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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

  薛蟠猜測王將軍死於突發性心髒病。眾人忙問究竟。


  “貧僧不是大夫說不清楚。一種急病, 發病即死、來不及醫。胖子易發,焦急驚恐易發, 飲酒易發, 房事易發。”


  王二爺道:“我父有心疼病。大夫叮囑他戒酒戒色,他如何肯聽?隻略收斂些罷了。”


  “那就是了。凶手知道他的病情。問問昨晚侍寢之人。”


  王家兄弟互視幾眼, 都沒開口。


  杜萱眨眨眼:“該不會也被滅口了吧。”


  王大爺咳嗽兩聲道:“倒沒有。都關在後院。”


  薛蟠向陶嘯低聲道:“數目大概比較可觀。”


  慶王世子問道:“幾個?”


  王大爺硬著頭皮道:“二……二男四女。”慶王世子撲哧笑了,王家兄弟滿麵尷尬。


  薛蟠問仵作道:“大叔,人死後能查驗出春.藥麽?”


  仵作道:“能。”


  “啊?居然能?”


  仵作上前翻看屍首的眼皮子和舌頭, 篤定道:“中了春.藥。可還有他們昨晚剩下的酒食?”


  王家兄弟齊聲說“有”。忙命人取來。仵作查了查, 果然從一個小些的空壇殘酒中尋到了春.藥。


  此時昨晚侍.寢的幾位到了。賈雨村一問,他們都是二更過後才喊來的,來時王將軍桌上正好放著那個被下了藥的空酒壇。再問之前服侍的人, 與主子對飲者乃新近進府的清客吳先生。此人昨晚一直陪著瞧熱鬧, 自己並不沾惹妖童家妓。


  看這幾個人互相眉來眼去的, 薛蟠合十誦佛道:“各位, 現仵作與大人均已查明, 王將軍死於春.藥誘發心疼病, 不與你們相幹。”


  侍.寢眾大驚大喜。有個家妓脫口而出:“老爺們竟查出來了?”


  “是啊!又不是什麽難事,一看便知。”


  “吳先生還說我們跑不脫誘主之罪!”


  “你們被他哄了吧。春.藥看來是他下的。”


  另一個道:“竟是他害的將軍!哄我們扯謊必沒安好心。”


  遂七嘴八舌說了。


  原來昨晚三更天不到王將軍忽然發病, 當時他正與兩三個人糾纏於地毯上。旁人慌做一團,吳先生鎮定指揮將之抬上床,自己卷起袖子施救。忙活半日, 王將軍氣絕身亡。吳先生長歎一聲轉過身, 憐憫的看了侍.寢眾幾眼, 再歎。有個膽兒大的問如何;吳先生說他們死定了,就算不被二位爺們杖斃也少不得殉葬。旁人忙跪求他出主意救命。王先生遂想了半日,說將軍前些日子因瞧熱鬧惹上了個惡道人,挨了詛咒。橫豎也無外傷,不若就假扮成是因詛咒橫死,你們總無事。乃教導他們遮掩的法子,如此這般。


  聽罷,司徒暄率先道:“如此看來,倒是與不明師父推測的不差。”


  薛蟠道:“這個吳先生顯見與打手一樣,是同夥不是線人,多半已經逃跑了。”


  慶王世子道:“既這麽著,畫影圖形舉國緝拿。”賈雨村趕忙答應。


  如此詛咒殺人算徹底推翻,眾人皆鬆了口氣。王家兄弟請諸位貴人去淨室用茶。


  路上杜萱悄聲問道:“和尚和尚,你看這事兒是何人所為?”


  “不知。”薛蟠看顧念祖也在旁邊,道,“且這案子可能破不了。”


  “為什麽?”


  “凶手做事極周全,下手滅口又狠。如今既已知道不與你們幾位相幹,官府也就沒那麽重視,查不出來大概就拉倒了。”


  杜萱皺眉:“拉倒?”


  “不然你以為?這世上拉倒的案子多了去了。”薛蟠皺眉道,“額,還真不能拉倒。萬一被天津那邊把賬算到陶家頭上就不好辦了。”眼角掃一眼顧念祖,他仿佛什麽都沒聽見,麵無表情。


  一夥兒坐在前堂將此案從頭細捋,都認定有人想害王將軍,詛咒是個套子。王家在辦喪事,不便久留,隨即散去。


  東家喪事,西家酒席。憑借某人從後世帶來的新鮮曲子,天上人間之歌妓素來比別家名聲大些。次日晚上有個鹽商壽辰設宴,請了位歌姬過去。酒席散去,歌姬回到天上人間,悄悄告訴了老鴇子一件事。前些日子給她們看的畫像上那人,方才她在鹽商府上見到了。老鴇子忙將薛蟠喊來聽她說經過。


