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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

  淩波水舫的賭局告一段落, 樓子明麵上歸了牟大爺的表妹、郝家的大姑娘所有。不論最終說了算之人是誰, 這位至少能混個虛架子。雖說如此要緊的差事沒落在自己人或端王府手裏、有些遺憾, 好歹從顧念祖八腳章魚似的埋伏下保住了姚大夫的書童姚阿柱, 已算個不錯的結局。此人若當真考上了科舉, 早晚必成為自家的暗樁。


  隻是杜小姐為何生氣?想來想去,這種不合邏輯之事還是得搞清楚。盡管女人絕大部分不邏輯。


  次日下午,薛蟠連馬都沒騎, 袖手溜達去了杜萱包下的客棧。


  杜萱此時心情尚好,正弄了些花木來剪盆景兒。薛蟠笑嘻嘻說明來意。杜萱一口否認:“沒有此事。我們昨兒贏得漂亮,高興還來不及呢。”


  “對啊,贏得漂亮,為啥忽然就心情不好了?”薛蟠眨眨眼, “那個……老畢跟前那位大叔有點兒好奇。”


  杜萱橫了他一眼。半晌,悶悶的說:“沒什麽。那個大表妹看上畢得閑了。”


  薛蟠嘴角抽了抽:“杜小姐,你是不是傻。漫說那大表妹已有男人了,縱然沒有,你以為是女人就會喜歡老畢啊。他擱在人家眼裏也就隻有會賭博而已。”


  “就是看上了。”杜萱惱道, “她看我那眼神。”過了半日,“就跟小老婆看太太似的。”


  “噗嗤。”薛蟠笑出聲來,讓杜萱狠狠瞪了一眼。“你這什麽鬼飛醋!還不如懷疑她想做四皇子的小老婆呢。”


  “我明明在畢得閑跟前,與小四什麽相幹。”


  “雖說你與小四不相幹, 外人又不知道, 當然不……臥槽!”薛蟠打了個激靈。


  其實杜萱還與另一個小四相幹。顧四, 顧芝雋, 顧念祖。差一點就讓杜老大人強逼著成親了。屠狗小姐可能做了顧芝雋的外室。


  有些理念,顧家與郝家不同。郝家本是尋常百姓出身。李太後姓李,李留也姓李,屠狗小姐姓牟,她的堂妹姓溫,蘇州小傻子姓林。隻要對生存有利,郝家並不在乎孩子姓什麽。而顧家乃列侯之族、書禮傳世。顧芝雋身為國家一級欽犯,改戶籍換名字、姓氏隻不肯變。永嘉之子若跟著孫謙姓孫,顯見更便宜他們欽犯洗白;不論她是不是為了明麵上的丈夫顧三,孩子依然是姓顧的。昨兒屠狗小姐自稱姓郝,這已不是郝家的行事作風了。


  雖猜不出具體計劃,淩波水舫之事,顧念祖從一開始就欲犧牲掉兩撥同夥。先借畢得閑之手賣掉鴿派的瘦高個等人,賭局時再借畢杜牟三位賭神PK掉慶王府的老管事,而後借杜萱之手賣掉中立的姚阿柱。屠狗小姐既是現任東家牟大爺的表妹、又執掌過泰興大莊子,臨時被推上去接手簡直水到渠成。這年頭的女人丈夫大似天,得了身就得了心,何況顧四還長得特別帥。日後江南的好處怕是皇後都未必能得了去,隻方便顧四一個。


  從頭再看他這一係列操作,實在有些貪心。姘頭執掌淩波水舫、杜萱送到畢得閑跟前、義忠親王餘部當中的不同派係賣給官府、自己立下頭功勞兼落個“有福氣”的名頭。若能成功,平地飛升。


  如今瘦高個逃跑、畢得閑被放回去、姚阿柱借李太監的名頭閃人,屠狗小姐不得不在賭局中提前登場。因牟大爺和畢得閑都不願意淩波水舫落入慶王之手,陰差陽錯的還是她得了便宜。不過,賭局終究隻是表麵功夫。淩波水舫替朝廷做著機密差事,李叔和畢得閑都聽說了她“戾氣”,想必上頭會另派人過來執掌。


  杜萱在旁等了半日,看這和尚仿佛心有計較,問道:“想起了什麽?”


  薛蟠低聲道:“那個大表妹,會不會是你差點要嫁的那位的小老婆。”


  杜萱一愣。“姓顧的?皇後的人?”


  “未必是皇後的人。”薛蟠哂笑道,“也可能是明麵上歸屬皇後,實則隻聽顧先生一個人的話。真真好本事,連主子的牆角都挖。”


  杜萱立時說:“那就告訴他主子!”


