和晁老刀都看著他。陶嘯幹脆拍手:“極好。”
“哪裏好。”
“南安世子年少,玩不過陶老頭的。金陵的兵馬越簡單,就越少人盯著。”
“咱們的人豈非也進不去。”
陶嘯擺擺手:“難不成還想得大頭?借東風即可。屆時官兵修什麽船,咱們也修什麽船;他們穿什麽衣裳咱們也穿什麽衣裳。”
少寨主皺眉:“就不能名正言順麽?”話音剛落,晁老刀眼中微露不悅。
陶嘯納罕道:“皇孫是欽犯,少寨主和晁老爺子是賊寇,名正言順要來作甚?水泊梁山一百單八將,招安後幾乎死絕了。”晁老刀連連點頭,少寨主霎時失望。陶嘯心中一動。
想了片刻,少寨主拱手道:“這趟過來本想拜見皇孫,既是未歸倒可惜的緊。我們尚有些人手,可為皇孫效犬馬之勞。來日還望明將軍引薦。”
“好說。”陶嘯拱手;順便覷了晁老刀一眼,這位眉頭皺起。
“隻是韓先生和顧七爺處還望皇孫多多調和。”
“韓先生好辦,皇孫的話他聽。顧芝敏無須指望。”
少寨主忍了忍沒忍住,問道:“不知顧小姐如何?”
陶嘯不禁疑心顧芝雋將堂妹許給了什麽人,試探道:“正備嫁呢。”
果然,他二人皆神色大變。少寨主急喊:“顧小姐許了人家?”
陶嘯隨口掰扯道:“婚事早已定下,嫁妝也已備好。因其恩師亡故守孝,才拖延到這會子。”
晁老刀皺眉:“定的是什麽人。”
“顧家的家事末將不曾打聽。聽說婆家雖隻小富,卻極靠譜;男人文武雙全,模樣也俊俏。顧七爺甚為滿意。”
少寨主脫口而出:“萬萬不可!顧小姐的去處顧四哥早有安排。”
陶嘯哂笑道:“難怪顧七爺避妖怪似的避他。”
晁老刀正斟酌如何開口,少寨主又先說了。“茲事體大,求皇孫攔下那樁婚事。”
“‘茲事體大’這四字批語是誰說的。”
“顧四哥。”
“那大抵無礙。”陶嘯道,“顧四能耐有限,他能辦成什麽。”
晁老刀正色道:“委實茲事體大。”遂說了段舊事。
原來妙玉之母早先曾與另一戶人家議親。那家的少爺好美色。之前曾議過的兩位姑娘,皆是媒婆說的天花亂墜、人長得平平。因恐又是如此,特派了個女畫師跟著媒婆去見。回頭畫出畫像來,不曾想被他們家老爺看上,欲以重金娶為二房。太太氣得暴跳如雷,婚事自然沒成。
那老爺便是如今的山東水師副指揮使成大貴。他上司年歲已老、最多過個三五年便要解甲歸田,此人九成會接任正指揮使。顧芝雋早已拿定主意將堂妹獻給他。一則換自家海盜愈發暢行無阻,二則設法謀成家的兵權。
陶嘯聽得目瞪口呆,暗自欽佩張子非的直覺。可知晁寨主、晁老刀和這位馮少寨主皆對如此安置毫無異議。道不同不相為謀。欲收膠澳水寨和海盜,須將為首這幾位弄走或團滅,自家方能得手。最好是讓他們內裏火拚。乃搖頭道:“顧七爺必舍不得。”
少寨主忙不迭道:“故而需請皇孫出麵。又不是八抬大轎抬做正經太太,不拘時日、人過去便好。”
陶嘯又想了半日還是搖頭:“皇孫極看重顧七爺,斷乎不肯強扭他的意思。韓先生亦不會讚成的。”
晁老刀道:“眼下皇孫營中竟是顧七爺做主?”
“何大人做主。”
“老夫想見見何大人。”
您老既然見過“周先生”,自然不能再見“何大人”。萬一穿幫了呢?“何大人忙的緊,不得空見許多人。”陶嘯道,“除非晁寨主親臨。”
晁老刀還沒來得及答話,又是少寨主搶先:“這個容易!”
陶嘯趕忙拱手:“既如此,末將就替何大人答應下來。”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直將相見的地方給定下了。晁老刀愣是沒插上話,麵色烏青。
陶嘯豈能容他慢慢斟酌應對之法?話鋒一轉,提起水師戰術。他本是騎兵將領,這幾年臨時抱佛腳學了些水軍的東西。晁老刀當了幾十年的老海盜,最有實戰經驗不過,忍不住與他議論起來。
陶家乃將門世家,戰術眼界非尋常人可比。晁老刀辯不贏他,心焦之下命人取出海圖鋪在案頭。殊不知紙上談兵反而讓陶嘯避開些短處。遂幹脆各擬二千人海戰,晁老刀扮海盜、陶嘯扮官兵。鬥了大半個時辰,竟是陶嘯穩穩的站住上風。晁老刀急了,愣是替自己補上了二千人,依然被陶嘯圍困。晁老刀咬咬牙,再添上三千人,方驚險救得同夥撤離。這一擬戰陶嘯大獲全勝。
晁老刀鬥得過癮,連聲說“後生可畏”,看陶嘯順眼多了;先頭想攔阻晁寨主與何大人相見之事他也忘記了。少寨主不由得敬重陶嘯幾分。
那張海圖細致入微,一礁一石不曾放過,陶嘯牢牢將之記在腦中。順帶猜到,這夥海盜居然有七千人之多。若好生操練,再加以軍規約束,於自家而言已夠做前鋒營使了。
遂辭去。
大夥兒翹首以盼陶四將軍談判歸來,誰知晁老刀居然不是Boss!且人家並無納頭便拜之意。果然沒有便宜得來的戰力。
十三居然先說話了。“我瞧他毫無下人之態。”
薛蟠附和道:“我瞧也是。”
陶嘯道:“我瞧也是。”
“會不會是梁山上的宋江?”薛蟠擠擠眼,“海盜頭子也許本來是晁寨主之父,亡故後隻留下一個女兒。晁老刀已經實際控製了水寨,明麵上還得假惺惺尊那娘兒倆為主。”
小朱思忖道:“少寨主他爹若是馮將軍,晁老刀必然忌諱。依著顧四的圓滑性子,大抵能哄得個個都當他是貼心之人。”
薛蟠道:“少寨主追求名正言順,年紀又輕。在晁老刀和顧四的聯手忽悠下,有點兒飄然不穩。”他打了個響指,“擇他落單時機。比如去秦淮河邊逛窯子。”海盜上了岸,青樓乃必去之所。“煩勞三當家打個照麵錯肩而過。”
“作甚。”
薛蟠對著他耳旁嘀咕了一番。
小朱挑眉道:“像?”
“當然不像。”薛蟠道,“強行像唄。咱們這群裏頭,獨三當家有貴公子氣度。有些念頭隱藏在心底深處。若沒動便罷,一動便如春草叢生不可收拾。”
小朱緩緩點頭。“釜底抽薪。”又想了想,“既這麽著,須得把顧四抓起來。”
“與他什麽相幹?”
小朱橫了和尚一眼:“你強掰人家無能人家就真的無能了?”
“也是,關鍵時候他胡說八道就不好了。”薛蟠眼珠子轉了轉,“送給畢得閑。”被他傷得慘烈那回,人老畢還沒報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