  顧念祖今兒本來隻扮作尋常儒生混在人群裏頭;偏他模樣出眾、加之小朱的畫像惟妙惟肖,歌姬還沒登台便已認出來,跟主人家的管事打聽。旁的歌姬舞女聽見詢問,都朝顧念祖張望過去。


  管事遠遠一望,沒好氣道:“娘子們,那人一看就是個窮鬼。”


  歌姬道:“未必穿布衣的就是窮鬼,也許人家懷內藏金呢?我瞧他好不俊俏。”


  那舞班的班主歲數頗大,性子也風騷,笑道:“好個小書生。我瞧上了,今晚就上手。”


  歌姬忙說:“班主,總得有個先來後到不是?分明是我先瞧上的。您老經風曆雨的什麽沒見過,倒有臉跟我們小孩子搶男人。”


  眾人都笑道:“有理。班主實不該。”


  班主笑戳了她一手指頭:“也罷,先讓你,免得人說我欺負小孩子。我瞧他不是省油的燈,你若拿不下來我再上,讓你們個個沒話可說。”


  歌姬爽利道:“成。”


  誰曾想她倆都還沒來得及動手,顧念祖身邊已有了位粉頭,二人十指相握甚是親密。歌姬看那粉頭隻十四五歲,杏臉桃腮好不嬌豔。乃佯裝咬牙切齒道:“那小蹄子是誰?”


  另一個琴娘在旁探頭道:“我就知道你們不認得她。她如今還小。隻等著,不出二年必然樹起豔幟。”


  歌姬惱道:“快說!誰要聽你高談闊論。”


  琴娘道:“她姓花,老鴇子本取了別的名字,她嫌拗口、執意不肯使,如今隻喚做三娘。”


  “她是哪家的?”


  “千媚樓的。”琴娘道,“這個花三娘如今還在調理,見客不多。來日……姐姐怕爭她不過。咦?那是誰?”


  隻見有位闊老太爺來到顧花二人跟前,三人仿佛頗熟絡的模樣。舞班班主道:“那是豐運米行的胡老太爺,近年已不大出來了,生意都是他兒子打理。”


  歌姬唾道:“小丫頭片子,跟老娘玩兒,還早的很呢。”


  眾人都笑。遂個個時不時望過去,又見了好幾位富商同他們說話。


  宴席散時,歌姬舞女粉頭們去領花紅。天上人間這位和舞班班主不免張望尋找花三娘,她竟不在。旁人紛紛取笑她兩個搶男人、男人跟旁人走了。歌姬納罕道:“卻不知那位俊俏郎君是誰?真真不俗。”鹽商家的管事順口問她哪兒不俗,歌姬便將今兒顧念祖私會過的大富商一個個數出來。這些人單獨聽著倒不覺得有什麽,連到一起卻甚是驚人。


  薛蟠聽罷不由得豎大拇指:“幹的漂亮!”那些富商個個都是做軍需的。


  這歌姬得意道:“上回媽媽就說了,這男人不是東西。我瞧他又是穿得簡樸又是坐在角落,定不想惹人留意,誠心替他招蜂引蝶。”老鴇子忙誇讚她幾句,送下去了。


  薛蟠想著,那個還沒當上花魁的小粉頭倘若陷入情網,很難輕易拔.出來。遂跟老鴇子打商量,可否撬千媚樓牆角。老鴇子瞧了他一眼:“東家不怕引狼入室?”


  “狼倒算不上,最多是隻小狗兒。”薛蟠悠然道,“咱們這樓子,連小貓兒都能訓成母老虎,遑論區區小犬。”


  老鴇子笑了。“成,我且試試。”


  縱然是風月行當,亦有大船小船。千媚樓不過是個小窯子,縱有美貌姑娘也難出頭。天上人間想撬牆角倒不難,隻管拿錢去砸。花三娘起先不願意,不過一夜功夫便願意了。隨即來到天上人間。


  這姑娘進樓先得過各式各樣的培訓,第一件便是洗腦。老鴇子先講了杜十娘怒沉百寶箱的故事,又添上許多秦淮河名噪一時的花魁娘子的下場。有年老色衰被樓子趕走的,有被人買去做侍妾、讓大老婆弄死的,還有資助了秀才、人家中舉後拋諸腦後的,甚至還帶她去看了幾處荒墳。短短兩天下來,花三娘已經嚇得魂飛魄散。


  到了第三天中午,老鴇子領她去了一家小酒樓。聽小夥計閑聊,說老板運氣極好。他本是個尋常的小木匠。隻因模樣生的好,被老板娘看上了。老板娘亦好運,她如今這萬貫家財皆是她前頭那個富商丈夫留下的。正說著,他們家小少爺跑了出來,丫鬟在後頭追他不上,咯咯直笑。


