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一章
有人易容成杜萱跟前小丫頭的消息數日後傳入金陵。薛蟠極幹脆的跑去找畢得閑, 張張嘴又閉上, 糾結了半日才說：“喂, 林大人的事兒可有進展？昨兒那位又去揚州騷擾了。”
畢得閑還以為他有什麽事呢, 合著還是這個。“沒有。”
“沒有消息是不是好消息？”
畢得閑瞥了他一眼：“沒有消息自然是袖手旁觀的意思。”
“靠！”薛蟠拍案, “林大人算聖人的心腹重臣吧！他竟袖手旁觀？不會覺得對不起老林嗎？”
畢得閑隨口道：“不會。”
薛蟠抬頭看了他半日，假笑道：“我勸畢先生善良。當你對別人幸災樂禍的時候，說不定同樣的事端也會落到自己頭上。”
畢得閑挑眉：“師父何意？”
薛蟠這才告訴他：“貧僧的街坊王大官人他姐半夜三更莫名其妙派人告訴了貧僧個消息, 我醒來後琢磨著大概是讓轉告給你的。”
畢得閑愕然：“郡主讓你給我送消息？”
“皇後準備派人來查你。”薛蟠道，“你防備著點兒。”
畢得閑怔了半晌，苦笑道：“不好辦。”沉思了會子，愈發犯愁，“當真不好辦。”想了半日, “你跟王大官人甚熟絡，可能幫我探探他日後打算？”
“還用得著探？他沒打算，成日隻管廝混。他們府裏的事有王妃和郡主料理，過個二十年傳位給小世子完事。眼下就是郡主嫌他兒子少，想讓他再生兩個；他不肯。近來郡主忙著追林大人去了, 不得閑工夫；王爺高興得跟脫韁的野馬似的。有時候白日那啥也沒人管，真是少廉寡恥。”
畢得閑點點頭。“若如此，我先告訴你一聲。林大人怕難逃出郡主之手。那位你見過，本是稀世美人, 不如勸林大人得個豔福也不錯。”
薛蟠頓時陰了臉：“杜萱難道不是稀世美人？你為何不想娶？”畢得閑不言語。薛蟠默然走了。
眼下正值芳春, 秦淮河畔最熱鬧不過。這日上午, 各家妓館的粉頭們紛紛搖著帕子送走了客官, 轉身回樓子裏罵娘的罵娘、顯擺的顯擺。
會鴦閣有個叫巧雲粉頭得意洋洋取出了個盒子道：“你們猜猜這裏頭是什麽？”
眾人看那盒子不過是尋常楊木的，外頭的雕工也平平，都說：“不過是那些東西，跟誰沒得過似的，還拿什麽喬。”
這巧雲扭扭脖子，嗤道：“就知道你們這些眼皮子淺的，隻認得盒子。”說著將東西打開。
眾人定睛看去，裏頭擺著一隻嵌八寶蓮花金熏爐，精細可愛。
有個粉頭率先笑道：“這東西雖稀奇，倒也不是沒見過。”
巧雲指著她道：“就說你沒見識。這般物件兒，如今的金匠自然也能打得出來。可此物卻是漢朝的。沒見這款式古樸、與如今那些雕琢堆砌之物截然不同？”
粉頭們大驚：“漢朝的東西？那倒稀奇少見。”紛紛聚攏過來瞧。巧雲好生囂張了一陣子。
此事須臾便傳到老鴇子耳邊去了。老鴇子拍案而起：“漢朝的八寶蓮花金熏爐？”
“正是。”報信的粉頭道，“也不知真不真。”
老鴇子急忙趕過去，扒拉開姑娘們拿過熏爐細看。乃深吸幾口氣，沉著臉問巧雲：“這東西哪兒來的？”
巧雲道：“昨晚的客人李大官人給我的。”
“你隨我來。”老鴇子拿起熏爐就走，走得飛快。巧雲忙抱著盒子小跑跟上。
兩天後，薛蟠又去老孫客棧探消息。一進門，赫然看見畢得閑案頭擱著金燦燦的物件兒，不由自主去瞧。“呦~~畢兄，受賄了是吧。”
畢得閑翻翻眼皮子：“此話怎講。”
“古董頑器貧僧雖是略懂，也看得出這款式是魏晉時代風格。”薛蟠仔細端詳了那東西半日，道，“差不多是一千五百年前的東西。你才多少俸祿，買得起這個？”
畢得閑道：“此物是漢朝的，而非魏晉。”
“額……你確定？”薛蟠道，“我在書上看過一個類似的，就是曹魏年代所製。”
