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話說十三去見韓先生, 將顧四所為悉數告知。韓先生頓覺泉州樊家眾人有危險,要親去通告。
十三心中大略猜到韓先生也是他們同僚, 口裏勸道:“泉州千裏迢迢, 這會子天氣又熱,路又不好走。泉州府地方大, 慶王府想找他們也不容易。再說,萬一那老太監再派人來、韓先生竟不見了,豈非更要疑心顧七爺?”
韓先生道:“無礙, 我平素時常到處遊走、數月不歸。有些事貴府不方便處置。”乃思忖道, “隻有一事仍需煩勞王爺。待我們皇孫回國可否告知韓某。老夫倒無別意。因皇孫極明白,老夫欲同他請教如何妥當藏匿那些同僚。”
十三道:“據我所知他的人也不過如尋常百姓般街頭巷尾罷了。皇孫手裏自有能人。本籍哪省便在該省做出戶籍來,本分痕跡也無。”
韓先生驚喜:“竟有這本事!”十三點頭。韓先生猶自不信, “他如何處置的?”
十三道:“舉國多災。就以隔壁的山東為例, 因旱澇兩災淪為乞丐者不計其數, 災鄉官員亦常更換。若有本籍山東者——山東、嶺南、福建等地的容貌其實極明顯, 難以假冒別處籍貫——便尋個災鄉, 以擅仿筆跡者仿製檔案混入縣衙, 再仿製個路引子,或是仿製個大戶人家替奴才消去奴籍的文書。”
韓先生不覺笑開了眉眼:“皇孫果真是我們太子的種!”又捋著胡須想了會子, 眼神漸漸明亮。乃再次拱手做謝。十三告辭。
天明後韓先生便收拾了個小包袱上路了,十三眼看他雇的馬車走遠才離開。
眾人聽罷十三所言,都知道九成這個韓先生會把泉州樊家那群給領到江南投靠皇孫了。小朱先拍手道:“不明和尚你的差事來了!”
薛蟠翻了個白眼:“收編高級別人精哪有那麽容易。咱們既沒有皇孫, 也不能一直在外洋不回國。”
徽姨道:“先將他們安生養著, 算在你們熊貓會裏頭, 後續再說。皇孫的事兒好辦,大不了瑛兒再演一回。”
大夥兒齊刷刷鼓掌:“您老說了算!”
陶瑛現場懵逼:“啊?大姑姑莫開玩笑!”
“橫豎你演過,比旁人會些。”
陶瑛癟嘴,伸手指小朱:“明明三當家比我會演戲,演什麽像什麽。”
幾個知情者眼角一跳。十三道:“莫家和朱家滿門皆對太子赤膽忠心,三當家演不出氣勢來。倒是瑛小爺強些,還熟門熟路。”
薛蟠忙附和:“十三大哥說的對。陶瑛你經驗充足能者多勞。”
小朱也笑道:“我幫你易容,管保沒人認得出你是陶瑛。”
陶瑛哀嚎:“不幹——麻煩——”沒人搭理他。
忠順王爺隨口問道:“顧芝雋這些日子如何?你們可知道?”
薛蟠幸災樂禍道:“二舅放心,他忙著呢。沒有三頭六臂還敢四麵惹事!”
也不知杜萱怎麽想的,近日領著顧念祖四處尋賭坊踢館。從第三日開始,容嬪那弟弟梅小哥便厚著臉皮蹭上去,隻說湊巧偶遇,杜萱也不攆他。因杜萱和顧念祖都是少有的好模樣,一時惹得滿市井流言紛紛。薛蟠自然不能當真袖手,派人悄悄跟著,但凡有事飛速來報。
隻是如此一來,顧芝雋就分身乏術了。須知,瑁大奶奶那兒肯定也急得飛天遁地:張子非隻給了她七天考慮,如今已過去一半。她顯然寧可丟掉身份也想要自己和顧四的骨肉;而顧四鐵定想讓甄家幫著教導孩子,他自己二十年後來割麥子。各位花魁都收了朱公子的絹帕,絕非三五句話能哄過去的。
偏就在此時,京中的鴿子到了。朝廷果然要從南安郡王部下調水軍大將幫陶遠威練兵。至於調誰,兵部尚書跟杠精似的同閣老們杠了多日,愣是不推薦人選。說南安王爺對付著倭寇呢!若朝廷胡亂調人,亂了王爺的陣仗,但凡放過一船倭寇皆不知要死多少百姓。這借口實在過於冠冕堂皇,其實就是不想做惡人——兵部乃端王的地盤。皇帝實在拿他們沒法子,前幾日已發了話,幹脆讓南安王爺自己定。禮部這會子正商議挑選欽差。
薛蟠嗬嗬幾聲:“這朝廷的辦事效率……且看他們要花多少日子把欽差挑出來。”
徽姨苦笑道:“這般已是極快的了。”
“咱們家若這般做事,盧慧安能直接炒一片魷魚。太上皇不管麽?”