  薛蟠想了半日:“如今天氣漸熱,傷口不容易愈合,老畢這趟被坑得厲害。還是讓他自己報複吧。”


  想起畢得閑那一身的傷,杜萱頓時黯然。許久忽然問道:“我二人是不是有了點子盼頭?”


  “一點都沒有。”薛蟠給她堵了回去。杜萱扭頭。“真沒有。”薛蟠正色道,“杜萱,你知道該怎麽照顧一個不能走路之人嗎?如果隻想著丟給奴才們做去,你倆這輩子大概都是友情以上、愛人未滿。兩口子的親密無間,有些事是奴才替代不了的。”乃長誦了聲佛,轉身離去。


  畢得閑所住的宅子離此處極近,沒多久便走到了。仆人大叔出來開門,麵色比昨日好了些。


  這哥們倒是偷懶,借養傷的功夫看閑書,此時正捧著從天上人間順來的那本《魯濱遜漂流記》。看和尚來了也不動彈。“你猜顧念祖會推個明麵上很惹眼、其實好控製的賭手。沒有。”


  “有。”薛蟠道,“大表妹。”


  畢得閑抬起頭來。


  “你和牟東家聯手把她送上了淩波水舫新任東家寶座。”薛蟠微笑道,“我一點都沒猜錯。年輕漂亮的女人,很惹眼;顧念祖的姘頭,好控製。”


  畢得閑瞬間擰起眉頭:“顧念祖的姘頭?”


  薛蟠點頭,說了杜萱昨日不高興的緣故。“女人的直覺是一種準確率高得可怕的東西,而擅賭的女人直覺尤好。”


  畢得閑微微懊惱,拍了下扶手。“姓牟的可知道?”


  “應當不知道。”薛蟠道,“他們自家都是好不容易才撿回來幾條命,哪裏顧得上表妹。”


  沉思良久,畢得閑道:“顧念祖不會正經娶她做姨娘的。”


  “那怎麽可能。”薛蟠擺手,“人家一心想娶杜萱這種級別的名門貴女。郝氏整個家族都倒了,性子又不好。她若進門,顧念祖的後院連雞飛狗跳都不是,直接刀光劍影了。怎麽你想撬顧念祖的牆角?不怕杜萱殺人?”


  畢得閑挑眉:“就算撬牆角焉是能我去撬。”


  “也對,你是幕後操盤手。”薛蟠忽然想起一事,“對了,顧念祖長得特別好看,潘安、衛玠那種級別的。哎,杜萱太不顏控了。這麽不看臉的女孩子真心不多。”


  畢得閑默然片刻,苦笑道:“我二人,除非跟魯濱遜似的落到荒島上。”


  薛蟠看了他半日。“其實也不是不行。世界這麽大,你倆這麽聰明。”畢得閑擺擺手。薛蟠聳肩。“各人路各人走。竭力讓自己幸福就行,日子又不過給旁人看。”乃站起來,“顧念祖的事兒貧僧可就不管了。橫豎他對付的是你、得罪的也是你。”


  畢得閑隨口道:“好。”


  薛蟠向仆人大叔比了個“V”,告辭而去。


  淩波水舫之賭局既完,林海也已答應婚事,李叔欲啟程回京。臨走前特來找薛蟠問道:“趙二姑娘的婚事你可有人選?”


  薛蟠道:“茵娘自己還沒有喜歡的男孩子。不用著急,等幾年沒問題,您老放心。”


  “你心中有數就成。”


  李叔前腳剛出金陵城門,司徒暄後腳就來了薛家。薛蟠還在天上人間,小朱打發人喊去了。因大和尚明確表示過欲輔佐此人,小朱幹脆做主將之請入書房,喊法靜過來三人打撲克。司徒暄還挺喜歡打牌的,素日沒人陪他打。遂高高興興鬥地主。倆堂兄弟一路鬥嘴,法靜在旁絮叨。偏薛蟠那頭又有點兒忙。等他折騰完回來,這三位臉上都貼了紙條子。


  薛蟠望天。乃無視三張臉,隨意打橫坐下道:“三爺,你是不是派人盯著李叔了?”


  “是。”司徒暄一壁抓牌一壁說,“萬一讓他撞見我來尋你,要麽疑你要麽疑我。淩波水舫最後誰是贏家?”


