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章
五皇子並未自己去見梅公子, 隻打發了個機靈的清客尋到那小子, 稍稍幾句話便套了出來。梅公子甚為篤定杜小姐喜歡他。
清客激他道:“該不會是誤會吧。”
這小哥沾沾自喜:“不會, 我心中有數。”另一個人也是如此。
“心中有數”這詞兒既出, 不論寧妃容嬪皆信了。容嬪當即急得掉了淚。
晚上聖人過來, 見愛妃眼睛跟桃兒似的,忙問緣故。容嬪跟前一位嬤嬤上前低聲說:“賭坊的那位杜姑娘又愛上梅公子了,梅公子甚是歡喜。”
聖人先是皺眉:“小四這才閉門多少日子。”隨即明白過來, 容嬪不願意他二人結親。
容嬪強笑道:“臣妾無事,聖人莫因些許小事壞了興頭。”
聖人想著自己那兒子還跟隻猴子似的關在府裏,老不死的又一直不肯死,有些犯愁:“倒是麻煩。”
容嬪道:“他二人皆是小孩子,心思來的快去的也快, 過些日子便好了。”
聖人一想也對,乃道:“這麽著。朕派梅翰林去安徽主持今秋的鄉試,你弟弟就陪著他一道去,正好回趟老家修修祖墳。”
容嬪喜出望外:“當真?可行麽?”
聖人笑道:“這有什麽不行的?容易的緊。”
容嬪忙翩然下拜謝恩,聖人胸中暢快不已。
容嬪身邊多的是皇後派下的人手, 飛快將此事報了過去。
皇後氣得拍案而起:“荒唐!主持鄉試乃朝廷大事,須謹慎擇派人選,他竟拿來哄妃嬪。”隨即心酸。後宮三千佳麗,他獨記得容嬪的家鄉。想著出主意把容嬪和梅翰林家拉扯到一處的便是顧念祖, 又怨他做事不周全。斟酌片刻, 招身邊一個心腹太監過來吩咐幾句, 那人領命而去。
不多時那太監出了宮, 扮作閑漢溜到生米街杜家的小宅子。輕叩門環,顧念祖的書童出來開門。
兩天後,聖人為了隔開杜小姐與梅公子,欲將梅翰林派出去容嬪故鄉做主考官之事便落到了太上皇耳中。老頭皺了半日的眉,問畢安:“杜禹那小孫女怎麽回事?你去問問。”
畢安也不明白。遂打發手下小太監上澳門賭坊套杜萱的話。杜萱聞聽她與梅公子的竟有那般傳言,好笑道:“閑人多長舌,果然不假。”
小太監諂笑幾聲問道:“杜爺你近日時常找他,外人自然不知情。”
杜萱鄙夷道:“那姓梅的品性不好,五行缺德。有個朋友托我欺負他。也罷,那就不欺負了。”甩手走了。
果真,打從這日起她再沒搭理過梅公子。容嬪歡喜不已,梅公子黯然神傷。杜萱之模樣出身皆強似姑蘇的那位林氏百倍,陰差陽錯的梅公子竟把林氏給撇下了,林氏與張大餅就此安生。
隻是皇後又不高興了,她兒子還在那妖精手裏呢,遂催促顧念祖快些動手。
過了幾天,杜萱在賭坊又贏了幾個來挑釁的,笑逐顏開去後頭休息。
賈元春正坐在案頭看賬,瞥了她一眼:“你又練習了這麽久,可曾想過下回就能贏了畢得閑?”
杜萱眼中如開了桃花一般,托著腮幫子輕聲道:“我這輩子贏不了他。”元春搖了搖頭。
晴雯出去小解,眼睛順帶溜了眼廊下或立或坐的幾個杜家下人,微微皺眉。乃撤身回到屋內,帖在她們姑娘耳根下說了幾句話。
杜萱哼道:“什麽體己話非得咬耳朵。”
元春看了她一眼,也向晴雯低聲吩咐幾句。
晴雯出來笑嘻嘻朝外頭眾人招手道:“來來杜家的各位都過來~~我們大姑娘有賞!”眾人忙聚攏過去。她道,“大姑娘有道題,你們一個個悄悄告訴我答案。答得好的重賞、答得平平的尋常賞、答得不好的隻有二十文錢。錢不算什麽,要緊的是臉麵。人家個個揣著銀子走了,你手裏捧著幾個叮當響的小銅子兒,日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眾人大笑,都說:“賈大姑娘出了什麽題?說來我們聽聽。”“我必要是要揣著銀子走的。”“我大約比你少點兒,也不至於捧著銅子兒!”