畢得閑隨手遞給他一疊文書。薛蟠半分沒遲疑，拿起來就看。原來是份口供，被問詢者乃會鴦閣的一位粉頭。前兩天有個客人送了件禮物討好她，正是這熏爐。
薛蟠略看了幾眼便說：“你近日都在忙著查什麽大盜案對吧。該不會這玩意是贓物？”
畢得閑點頭：“前月休寧一位鹽商家中失竊，這個便在其中。”
“嗬嗬，拿來討好粉頭。”薛蟠往下翻看。“問得好細致。畢大人你的詢問水平很不錯啊。”
畢得閑指了指仆人大叔：“他問的。”
“啊？”薛蟠抬頭望過去，“大叔！貧僧還當你老隻是個武力擔當呢！原來還不止有兩把刷子啊。”
仆人大叔憨厚拱手：“當不得不明師父誇讚。”
再往下看。“呦~~鬆江知府於大人！難怪有這麽大膽子。”
畢得閑問道：“你不驚麽？”
“於大人之父有救駕之功，而且因此而死。所以，如果他比尋常官員更不怕犯法是說得過去的。人家被查出來可能要殺頭，他頂多摘烏紗帽。”薛蟠隨口道，“不過，此人貧僧見過，沒有什麽氣場，不像是做得下這麽多大案之人。可能江洋大盜們借他的保護傘遮風避雨。”乃一目十行的往後看，最末那張是畫像。“好標準的一張山東臉！”
畢得閑道：“偏他說的是官話，還略帶吳腔。”
“要麽最近幾年在咱們這兒混過，要麽爹娘皆移居本省的山東人。”
“英雄所見略同。”
“他到青樓睡粉頭還貼身帶著個有香味的繡得精細的錦製香囊，可知他心裏另有別的女人。讓這個巧雲聞聞各色香料，分辨下究竟是哪……哦，速香。果不其然。”薛蟠微微得意，“速香不是尋常人家使得起的。香囊原主身份很高，區區小賊配不上。他送了巧雲這麽貴重的禮物，巧雲跟他心上人多半長得相似。人身上易生汗，香囊貼身存放比掛在衣裳外頭更容易褪色，說明此非舊物。額，在吳地貴女當中尋找和巧雲模樣相似的……有可能麽？還要加個山東。”
畢得閑想了半日：“不大可能。”
“畢大人！你是千戶哎。”
“千戶又不是神仙。比賊寇身份高的女人多了去了。”
“……說的也是。”
話雖如此，畢得閑依然看了仆人大叔一眼。仆人大叔遂鋪開紙，坐在案前細細描了幅巧雲的畫像。薛蟠張大了嘴半日沒回過神來。直看他畫完才說：“我相信張飛擅長繪美人了。”三人齊笑。
這事兒說完了，薛蟠苦著臉告訴畢得閑，郡主從上一趟開始已經給林小姐和賈璉全家送東西了。虧的王熙鳳有骨氣，悉數推了；賈璉從衙門回家後，聽說了禮單上的東西還有點兒惋惜。
因林海想娶續弦，林黛玉已悶悶不樂了兩個月。偏如今天天有個郡主覬覦她爹的美色！聽說郡主特別愛多管閑事。她從京城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逼迫她弟弟再生兩個兒子！多強的控製欲啊。她還跟先頭的丈夫和離了，因為那男人娶小老婆。林黛玉雖也反對男人擱好多小老婆在院子裏，由此也可推斷出這個郡主占有欲特別強。老爹要是真的娶了她，就算不是白雪公主的後媽、也八成是灰姑娘的後媽。跟她一比，徽姨簡直太好了……
林海實在受不了，昨兒已寫了封密折送進京去。
薛蟠嗐聲愁道：“貧僧擔心，她老人家下回是不是就要把東西直接送到揚州知府衙門。賈璉那廝遺傳了賈赦的愛好，也挺喜歡古董之類。我要是拜托吳大人幫忙看著他，會不會有點失禮？”
畢得閑想了想問道：“林大人與吳大人交好，她可去找了吳大人沒有？”
“郡主使的是後路包抄。眼下才剛到家中晚輩，過陣子大概就輪到吳大人了。偏林大哥這趟從京城回來要遊學，慢慢悠悠的看古跡；不然他那撲克臉比鳳兒好用多了。”
畢得閑稍稍有點兒幸災樂禍：“隻看林大人能頂到什麽時候。”
數日後，畢得閑打發人去請薛蟠。薛蟠不在家；那大哥又找到天上人間，也不在，說查賬去了。薛家的小幺兒領著錦衣衛大哥繞金陵城都快轉滿一圈了，最後還是有個管事想起來東家說今兒去莉大姑娘的鋪子裏看賬。遂又去了茉莉茶葉行，可算把人找著。