  吃完午飯下樓,看老鴇子笑容滿麵,花三娘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鴇子含笑告訴她:“那個老板娘不是什麽寡婦,原先也在我們樓子裏。”花三娘大驚。老鴇子接著說,“我隻告訴你。男人有靠得住的、有靠不住的。但凡他除你之外還有第二個女人,必靠不住。因為有第二個就有第三個。你總有老的一日,到時候如何比得過年輕姑娘?方才那位老板娘便是一心隻管賺錢,錢賺足了搖身一變,娶個老實標致的小後生,日子何等逍遙。”頓了頓,“咱們昨兒去上墳的那個劉碧煙當年何等豔名,比她還小呢。歡歡喜喜做了秀才娘子,還是正房。卻不知婆家闔族都以她為奇恥大辱,兩年功夫已成塚下枯骨,好可憐見的。”


  花三娘沉思良久問道:“隻是樂籍可如何是好。”


  老鴇子微笑道:“咱們東家是出家人,最慈善不過。姑娘們要走時全都消除樂籍、化作寡婦的。”


  花三娘大驚:“消除樂籍?竟有這等事?”


  “天上人間姑娘早晚是良家女子。”


  半日,花三娘喃喃道:“難怪你們個個對那和尚死心塌地。”


  老鴇子道:“東家隻要我們替他賺錢,怎麽個賺法他不管。”


  花三娘歎道:“不明師父果真是個商賈。”


  老鴇子道:“你隻想想,誰不是因為家裏窮才被賣出來的?”說著拭了淚,“若不賺足了錢,縱然離開這樓子,遲早還得把孩子賣進來。”


  花三娘呆了半晌,忽然喃喃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於我何有哉。”


  老鴇子立時道:“苛政猛於虎也。”


  花三娘又呆了。過會子愕然道:“媽媽竟是讀書知文的?”


  “咱們樓裏請了先生,姑娘都要讀書的。”老鴇子笑盈盈道,“你也一樣。”花三娘再沉思。


  當天晚上,花三娘說想出去走走。老鴇子忙的緊,隻叮囑了句莫要迷路。不曾想她竟一去不回。


  三更天,杜萱跟前的嬤嬤跑到畢得閑住處拍門,杜萱可能出事了。晚飯後神神秘秘帶幾個人出去,不肯說去哪兒、做什麽,這個點兒不見回來。


  畢得閑大驚。說不管也不可能,立時寫了幾封信命人送出去,裏頭少不得有薛蟠一封。


  薛蟠睡夢中聞報,嚇得一激靈,忙換了衣裳趕去畢得閑處。


  那嬤嬤正抹眼淚呢,畢得閑也急得額頭青筋直跳。薛蟠進門先說:“不用太著急。顧念祖最終還是想娶她,不會怎樣的。”


  嬤嬤又急又怒:“我早說過那人沒安好心!”


  薛蟠哂笑道:“我也說過,人家杜爺聽麽?”


  仆人大叔怏怏的說:“也保不齊是玩兒去了,明日便回來。”


  薛蟠擺手:“不用指望僥幸。”乃正色道,“前幾天我手下一個歌姬出去侍宴,可巧撞見顧念祖和他相好的粉頭也在。我幹脆將那粉頭買到自家樓子裏來。她今晚也同時失蹤。”


  畢得閑思忖道:“莫非那粉頭將杜姑娘拐了?”


  “那粉頭年紀小,模樣極難得。人都比較容易相信美貌少女。”薛蟠思忖道,“但是咱們不能去找顧念祖質問,他不會承認的。”


  嬤嬤喊道:“既是他相好,憑什麽不承認!”


  薛蟠苦笑:“那是粉頭,夜夜換新郎。”嬤嬤啞然。


  畢得閑道:“這幾日杜小姐時常跑府衙,極想摻合王將軍那個案子,粉頭怕是用那個當由頭哄她走的。”


  嬤嬤哭道:“我們姑娘落在他手可如何是好。”


  畢得閑稍稍慌神:“可要將顧念祖抓來?”


  薛蟠想了想道:“先不要。杜萱的性子,顧念祖就算生米煮成熟飯也娶不到她的,何況還有貧僧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朋友。所以他若想成婚事,就得讓杜萱心甘情願嫁給他。我猜他必是要先將杜萱置於危險,吃些苦後自己扮作救世主。那個叫花三娘的粉頭便是他派去杜萱身邊照看、不至於玩過火。我們隻暗中盯著他。至於杜小姐,知道點人間疾苦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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