晴雯乃進了隔壁耳房,喊兩個夥計取賞錢單子和文房四寶過來,又命他二人就在外頭一個個的喊人。
夥計先喊了杜萱跟前的貼身大丫鬟進去。這丫頭笑嘻嘻行了個萬福道:“晴雯姐姐請。”
晴雯道:“那回你們姑娘領著你們逛遍了金陵的窯子,哪家的芙蓉酥最好吃?”
大丫鬟愣了:“她沒領我逛啊!”
“一回都沒?”
“沒有。”
“那你們總沒少吃芙蓉酥。哪家最好吃?”
“多寶居。”
晴雯點頭:“有點子眼光。”叮囑道,“不可告訴外頭那些人。”
這丫頭擠擠眼:“我明白。賈大姑娘這是做市場調查,泄漏了題目他不便不說心裏話,對麽?”
“好個聰明的小蹄子!”晴雯乃替她開了張五兩銀子的賞錢單子,她笑嘻嘻拿著單子上帳房領錢去了。
而後進來的個個皆是相似問題,隻從芙蓉酥換成龍須糖再換成綠豆糕,換了許多種點心。人已過半時進來一個小丫頭子,靦靦腆腆行禮,聲音跟蚊子似的。“晴雯姐姐。”
晴雯打量了她幾眼,笑道:“莫怕,有賞錢得呢。我們大姑娘想問你,那年杜姑娘領你們滿金陵的逛窯子,哪家的蔥油餅最好吃?”
小丫頭想了想道:“天上人間的最好。”
晴雯挑眉笑道:“好丫頭,好眼色。”乃給她開了張十兩的賞錢單子。
小丫頭驚喜不已,道了謝,揣著單子走了。
沒過多久,小丫頭委屈著回來了,在晴雯屋門口探頭。晴雯道:“怎麽了?你進來。”
小丫頭嘟著嘴小聲道:“他們不給我領。”
“為什麽?”
“說晴雯姐姐不能開十兩以上的單子。”
“哎呦!”晴雯拍手,“對不住,我忘了。沒事,讓大姑娘補上個簽名。來來你跟我來。”遂出門向外頭剩下的兩三個人說,“稍等片刻,這就回來。”回身拉了這小丫頭的手笑盈盈去了隔壁正屋。
杜萱正和賈元春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看她二人進來便問:“怎麽了?”
晴雯道:“大姑娘,這妹子題目答得好,我給她開了十兩的銀子,忘記權限了。煩勞姑娘補個簽名。”
杜萱笑道:“又讓賈大姐姐破費了。”
元春抬起頭來看了這小丫頭幾眼:“單子拿來。”晴雯將單子送上去,賈元春隨手簽了個名字。
晴雯取過單子轉身給了小丫頭。這丫頭垂頭謝過賈大姑娘賞,拿著單子蹦達著走了。晴雯回隔壁繼續問完最後幾個人,重新回到正屋。
元春頭也不抬的問道:“那個十兩的,怎麽問的?”晴雯照實說了。“她怎麽答的?”晴雯又照實說了。
杜萱一愣:“天上人間有蔥油餅麽?”
“沒有。”晴雯看著她們姑娘。
元春撂下筆正色道:“從忠順王府來的消息,顧念祖擅長易容,能把他自己扮裝成全然不同的相貌。”
原來是薛蟠見識過李貨郎的易容術後,忽然想起前生在某博熱搜上看過些極厲害的仿妝視頻。恐怕顧念祖也有那本事,易容成什麽不被人留心的小廝長隨,坑了京裏頭的誰。遂給忠順王妃發了隻信鴿,讓她告誡眾人留意。
晴雯是個心細的,且記性好,聽說此事後便仔細留神身邊眾人。方才她覺得這個小丫頭與素日模樣有點兒不一樣,便回給了元春。元春讓她下個套試探,果真探出不對來了。
杜萱頓時出了身冷汗:“那姓顧的想做什麽?”
“不是姓顧的。”元春道,“是皇後。四皇子總不能一直關著。顧念祖大概想混個人到你跟前,猜度你喜歡什麽樣的男人,好送來。”乃使了個眼色。
杜萱怔了怔,忽然臉色一灰,黯然道:“他又不想娶我。”
元春含笑道:“他又不是不喜歡你。真要是娶了,還能和離不成?”
杜萱嘀咕道:“我跟小四鬧了這麽久,他半點動靜都沒有。”
“這個我就不方便猜了。”元春道,“你自己斟酌。橫豎若想托皇後幫你,隻將計就計向此人透露便好。”
“那真的我家丫鬟呢?”