  “不知道。”薛蟠吃了口茶,“表麵看起來像是皇後贏了,其實……先抓牌先抓牌,抓完再說。”司徒暄聽見“皇後”兩個字,手裏直接慢了;聞言繼續抓牌。趁他們理牌的工夫薛蟠接著說,“整件事就是個套。皇後跟前有個幕僚叫顧念祖你知道吧。”


  “這趟離京時才知道的。險些娶了四皇子的心上人。”


  “此事涉及到幾位女眷,我就不跟你這個男人說得太明白了。橫豎你們家端王和慶二爺他爹都是被顧念祖哄來當梯子的,其目的是娶杜小姐並讓郝氏執掌淩波水舫。”


  “郝氏是他的人?叫主。”


  “郝氏不是他的人,郝氏是他的女人。”


  司徒暄頓了頓,嗤道:“無能之輩。”對麵的小朱開始打牌。


  “不過郝氏的運道不好,貧僧已告訴了李叔。朝廷八成會換人。”


  司徒暄點點頭,撂下兩張牌。“李太監曾到過金陵綠林酒館之事,姚阿柱是從淩波水舫得的消息。”


  ……嗬嗬,姚阿柱有兩把刷子,看意思已經把先錦衣衛頭子老魏給哄騙過去了。不過這哥們如今得保護起來。“嗯,那還差不多。”


  “我那姑媽看上了林大人?”


  小朱險些沒忍住笑場,讓法靜踩了一腳。薛蟠歎道:“我就奇了怪了,那麽多帥男人,她怎麽就看上了老林?老林長得有那麽好看麽?”


  司徒暄詫然道:“你竟不覺得林大人好看?朝中幾人能與他比?又才學滿腹。女人看上他最尋常不過。”


  “但是別人也好看啊……”


  “畢先生呢?”


  “養傷中。得養不短時日。”


  “我能勾搭到他麽?”


  “我勸你不要。懷才不出世必有緣故。”


  “也罷。”司徒暄撂下牌,又輸了一局。“總不能日日遇人才。”


  小朱和法靜擊掌,司徒暄自己動手貼紙條子。薛蟠遂加入牌局,四人一道打升級。兩個和尚和兩個王子分別搭檔打撲克,這場景簡直有些魔幻。


  理牌時小朱問道:“三爺說‘總不能日日遇人才。’難不成你近日遇上了?”


  司徒暄含笑道:“其實我今兒便是來跟你們說此事的。前幾日我在茶樓遇上了一位樊先生……”


  “等等!”薛蟠腦仁子都疼了。“樊梨花的樊?”


  “正是。”


  薛蟠狠狠摔下一張黑桃三。“哪兒來那麽多姓樊的!本阜人?”


  “非也。樊先生乃是福建泉州府人氏,隨叔父來金陵……怎麽了?”


  小朱與薛蟠忽然大眼瞪小眼,神色古怪。旁人不知道,小朱卻清楚:義忠親王手下並沒有姓樊的心腹,當年抄家滅門時也沒有哪家姓樊。


  薛蟠皮笑肉不笑道:“隔壁忠順王府牽扯上一個樊先生也是從泉州來的,淩波水舫也有一個。難道樊在泉州是大姓?”


  “三爺給個地址,我去試探試探。”小朱思忖道。司徒暄大喜,以為朱先生開始主動幫他做事了。


  因疑心這群姓樊的是朝廷探子,小朱等不得,司徒暄一走他便親自找那位樊先生去了。他與薛蟠、法靜三人裝扮成紈絝來到樊先生自稱日日都去的茶樓閑坐。約莫申時左右,耳聽夥計喊“樊先生又來啦~~座位替你留著呢~~”小朱微微側頭一望,隻見樓梯口走出來一位三十多歲的儒生,笑嘻嘻同夥計說話兒。小朱眼神跳動,深呼吸好幾下。又坐了會子,三人結賬下樓。


  回到薛家小朱才說:“那人不姓樊,姓劉,本是先大司馬協理軍機參讚劉大人的之子。常年臥病郊外,京中幾乎沒人見過他。”


  “倒奇怪。”薛蟠道,“他為何要借樊這個姓氏?劉姓本來最尋常不過的。”


  幾個人猜測許久猜不明白。沒想到三天之後,泉州的十三送消息來了。


  十三正在遭遇職業生涯最大挑戰,查破腦袋都沒查出盧慧安的舅舅跟永嘉郡主及其手下有什麽瓜葛。樊舅舅居泉州多年,在一戶同姓人家的宗學教書。他們家孩童極多。樊舅舅無端失蹤後,學生們都挺擔心想念他的。


  十三細細打聽了,還溜去官府查了卷宗,消息一致。泉州樊家的老家叫樊家村,全村都姓樊。六年前發瘟疫,四十幾戶人家幾乎死絕了。樊老爺得知後,便將存活鄉親悉數接來泉州城照看,子弟一律送入宗學念書,傳為一時佳話。


  而樊老爺不過是個尋常鄉紳,祖上從前朝起就沒出過官宦,也不與朝廷相幹。他從老家弄來的子弟,如今竟有三個中了秀才!還有幾個讀書越來越好,先生說早晚必成大器。樊老爺出門都比旁人雄壯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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