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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

  薛蟠故意尋話題膈應得顧念祖, 把人家噎得半死。他遂沉思起來。兩個和尚不打擾,三人靜靜的吃茶。


  也不知混了多久,顧念祖拱手道:“請教師父,你如何讓手下心腹死心塌地。”


  薛蟠隨口道:“錢自然不必說, 給得比旁人多。絕不事必躬親,若他們能解決我連問都懶得問。有風險的事我去做, 出了岔子我背黑鍋,虧我吃。切記。”他豎起一根手指頭, “萬萬不可有類似於‘棄卒保車’這種事。但凡有過一回,所有人都不會再信任你了。因為‘棄卒保車’都是迫不得已,而誰都不敢保證下一次迫不得已什麽時候出現、被棄的是不是自己。”


  顧念祖霎時呆若木雞。又沉思良久道:“他們並非汲汲營營之輩。要成大事,總不免有人取義成仁。”


  薛蟠又隨口堵了回去。“可誰取義成仁?誰成最終大事?誰來決定誰取義成仁、誰終成大事?取義成仁者是不是要人家自己心甘情願?原先答應了取義成仁, 臨時反悔, 行不?”


  顧念祖皺眉:“古人一諾千金……”


  薛蟠打斷道:“古人和今人沒什麽兩樣, 幾千年就出那麽幾個一諾千金之輩。就算貪生怕死又有什麽不對?身體發膚受之父母, 不想死不是天經地義的麽?”


  顧念祖搖頭:“我心中有數。”


  “哦, 那你的夥計呢?”


  顧念祖啞然。


  薛蟠合十而歎:“顧施主, 你如此困惑,八成誤以為人家說‘幫你’是願意豁出一切。而助人者多半有個前提,就是不損己。自然, 也有不少人原以為自己不在乎;可當他看見旁人被損後, 才發現他居然在乎——他答應幫你時並沒扯謊。人心善變。芸芸眾生, 隻可律己, 不可律人。顧施主不如試試不用人幫, 憑一己之力成大事。”


  法靜一直在當背景,聞言也合十長誦了一聲“阿彌陀佛”。顧念祖再沉思。


  薛蟠戲份結束,替換成背景,法靜上場講佛法。又說了許久,顧念祖告辭而去。


  後將經過說與眾人聽,他們竟沒明白過來。“你沒趁機勸他偃旗息鼓?”


  薛蟠喝著酸梅湯閑閑的道:“當然不啊!他要是不繼續折騰,畢得閑得多閑?”


  “有理。”


  顧念祖果真被激起了鬥誌。沒過幾日,畢得閑那位仆人大叔打發人喊薛蟠得空去一趟。薛蟠立時動身。和畢得閑扯了會子閑話,仆人大叔尋個借口拉和尚出去,乃告訴他:顧念祖竟然拜杜萱為師學賭技。


  薛蟠整個人都蒙圈了。“等等!杜萱不可能答應吧。”


  仆人大叔跌足:“便是因為答應了,她們家一位嬤嬤著急,來托我們大人勸說。”


  “杜萱腦袋什麽時候進水的?明知道老畢怎麽傷的。”傷得那麽慘烈。


  仆人大叔苦笑道:“她竟當麵質問,被那姓顧的糊弄過去了。”


  薛蟠僵硬了三秒鍾。“……就算如此,也不至於要收他做徒弟啊!”


  “杜小姐還當麵問那個郝氏可是他外室。”


  “他說?”


  “那是他意中人,可人家不喜歡他。他學賭就是想討好郝氏。”


  “大爺的!”薛蟠磨牙。“貧僧還沒見過這種顛倒是非法,太變態了。什麽時候的事?”


  “前天。”


  “她告訴老畢沒?”


  仆人大叔搖搖頭。


  “嗬嗬。那就是想自己解決唄~~”薛蟠想了半日,“杜萱的心態也沒那麽簡單,貧僧去問問。”


  仆人大叔歎道:“不明師父,我也知道大人有點兒喜歡她。可她實在專替大人添麻煩,一回比一回麻煩。難不成我們大人上輩子欠了她不成?師父日後莫再給她出主意了。”


  “額……這個……”薛蟠摸摸光頭,訕訕道,“好吧好吧我錯了。他倆的事就隨緣吧。”


  “多謝師父。”


  薛蟠遂灰溜溜的告辭。


  畢得閑望了眼和尚的背影,納罕道:“你跟他說了什麽?”


  仆人大叔老實道:“埋怨他幫杜小姐出主意打擾大人。”畢得閑啼笑皆非。


  那頭薛蟠直奔客棧去見杜萱。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信了顧念祖的鬼話?”