徽姨淡然道:“太上皇若有管這些的精神,就不會退位了。”
“額,說的也是。”又想了會子,薛蟠正色道,“陶瑛,如果有需要,這個皇孫還得你來演。”
陶瑛歎氣:“你不用說了,你說的肯定有理。”
薛蟠攤手:“我還是得說。顧四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打擊,務必會轉回身去跟永嘉郡主合作。他二人羈絆這麽多年,感情怎麽可能淺?何況還有個愛情結晶祥哥兒。永嘉就算對他心有芥蒂,不論翻臉還是一腳踢開都不太可能。那麽泉州樊家就麵臨兩個選擇:是跟早已熟悉的永嘉郡主,還是跟連麵都沒見過的皇孫。皇孫所占的優勢一方麵是性別,另一方麵是首領氣質。首領氣質永嘉沒有;顧芝雋……說不定有,我們沒見過人家意氣風發的時候。你方才說三當家擅演戲,他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演。你穿二十文錢的灰布短衫,他穿二千兩銀子的緙絲錦袍,站在一處還是你像少東家、他像少東家的狐朋狗友。”
話音剛落,陶嘯登時笑了:“小和尚莫捧他,捧得他不知東南西北。”
薛蟠橫了他一眼:“陶四舅麻煩先把那一臉的‘我兒子真棒’擦掉,謝謝。”
眾人大笑。
薛蟠接著說:“還有一件事旁人做不到。陶瑛你還記不記得早先咱們商議,讓陶四舅踢你去南安郡王手下當小兵?”
陶瑛又癟嘴,嘀咕道:“記得。”盧慧安悄然一笑。
“既然朝廷辦事這麽拖遝,咱們就不用客氣了。”薛蟠笑眯眯拱手道,“辛苦兄弟快馬跑一趟瓊州,趕在禮部欽差之前混入南安王爺的水師當一段時日小兵。”
陶瑛挑眉:“作甚。”
“盧大掌櫃,南安王爺多大歲數?有幾個兒子?多大?”
盧慧安想了想:“今年大概三十出頭,隻有一個兒子,多大我不知道。”
徽姨身邊那老仆道:“南安世子十三,比我們世子小一歲。”
“額,這麽小?南安太妃不是跟榮國府那位老祖宗差不多大麽?”
“比史太君小不少。且霍王爺是小兒子,前頭已死了兩個哥哥。”盧慧安歎道,“皆戰死。”
“阿彌陀佛。”薛蟠皺眉。且不論南安太妃如何,霍家滿門男丁就剩下父子倆,其餘都是跟倭寇打仗陣亡的,算得上一家子民族英雄。朝廷派郝家老三坑人家打敗仗實在有點兒喪盡天良。
陶瑛催道:“接著說啊!”
薛蟠攤手:“出乎我意料。我本想著,朝廷調霍家的人就是給他們出了個難題。派大將吧,怕被老陶挖走;派水貨吧說不過去。然後陶瑛想法子跟南安世子混個臉熟,等欽差到了之後幹脆攛掇讓他們反將一軍,直接把世子給派過來。沒想到世子這麽小。”
他話未說完,那老仆先笑了。“不明師父好計!”
徽姨也含笑點頭道:“世子小些無礙,他老子自會安排人幫襯。”
“咦?行麽?”
“行。”徽姨道,“就這麽辦吧。”
陶瑛頓時來精神來:“大姑姑!我去瓊州?”
“嗯。”徽姨道,“你謹慎些少惹禍。”
陶瑛忙扭頭看盧慧安。盧慧安淡然道:“看我作甚。又不是不回來了。”
小朱打量陶瑛道:“聽說瓊州民風開放,女孩兒膽子都大,看上帥小夥子直接搶回家去。”
薛蟠接著說:“這麽看陶瑛挺危險的。”
陶嘯再接著說:“要麽走之前成親?”眾人大笑。陶嘯又說,“回來成親?”
盧慧安羞得站起來就走。陶嘯趕忙跟上去。
不待陶嘯得意,薛蟠直翻白眼:“四舅!求婚這種事應該是男朋友本人親自做的,你一個老公公搶什麽方向盤。”
“嗯?不是父母提親麽?”