此時已近中午，薛蟠連午飯都沒顧上吃，趕到老孫客棧。
進門直看見案上擺了兩張畫像。左邊那張正是上回仆人大叔畫的會鴦閣粉頭巧雲；右邊那張瞧著比巧雲歲數大些、也富態些，滿頭珠翠，模樣兒有七分相似。薛蟠瞪大了眼睛：“阿彌陀佛！這麽快就有了消息？你是會卜卦還是怎麽的？”掐手指頭算了算，“就六天吧。”
畢得閑微微得意：“你猜這女人是誰。”
“三千世界陰陽對半，我上哪兒猜去？”
“這就是鬆江知府於大人的太太。”
“額？”薛蟠一愣。“於大人不是都五十多了麽？太太這麽年輕？”
“再續弦。”畢得閑道，“進門有個五六年的樣子。”
“嘖嘖。”薛蟠搖頭，“這兩個人年齡差了三十來歲吧。老牛吃嫩草。”
畢得閑道：“這位李氏夫人是山東人。”
薛蟠吹了聲口哨。“所以你們是直奔了於大人府上？李夫人跟黑旋風李逵是什麽關係？”
“晚生不知。”畢得閑道，“煩勞你幫個忙。”
薛蟠右邊嘴角動了動：“嗬嗬。”
畢得閑遂說了於家之狀。
如今這位李氏已經是於大人的第三個老婆了。原配夫人乃京城小戶人家的女兒。彼時他老子還沒救駕，隻是禦林軍中一名尋常兵士。於大人父孝將滿時，夫人忽然得急病沒了。留下一女，出嫁多年。第二位夫人出自官宦人家，數年前亡故。於大人娶如今這位時，二任太太才剛下葬不足半年，可謂屍骨未寒。李夫人乃原配嫡親的表妹，年紀比大姑奶奶還小幾歲。然而竟是大姑奶奶竭力撮合了小表姨和父親的婚事。
薛蟠聽得兩個眼睛裏都是蚊香圈，幹脆拿起筆在案上畫了個人物關係圖，勉強弄明白。乃問道：“小表姨又年輕又漂亮，在外頭有沒有姘頭相好？”
“沒有。”畢得閑正色道，“我的人早已查明，李夫人最愛慕富貴不過，區區皮相她不放在眼裏。為了嫁給於大人她可沒少奉承大姑奶奶。”
“哦。看來女人隻要長得漂亮就會有人暗戀。”薛蟠偏偏腦袋，“香囊是她的麽？”
畢得閑認真道：“真、是她前月進香時丟失的。還把跟去的丫鬟臭罵一頓。”
“嗯……所以她可能根本不認識賊寇，香囊是被盜的。那問題還是在於大人他自己身上。”薛蟠想了想，“原配祖籍應該也是山東吧。”
畢得閑點頭。“且族中人口極盛。”
“於大人怎麽說？”
“沒驚動他。昨晚我手下看見有個與這姓佟的模樣逼似之人進了天上人間，可後來再也沒找著。”
薛蟠皺眉：“昨晚怎麽沒告訴我。”
“昨晚沒想到會找不著。”
薛蟠翻了個白眼。“知道了。畫像給我一份。”
畢得閑微笑拱手：“有勞。”
“我要先吃午飯的。”
“不著急。”
下午，薛蟠領了位粉頭回到老孫客棧。畢得閑一看，這姑娘的模樣也和於太太李氏有六分相似。
昨晚那客人果真便是佟大官人。這粉頭才剛陪他吃了兩杯酒，外頭闖進來一個矮瘦的男人，說上頭有要緊事讓立時就走。佟大官人問何事，此人說“連夜去蘇州。”二人遂走了，臨走前佟大官人還給了粉頭五十兩銀子。
畢得閑謝了薛蟠，賞給粉頭二兩銀子，派人當即趕往蘇州。
金陵和蘇州距離並不短。還沒等畢得閑的人趕到，當天晚上，蘇州有個大綢緞商府上昨晚失竊了，依然是那夥江洋大盜所為。
這位綢緞商老爺自打舊年送了個孫女進六王爺府上，漸漸不大把官老爺們放在眼裏，前幾天還當堂駁了於大人的顏麵，氣得於大人拍案怒罵。
而後數日，不論金陵、蘇州、鬆江各處皆沒再尋到佟大官人及其同夥矮瘦子的蹤影。畢得閑覺得無需再磨蹭了，遂悄悄抓了於大人審問。
得知姓於的失蹤後，薛蟠滿心舒暢。被這廝利用了那麽多回，終於可以利用他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