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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

  賈元春陪著妙容道長去見杜老大人替杜萱擇定的夫婿, 先發製人懟了他一頓, 並撂下狠話。


  顧念祖思忖片刻爽利道:“也罷。我答應與杜小姐簽下文書。”


  元春稍怔了一瞬, 含笑點頭:“識時務者為俊傑, 顧先生早晚必成大器。”


  顧念祖歎道:“被逼無奈。”


  “那好。文本我來擬。見證人麽……”元春看了眼妙容。


  妙容幹脆笑眯眯吃茶。“你處置便好。”


  “多謝道長信的過我。”元春也笑眯眯道, “我大伯素來愛多管閑事,算他一個如何?”


  妙容爽利道:“可。”


  同時顧念祖喊:“不可!赦公嘴不大嚴實。”


  兩個女子充耳不聞。“聽聞道長與北靜王妃私交甚篤。”


  “不難。”


  “馮紫英大哥也是仗義性子,其餘再找一位。”


  顧念祖微慍道:“二位唯恐有人不知道麽?”


  賈元春隨口道:“不然外頭還當萱兒給你戴綠帽子呢。”


  顧念祖譏誚道:“我豈非還要謝謝賈姑娘。”


  “不客氣。”賈元春道, “這是其一。其二。當今世道夫為妻綱。若顧先生仗著丈夫的名頭不許杜小姐拋頭露麵,或是苦求她替你留顏麵、莫再去賭坊玩兒,她的日子豈非不能再自由自在了?”


  “說的好!”妙容拍手,“我女兒寧可不嫁人,也不受拘束。”


  “但凡萱兒受了半點委屈, 我伯父的葫蘆嘴立時會揭開。”


  顧念祖麵色鐵青。半晌他拱手道:“恕晚生不能答應。如此可好?晚生與杜小姐成親後不會管她的事,隻是她也不可招搖。”


  賈元春立時道:“不成。她的性子,不招搖必憋屈。顧先生若不願意萬莫勉強,忠順王妃肯幫忙的。”


  顧念祖斟酌片刻,咬牙道:“也罷。晚生與杜小姐無緣, 二位隻管去尋旁人。”


  賈元春喜得連拱兩下手:“謝顧先生成全。那就請顧先生與妙容道長這就同回杜家見老大人吧。”又向妙容道,“我去忠順王府。道長放心,楊姐姐前幾日還說她們家空出來許多側妃庶妃之位想找人填上呢。”


  顧念祖道:“隻是日後四皇子妃未必會肯答應。”


  元春道:“萱兒又不進她們府裏,有什麽相幹?”


  顧念祖啞然。半晌才說:“她就不怕人笑話?”


  妙容傲睨道:“天底下的人萱兒不笑話就罷了。”乃端正坐著, “退一萬步說, 我姓司徒, 老杜與皇後皆不姓這個姓。”


  元春悠然道:“顧先生不用再裝了。你既答應這門親事, 顯見並不在乎名聲。數數這半個來月上杜府求親的人家,使的皆為不入仕的子弟。還是顧先生欲日後假扮成被杜老大人欺哄了?”


  顧念祖忙拱手道:“晚生敬重杜老大人。老大人說杜小姐是塊璞玉。隻是性子活潑些,歲數又小。然她本性良善且明白事理,成親之後自會長大些。”


  元春哂笑道:“他老人家說的是被妙容道長慣壞了吧。成親之後隻需好生教導,必能成賢妻良母。你們把萱兒當成什麽?任人擺布的玩偶麽?走吧,退親去。”說著站了起來。


  顧念祖麵色躊躇。足足捱了兩盞茶的工夫,他咬牙道:“我答應你們簽文書。”


  元春愕然,盯著他緩緩的道:“顧先生究竟安的什麽心思?”


  顧念祖闔目道:“不舍得杜家這門妻族,有名分和沒名分截然不同。”他睜眼道,“晚生也想看看賈姑娘能擬出什麽文書來。”


  賈元春挑眉:“煩勞顧先生稍候,我這就寫。”


  “有勞了。”


  遂命書童研墨鋪紙。元春安坐書桌前,略思忖片刻,提起筆了一揮而就。顧念祖一麵看一麵點頭。待她寫完,讚道:“好周全。”


  元春撂下筆,掐手指頭算了算。“辛苦顧先生,煩勞你抄寫六份。”


  “為何要抄寫六份?”