“不知。回頭我托人找去。”
杜萱抿嘴。呆坐片刻站了起來:“我先回去了。”
“杜爺好走,路上小心。”
杜萱立在門口深呼吸,偏又沒發愣,眼珠子轉來轉去。晴雯等了許久不見她動彈,忍不住低聲問元春道:“姑娘,杜爺出不出去?”
元春道:“沒事就整理文件夾。”
“……哦。”
杜萱又站了半晌,終是打開房門走了出去。丫鬟護衛們忙圍攏過來。杜萱揮揮手:“今兒大夥都發了財,早些回去跟旁人炫耀炫耀。”
眾人笑喊:“多謝姑娘。”
杜萱趾高氣昂領了一大群人走到賭坊外頭,側臉往幾間偏房瞟了瞟,拐彎。那兒是賣賭具之處,夥計們紛紛喊“杜爺”。杜萱悠然看了半日,挑中一套紫檀木鎏金暗寶,買了下來。乃命大丫鬟包起來道:“派人送去金陵。”
大丫鬟一愣。“金陵?姑娘……”
“金陵城北安居裏老孫客棧,送給畢得閑。”杜萱哼道,“須得提醒他時常惦記我。他身旁若有旁的女人,也得讓那些女人知道我。”頓了頓,得意道,“他還能看得上什麽狐狸精?”乃大步走了。
大丫鬟長歎一聲,小心包起暗寶盒子。另一個丫鬟輕聲道:“姑娘怎麽就看中了那麽個癱子?”
大丫鬟忙擺擺手:“閉嘴!姑娘最恨有人說畢先生是癱子。”
那丫鬟撇嘴道:“他本來就是癱子。”
眾人丫鬟護衛個個臉上或慨然或憤然,那個假冒的小丫頭閃在後頭看得清清楚楚。
次日,杜萱的大丫鬟跟她說了個笑話。得賈元春十兩賞錢的那小丫頭竟渾然不記得昨日之事,還以為今天是昨日,也不知道那十兩銀子是怎麽來的。杜萱鬆了口氣,當即收拾了去賭坊給元春報信。
元春思忖片刻,命晴雯守在屋外,拉了杜萱在小幾旁坐下,這才告訴她:“算你運氣,可謂逃出生天。”
杜萱眼波轉了轉,冷笑道:“她還敢給我下毒不成?”
元春輕輕搖頭:“妙容道長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兒。你身邊如此滴水不漏,方逼得他們唯有使易容假冒的法子。那些人心黑手狠,做事毫無底線……”乃忽然定住了。杜萱不敢則聲。許久元春方慢慢的說,“你若不送他們一個功績,他們還不定會做出什麽事來。”杜萱雖不明其意,莫名出了身冷汗。
中午,杜萱領著人回了道觀,悄悄告訴了母親此事。妙容嚇得整個人都懵了。半晌顫聲道:“那小丫頭已換回來了?”
杜萱點頭:“昨兒一整日大概被人綁架去什麽地方迷暈了。”
“無量天尊!敬謝玄穹高上帝,敬謝太上無極大道……”妙容連聲感謝了滿天神仙。乃正色道,“賈大姑娘與咱們有大恩。”
杜萱道:“早上我看她那模樣……說不出來是個什麽神色,就知道事兒肯定不簡單。她也沒解釋。”
妙容又謝了半日的神仙才說:“她自己必然被人害過。”
杜萱忙說:“她遇到過山匪,死了一地的屍體,還險些自盡。”
妙容默然良久道:“隻怕不止。”
“母親?”
妙容擺擺手另起話頭。“元丫頭深知你的性情,誘你盡早送那假丫鬟一個功績哄她走,還不驚動皇後之流。若他們知道你能分辨易容假扮,日後必使更狠厲的手段對付你。如今咱們不動聲色,日後他們多半依然派那個假丫鬟進來。咱們就容易多了。”
杜萱道:“那小丫頭不過是個跟著做雜事的,素日並不在我跟前,能做什麽使?”
妙容深深的看了女兒好幾眼,站起身來。二人同去花園水榭坐下,妙容足足跟女兒說到日頭落山。當中杜萱也不知出了多少冷汗,晚上便渾身不舒服、連晚飯都沒吃。
數日後,聖人依然下旨命梅翰林去安徽做鄉試主考官。梅翰林喜出望外。隨即宮中來了個小黃門,讓他順帶把梅公子帶去祭祖。梅翰林滿口答應。
太上皇近日無事常眉頭不展,還時常去看關在僻靜小院的許公公。宮裏的大太監多半在外頭有宅子,出了宮門便呼奴使婢。眼看天氣漸暖,畢安打發兩個可靠的奴才給遠在江南的侄兒畢得閑送去了兩匹夏日穿的上用輕帛,折枝百花圖案,顏色極雜。此為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