  杜萱正練擲骰子呢,隨口道:“沒有啊。”


  “那你收他做徒弟作甚。”


  “多好玩兒。”


  薛蟠翻翻眼皮子:“杜爺,你可真是蠢得令人發指。人家比你段位高得多,有一萬種辦法讓你死得很難看。”


  “我就是想瞧熱鬧。”杜萱丟下骰子,“姓梅的那個又回金陵了。不看完跳加官,怎麽知道人家唱什麽戲?”


  薛蟠看了她半日,歎道:“是我錯了。我不該攛掇你騷擾老畢。你們倆並非錯過,而是根本不合適。這趟麻煩過後你就回京城吧。”


  杜萱立起眉眼。


  薛蟠正色道:“你的後台是你母親,並不比皇後和容嬪強。而你的閱曆能力在顧念祖跟前淺得忽略不計。明知道是坑還往裏跳,就想看看那坑究竟是怎麽個坑法。好奇心太重,實力又不足,天生就是惹事型。而老畢,你知道他是幹哪行的,天生就得低調。你倆就像是一隻鳥愛上一條魚,別後天涯不見。”


  看杜萱呆立良久不吭聲,旁邊的嬤嬤忍不住道:“大姑娘!這就拒了那人吧。顯見不是好東西。”


  薛蟠搖頭:“還死要麵子。你實在是沒吃過虧啊。”


  杜萱抿嘴道:“畢得閑那事他像是被人利用了,我想查查真凶。知道你們肯定不會相信,我才沒告訴的。”薛蟠望天。


  嬤嬤連連跌足:“大姑娘……”


  薛蟠擺手:“嬤嬤不用說了。她聽不進去的。顧念祖三金影帝級演技。”不然活不到今天。“煩勞回京後告訴妙容道長,她這個女兒得設法丟出去曆練。她就像一隻安放在大路正中的大肉包子,算沒有顧念祖也有張念祖王念祖。”


  嬤嬤急道:“可如今?”


  薛蟠笑眯眯道:“如今先讓她栽第一個跟頭。這事兒貧僧不管,隨便顧某人把她坑成什麽模樣。不過我先跟杜小姐打個招呼。要是你被姓顧的利用、坑了老畢,他身邊那位仆人大叔嗬、嗬、嗬。”轉身走了,也不看杜萱什麽臉色。


  這些日子薛寶釵四處提醒小姐妹們留神色狼,今兒可巧去的是甄家。回來後得意洋洋的炫耀了件小事。


  甄家二姑娘乃甄應嘉小妾所出,生母已經亡故多年。近日府中不知哪兒來的小道消息,說她母親不是病死的,而是與野和尚私通、讓老太君處死的;甚至有人說二姑娘本是那野和尚的種。多嘴仆婦膽兒大,竟然當著寶釵的丫鬟嚼舌頭。


  丫鬟悄悄告訴了大姑娘。寶釵眼珠子轉了轉,跟姑娘們提起遺傳這個話題。先說了半日孟德爾豌豆實驗,又說了半日長頸鹿,最後說人。順便端詳了會子甄二姑娘道:“其實妹妹細看和甄瑁那個大傻牛挺像的。隻換了張臉盤子,你就比他好看得多。唉……大抵還是他胖的緣故。我要減肥,你們誰都別攔著我。”甄姑娘們都笑起來,話題直接轉到減肥。


  薛蟠忙把寶釵誇讚一番,心裏直犯嘀咕。甄老太君可是從紫禁城不知多少嬤嬤裏煉出來的人精,甄家竟有人敢這麽玩?他直想到顧念祖頭上去了。顧念祖既跑了“夥計”,一時弄不到幫手,打女人主意也是有的。何況他如今住的八成是甄老太君私宅。


  後宅的事兒他不懂,遂求教朱嬸。朱嬸聽罷便皺眉:“這等謠言對甄家滿門無人有益處。”


  “釵兒說甄家姐妹親密,不會互相坑。”


  “不親密也不可能。但凡傳出去,外人誰記得住姑娘的排行?”


  “說的也是。”


  又想了半日,朱嬸道:“不論如何,快些告訴甄老太君。”


  “嗯?她會不知道?”


  “她若知道,豈能讓客人聽見?”