  “兩位當事人和四位見證人,一式六份。”


  顧念祖竟朝元春作了個揖:“難怪人聽說,賈大姑娘若身為男人必入閣拜相。”


  元春嫣然道:“無礙,幫著丈夫入閣拜相也是一樣的。”


  顧念祖羨慕道:“林大爺好運氣。”


  “啊,對了。我們家大爺是個木頭,顧先生恭維他隻怕沒用。”元春款款的說,“日後若有事求他相助,來求我更便宜些。”


  顧念祖一言不發再作一揖。乃坐下,依著元春所寫文書謄抄六份。元春收起自己的原稿道:“請顧先生簽字留印吧。你簽完了我們拿去給見證人。”


  顧念祖道:“不若將這些人聚攏起來大家一道簽。”


  “萱兒如今被關著,難不成大家一起去杜府?”


  顧念祖莞爾。又看了文書半日,讚道:“賈大姑娘好本事。這坑挖得我想不跳都不成。”元春但笑不語。顧念祖長歎,又苦笑搖頭,再歎:“也罷。”遂拿起筆一張張文書簽了名,並取私印來蓋了。“還望令伯父鎖緊口舌。”


  元春不答,笑盈盈回了個揖:“多謝。”親收起文書。“道長,咱們走吧?”


  妙容心裏歡喜瘋了,望著元春眉開眼笑:“元兒真是個好孩子。”二人告辭。


  顧念祖親送她們到門口。眼看馬車漸遠,書童忍不住著急道:“先生,這可如何是好。”


  顧念祖歎道:“大意了,從她們進門賈元春便占穩上風。咱們先頭所查全然不對。”過會子竟笑了。“立文書假成親!虧她想的出。”


  書童抱怨道:“都是那女人胡來。先生才出去幾個月她便昏招疊出,還得給她收拾爛攤子。”


  顧念祖淡然道:“事已出了,隻看她們會找些什麽人做見證。”


  書童遲疑道:“會不會有古怪之人。”


  “妙容雖肆意妄為,賈元春尚且明白。馮紫英和北靜王妃皆口風緊的。”顧念祖道,“賈赦……是把柄。”乃揉了揉太陽穴,喃喃道,“這情形倒真難辦了。”


  殊不知因晴雯趕去了忠順王府送信,此時他們家大門之內已悄無聲息貼了個人。


  另一頭,馬車才剛剛跑出街口元春立時道:“快,這就去宗人府,半刻莫要耽擱。”妙容忙命車夫快些。


  遂趕到宗人府。宗人令忠福王爺正跟手下人吃茶閑聊,聽聞妙容來了,頓時頭大如鬥。


  幕僚道:“王爺隻扮作諸事不知便是。”


  忠福愁道:“不然還能如何。”乃命請進來。


  妙容上前見禮,正色道:“小妹此來不為別的,有件小事煩勞王兄做個見證。”


  忠福聽說隻是“做見證”,鬆了口氣:“這個容易。”


  妙容便取出假成親文書來。忠福看罷整個人都懵了。“這……這是?”


  妙容道:“顧念祖先生心有所屬,眼下不能娶。許是男人、許是有夫之婦、許是尼姑道姑、許是輩份不合適。”


  忠福脫口而出:“豈有此理!”


  妙容道:“人各有難處,他肯跟萱兒撇清楚也是好事。如此可免得日後有人冤枉萱兒不守婦道。王兄若不肯見證,小妹去尋忠安王叔。”


  “萬萬不可!”忠福忙說,“少一個人知道都好。”猶豫許久,叮囑道,“這荒唐東西莫被旁人看見。”


  “不過是有備無患罷了,我也不信他區區一個毫無根基的舉人敢欺負萱兒。”


  忠福點頭。又猶豫半日,終還是簽了。妙容謝了他,收起東西腳不沾地的跑走。


  遂轉頭去了北靜王府。妙容訴說原委,北靜王妃笑著搖頭。元春道:“方才我話沒說清楚。其實是想拜托王爺。”


  妙容拍手道:“如此更好。”


  北靜王爺近日身子不大爽利,在府裏養著呢。王妃拿過去小半個時辰便簽回來了。


  而後二人又見著馮紫英。聽她們敘述時馮紫英啼笑皆非,待看見前兩個名字少不得大驚。乃匆匆簽完。二位女子前腳剛走他後腳也跑了。


  最後來到榮國府。賈赦哈哈大笑,爽利簽了。


  元春收起一疊六張笑盈盈道:“道長,其餘的交給我。”


  妙容笑得合不攏嘴:“我竟不知你有這般本事。都交給你了。”