“父母提親隻是個儀式。陶瑛自己先求完、人家盧姑娘答應、然後你和明二舅去盧家提親。”薛蟠摸摸下巴,“他倆怎麽都得排在徽姨和林大人後頭吧。”
陶嘯咧嘴笑道:“我就這麽一提。終究還不是他倆自己做主。”話是這麽說,腦袋忍不住朝外頭張望。眾人再笑。
小朱道:“和尚,你方才可是有什麽話沒說完?”
“啊?”
“陶瑛去瓊州跟收服泉州樊家有什麽關係?”
薛蟠微笑道:“首領有很多種。你願意跟著光明正大衝鋒陷陣的首領,還是滿秦淮河釣花魁的?”
小朱嗤道:“首領哪有自己賣身的,頂多安排手下人賣。陶四舅,你幹脆出去偷聽得了。”
陶嘯才剛要站起來,忠順王爺道:“你坐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陶嘯一愣,站一半又坐下。
大夥兒愣了半日,十三忽然大笑。許久薛蟠終於明白,也大笑起來。而後旁人陸續明白,遂哄堂大笑。
轉眼給瑁大奶奶的日子到了。這日晚上,張子非換上夜行衣往甄家而去,十三遠遠綴著。繞過護院翻牆踩瓦,不多時便到了甄瑁院子。通房丫頭服侍瑁大爺在書房睡下,丫鬟都打發出去了,大奶奶端坐窗前心神不寧。張子非敲了敲窗戶。瑁大奶奶驚慌立起。
張子非立在窗外道:“可有了決斷。要身份還是要孩子。”
瑁大奶奶使勁兒搖頭。隻見一條人影從梁上躍下,輕聲道:“奶奶莫驚。”
此時屋中燈火明亮,張子非清晰看見了位四十來歲的黑衣大嬸。乃抱拳:“大嬸好。”
黑衣大嬸亦抱拳:“姑娘好。我是顧四爺跟前的人,求見皇孫。”
張子非道:“此事回頭再議。先請瑁大奶奶給個答案,要孩子還是要身份。”
黑衣大嬸道:“見過皇孫再議。”
“最後給瑁大奶奶三十秒鍾。若不答複要身份就當作要孩子處置。”張子非道,“我們會派人將瑁大奶奶擄走,明天送封信過來,說報複甄瑁搶了他的女人雲雲。”
黑衣大嬸再說一遍:“見過皇孫再議。”
張子非開始倒計時。“三十、二十八、二十七……”
黑衣大嬸微慍:“同是太子心腹,姑娘何必過於不近人情。”
瑁大奶奶輕聲問道:“我若離了此地,會去何處?”
黑衣大嬸喝到:“你閉嘴!”
張子非置若罔聞,依然倒數。三十秒鍾飛快過去。張子非點頭道:“既然瑁大奶奶決定要孩子不要身份,煩勞這就略收拾幾樣要緊的東西。我們會安置你先去某處庵堂或道觀靜養,後頭的爛攤子我們也會收拾幹淨,你隻需要離開此地便好。”
黑衣大嬸大怒:“你當我是死人麽?”
張子非抱拳道:“對不住,在下並不聰明,無法同時處置兩件事。唯有先將張大嫂這頭處置完了再來跟黑衣大嬸說別的,煩勞稍後。”
黑衣大嬸看瑁大奶奶竟當真起身要去收拾東西,急道:“不準動!”
張子非道:“到五更天之前,不論你收拾妥當了沒有,我們都會派人來帶你走。那位黑衣大嬸,請跟我出來。”
黑衣大嬸回身喝到:“奶奶莫動。”
張子非道:“我重複一遍。五更天會有人來帶瑁大奶奶走。大嬸請。”
黑衣大嬸這輩子沒見過張子非這種人,咬了咬牙翻出窗戶。十三藏在暗處掩口偷笑。
張子非轉身時做了個需要幫手的手勢,拿起腳就走;黑衣大嬸趕忙跟上;十三悄然尾隨。三人先後飛簷走壁出甄府直奔城北。走了許久,來到一處歪歪曲曲的小巷。張子非走進路邊一座房子,負手立於堂屋內。黑衣大嬸跟進去四麵張望,眉頭緊皺。
張子非道:“大嬸並不驚訝為何這兒沒人。”
黑衣大嬸道:“一座著過火的廢宅我還看得出來。”
張子非點頭。“此巷子名曰安居裏,魚龍混雜。這宅子數月前叫老孫客棧,火是顧芝雋派人放的。”
“那又如何。”
“不如何。因我看大嬸武藝比我高,盤算著我未必打得過你。遂將你引來此無人處,好讓幫手將你製住,免得你打擾我們去接瑁大奶奶。”張子非淡然道,“你縱有同夥,大抵不知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不敢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