  薛蟠點頭。一事不煩二主,直打發寶釵那個丫鬟給甄老太君送點心,當即過去。


  不多時丫鬟回來,說那老太太臉黑得像包公。朱嬸說沒事了,依著其本事今晚便能查出來。十三覺得有趣,晚上跑去甄家聽壁角。約莫二更天,十三回來先到薛家把薛蟠小朱喊到一處。


  合著甄老太君竟查不出謠言根源!此事乃一個上夜的媳婦子先後悄悄說給兩個嘴碎的掃地婆子,她倆又傳了出去。偏上夜的班兒裏頭死活尋不著那個媳婦子。如今隻先將兩個嘴碎的當場打死,傳謠的先關起來明兒再處置。


  薛蟠今兒困的早,迷迷糊糊的,聞言登時醒了,皺眉道:“那兩個婆子本是敵方特特挑出來坑的,何至於死。”


  小朱與十三都當沒聽見。小朱想了會子道:“顧念祖頗擅易容。那媳婦子是他的人。”三個人猜測良久猜不出其用意。


  兩天後,甄瑁興致勃勃來薛家炫耀:瑁大奶奶可能有了。薛蟠連聲恭喜,煩勞母親預備賀禮。甄瑁又說為時太早,還需過些日子大夫才能切出來。薛蟠說那就把賀禮先備著。見他高興,陪甄瑁去天上人間喝花酒。


  酒過三巡,老鴇子請東家借一步說話。薛蟠向甄瑁告個罪來到隔壁,卻看十三和小朱正坐著呢。


  十三道:“前頭你不是疑心顧念祖還勾搭了哪家的女眷麽?”


  “嗯。”薛蟠道,“特特讓寶釵去試探了甄二姑娘,沒事。”


  十三指著小朱道:“這廝不放心,昨晚讓我上人家姑娘屋裏再搜了搜,委實無事。”


  “……那你們倆為在這兒?”


  “你待會兒跟瑁大爺吹個大氣,就說你們棲霞寺最靈驗不過。大奶奶若去進香順帶多捐幾個香火錢,必然好運氣。”


  “額?為什麽?”


  小朱頭靠椅背閉目養神。“我疑心甄瑁喜當爹,他們未雨綢繆。”薛蟠一驚!小朱接著說,“少奶奶又不是市井寡婦。跟外男私通,很難不露蛛絲馬跡。甄二姑娘那事兒便是個擋箭牌。甄老太君雷厲風行,整個甄府的長舌婦都讓她收拾得狠厲。日後但凡有什麽差不多甚至更離譜的話出來,一則沒人敢傳,二則沒人肯信。”


  薛蟠倒吸一口涼氣,隨即腦門子嗡嗡作響。甄瑁之風流人盡皆知,他媳婦不可能沒有怨言。趁虛而入還真不是什麽難事。何況顧念祖皮相又好又巧舌如簧。“要是真的,簡直不知如何處置。”虧的人家甄老太君還借他宅子住,引狼入室。


  “故此才讓你去套話。你這和尚神神叨叨的,比旁人容易詐出來。”


  薛蟠搖頭:“我不能出麵。我出麵日後人家沒法活了。”又想了半日,“不說我們廟,換個道觀,讓慧安道長去詐。”


  十三思忖片刻道:“讓張子非去。”


  “她臉冷,不如慧安有親和力。”


  “我們少夫人重規矩。”十三道,“不如張女俠體諒旁人的苦處。”


  朱薛二人都點頭:“說的是。”


  薛蟠遂回去吃酒。十三和小朱混入甄家,一唱一和給瑁大奶奶身邊的婆子聽。兩天後,果然把那位引到一處僻靜的女道觀許願去了。


  此時暑熱。瑁大奶奶拜完了三清並幾尊神仙,老道姑請她到淨室吃茶。不一會兒眾人皆困倦,瑁大奶奶幹脆躺下歇息。屋內香煙嫋嫋,丫鬟婆子們一個個癱軟倒下了。


  待瑁大奶奶醒來,半晌才發覺自己並不在方才睡的那間屋子。自家下人也都不見了,案頭坐著個身穿灰布道袍的年輕道姑。


  這道姑緩緩起身走到床前行了個禮。“大奶奶勿驚。貧道隻是路過。”


  瑁大奶奶赫然看見這道姑頭上插了兩根羊脂白玉點南珠的簪子,心知不是常人,忙坐了起來。


  道姑正色道:“敢問大奶奶,腹中胎兒貴姓。”


  瑁大奶奶大驚失色,整個身子朝後一倒。眼看腦袋要磕在牆上,道姑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發髻。又扶住其身。瑁大奶奶好半日才坐穩,麵如土色,隨即淌下淚來。


  道姑一看,用不著詐了。甄瑁頭上綠帽子明明白白。“大奶奶莫怕。”道姑依然淡著一張臉,“孩子也未必是他的。”


  瑁大奶奶顫聲道:“是他的。近日我們爺回來,要麽醉醺醺的倒頭便睡,要麽說半日他撰的什麽書。定是那冤家的種。”


  道姑安撫她坐下,還倒了杯茶。乃皺眉道:“你丈夫日夜宿柳眠花,你若寂寞,尋個和尚道士也罷了。”


  瑁大奶奶垂淚道:“我打小就……。”忙掩住口。這會子才恍然察覺不對,驚懼喊道,“你、你、你是何人?”


  道姑長歎:“能給你指路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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