  當晚忠順王妃派高手把這東西送入杜家,杜萱笑嘻嘻簽完留下一張。


  天明後,妙容打發人將其餘五張送給四位見證人和另一位當事人。


  顧念祖收到東西目瞪口呆,盯著忠福北靜兩位王爺的大名回不過神。


  送到榮國府時,可巧遇上賈赦請了些古董行熟人來自家賞玩新得來的東西。賈赦便將那文書隨手擱在案上,每位客人都不免去探頭偷窺。沒過多久,琉璃廠那邊該知道的都知道了。有好事者特上榮國府探聽,賈赦幹脆把東西拿出來給他們瞧。


  賴先生自然也飛快知道了,回給四皇子。四皇子拍案笑道:“舉世皆知賈赦是個混人。難不成還能跟混人計較麽?”乃命賴先生也去親眼看看。賴先生心知肚明,這是讓他跟賈元春商議,恭謹領命。


  下午,賴先生上榮國府遞帖子,賈赦命人請他進去。賴先生含笑說明來意。賈赦先給他看了那張文書,又命人去告訴大姑娘。一時晴雯出來說:“請賴先生到綺霰齋書房吃茶。”


  賴先生跟著晴雯往綺霰齋而去,路上不住的跟她套話。晴雯隻說“不知道”、“不告訴你”。賴先生笑道:“好緊的口風。”


  四皇子上澳門賭坊時,賴先生也跟著去了幾回,認得賈元春。二人隨意打了個招呼。元春將昨日她陪著妙容道長見顧念祖之經過從頭細說。賴先生撫掌大笑:“賈姑娘好本事。”


  元春道:“我後來去了一趟忠順王府。楊王妃說,她們府裏早就疑心此人乃皇後幕僚。”


  “哦?”賴先生大驚。


  “半個月前皇後放消息出去,誰家娶走杜萱大功一件。太子妃當時便覺得此招太昏,不像她素日所為。”


  賴先生立時道:“晚生同感。”


  “可巧顧念祖離京了幾個月,才剛回來不上十日。”賈元春道,“故此我猜,此人並非真心想攀附杜禹大人。而是為了替主公收拾首尾,迫不得已在老頭跟前露了才,好平息此事。”


  賴先生道:“皇後豈能找不出旁人來做杜家的女婿?此人正是趁機攀附杜家。”


  元春思忖道:“故此他想進朝堂。”


  賴先生點頭。想了會子,胸有成竹道:“顧念祖必求杜大人解除婚約,不然他尚未進朝堂已先毀了官聲,得做一輩子幕僚。”元春看了他幾眼。賴先生苦笑道,“晚生會試時,恰逢好友作弊被抓,連坐了。”


  元春愣了半晌:“這叫什麽事兒!”


  賴先生悵然失神。良久,喃喃道:“賈大姑娘是女人,隻怕難以明白。得閣老眼青科舉入仕,如此運氣豈是人人能有的。”


  元春稍稍放心:“但願如此。”又道,“賴先生,我昨日一看見顧念祖便覺得此人城府極深,仿佛藏著什麽似的。他既才學驚世,又有皇後做後台,怎麽三十四五歲還沒考上進士?”


  賴先生搖頭道:“進士哪有那麽容易,說考上就能考上。”


  “杜閣老閱人無數,見之如得了滄海遺珠似的。”


  賴先生看她說得認真,不覺也斟酌片刻道:“他早先有什麽緣故不能考?”


  “或是留下什麽案底。泉州知府孫謙乃太子妃孫良娣之伯父,顧念祖是舊年十月離的京。”


  賴先生皺眉:“他若回泉州銷案底去,路程上倒差不多。”隨即心念一動,“此人果真叫顧念祖麽?”


  元春一愣。“先生之意是?”


  “因故不能考試者,冒名也是常有的。”賴先生道,“各地舉人萬裏迢迢進京趕考,路上有個三長兩短多了去了。那名頭便空餘出來。尤其雲南、福建等山高路遠之地,朝廷難以核查,混過去一輩子也不難。”


  賈元春腦子裏猶如炸開了個炮仗,聲音都發顫了。“竟還有這等事?”一看賴先生有些狐疑,忙找了個借口。“若有人為了冒名暗害舉子呢?”


  賴先生道:“也不是沒有。本朝就曾發現過三起。”


  元春立時道:“還有沒發現的。”賴先生點頭。元春又怒又憫。


  一時送走賴先生,元春回到綺霰齋靜靜坐著。


  她方才忽然有了個念頭:泉州孫知府的那位外室小太太說不定根本不是什麽朝廷派出的女細作,也非什麽王爺跟前的美人,而是欽犯之流;故此她從不敢吐露真名實姓。聽說泰興莊子裏的機密文書悉數焚毀,便欲冒名成那裏頭的女細作。顧先生離京說不定便是安排此事的。觀其氣度,替小太太做主之事他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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