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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薛蟠和畢得閑, 一個賊一個官,聯手在金陵滅了刑部尚書高昉之計。薛蟠莫名有種被畢得閑利用的感覺。


  回去告訴小朱,小朱也覺得像。高昉的計策並沒有得逞。畢得閑身為錦衣衛千戶,自己來處置極妥當, 犯不著把一個出身商賈的出家人拉扯上。薛蟠的性子唯恐天下不亂,還有點奇怪的正義感,知道後肯定會鬧出響動來。


  琢磨來琢磨去, 小朱正色道:“你這回被他利用了。不過他既上門你就躲不過去。”


  薛蟠登時耷拉了臉。“有必要麽。他自己給老聖人上折子不就行了。”


  小朱似笑非笑道:“並非壞事。”


  “怎麽說?”


  “過些日子再說。”


  薛蟠丟給他一對大白眼。


  端王府的信鴿最先抵京。司徒暄自然無法讓他二嫂做事, 可惠太妃在呢。遂托了惠太妃。惠太妃這些日子最喜歡他不過,忙親自招了二孫媳吳氏進宮, 如此這般吩咐半日。吳氏出來後便直求見妹妹吳貴妃,嘀嘀咕咕的說了一大堆。吳貴妃臉都黑了。她雖知道二姐沒安好心,可自己位分高進宮早,大姐娘家與阮貴人那個賤人結盟算什麽意思?虧的聖人對她萬般寵愛, 毫不計較她曾做過窯姐兒,她竟是個錦衣衛!嗬嗬,還被端王府上知道了。兩天後她便趁侍寢的功夫稟給天子。皇帝臉都綠了。


  薛家的快馬於九月底進京。因天色已晚, 先送了孫溧那封信到忠順王府。


  次日孫溧拜訪閣老杜禹,回府後一本正經將此事說給了小世子知道。同日林皖收信、留送信的小子吃午飯。那小子有些不大舒服,就在林家歇息了兩個時辰, 黃昏時分才黃著臉兒將最後一封信送到馮家。


  第三天林皖拜訪杜禹。等馮紫英趕來林家, 詢問得知林皖和孫溧都已經去過了, 神色有些古怪。同日, 小世子又說給賈寶玉, 小哥倆很是慷慨激揚的評議了一番,隻差沒往高昉腦袋上潑墨汁子。


  第四天,馮紫英拜訪杜禹,得知孫林二人皆不曾提起高家二奶奶,隻說高昉“派了手下人”,暗暗鬆了口氣。若說得太明白,不方便抵賴。賈寶玉習武時將那事兒說給他師父柳湘芝和來榮國府玩兒的柳湘蓮。柳湘芝因忙著斟酌朝局,忘了叮囑柳湘蓮莫要外傳。柳湘蓮朋友多,當晚便趁著吃酒的功夫當席大罵高昉一頓。他的朋友皆世家子弟,事兒即時傳開。


  第五天,忠順小世子去忠福王府玩兒時又告訴了那邊。


  第六天,忠福王爺家的兩個小主子去北靜王府聽戲,順帶告訴了表兄弟、北靜世子水溶。水溶亦有幾分唯恐天下不亂,歡歡喜喜傳了出去。


  消息穿入高昉耳中,他自是竭力否認,斥曰“含血噴人”。


  此時吳天佑才收到吳遜的信。不怪吳遜手下腳程慢。薛家的人拿著王子騰給的軍中印信跑快馬官道,吳遜沒有這個後門。而當事人杜萱還沒走完回京路程的一半,京中消息靈通人氏都已知道了。


  十來天後,高昉心腹長隨趕到揚州麵見吳遜,吳遜聽了他幾句話呆若木雞。乃提筆寫了封短箋,高師爺親自送到金陵薛家。


  薛蟠看著那箋子也愣了。合著贖刑是聖人的意思,高昉不過是個辦事的。如今這麽一折騰,不論高昉或旁人皆沒法子再提,不然就坐實了高昉陰險狠毒、朝杜家女眷下手。而高昉顯見已經投靠當今天子。回想朱大爺當日那模樣,他分明就猜到了!薛蟠磨了磨牙:如此要緊事都不跟貧僧事先通氣,那麽信不過貧僧的演技嗎?

  半晌他才拍案道:“總不可能攛掇杜小姐到青樓掛牌也是聖人的主意!”


  高師爺苦笑道:“出主意之人已被高大人轟出去了。”隨即愕然,“杜小姐……青樓掛牌?”


  薛蟠也苦笑:“不然貧僧是怎麽知道的?秦淮河大片大片都是窯子,她獨挑了貧僧這家。因為獨有貧僧這兒說賣藝不賣身是真不賣身,別處都是炒作噱頭、都要陪客的。虧的杜小姐性情囂張,壓根沒有隱瞞自己的身份。一輛朱輪華蓋馬車跑到貧僧家裏來求見,說想扮粉頭玩兒,托貧僧替她安排好全部事物。”


  高師爺倒吸一口涼氣。難怪這小和尚蹦起來三尺高,他自己險些掉進坑裏去了。


  卻看薛蟠又搖頭道:“主意該不會是個女人出的吧。”


  高師爺越想越不對。“杜大人家的小姐,怎麽敢扮做粉頭?”


  “她年紀小不懂事。母親是郡主,自小驕縱,沒有什麽不敢做的。”杜禹那種連小孩子都不準說皇帝字寫得不好的德行,把天家看得最重。“杜大人既不能打死她也不能把她趕出杜家。那麽大的年紀、那麽剛的脾氣,不憋出病來才怪。”


  高師爺這才點頭:“原來如此。”細思片刻,不由得又倒吸一口涼氣。出計之人捏死了杜禹的性情。並薛蟠略有些懶散。若杜小姐扮作民女徑直上樓裏去找老鴇子,他可能什麽都不知道。莫非小和尚得罪過出計之人,那位想一箭雙雕?在高師爺心裏,薛蟠是吳大人的朋友、賈大人的表弟,自己人;高昉是親戚,自己人;出計的那位心懷叵測,歹人。遂決意回去攛掇吳大人寫信進京細述“賣藝不賣身”這個點兒,順帶自己也寫一封給高昉。


  薛蟠又瞧了幾眼箋子:“高大人糊塗啊。成了如今之境,貧僧以為倒是好事。贖刑實傷國本,萬萬不可。”


  高師爺忙說:“高大人預備了詳盡的條目,並非種種種重罪都可贖刑。”


  “可這個口子一旦開了,後頭再想堵上未免太難。”薛蟠皺眉想了半日道,“是不是還有很多人家欠著國庫銀子?”


  高師爺長歎不語。


  “這些錢能不能弄回來?”


  高師爺驚喜道:“不明師父有法子?”


  薛蟠齜了齜牙:“貧僧方才靈光乍現,覺得高大人這計策其實也挺好。隻需稍加改動朝廷就能使。高師爺別問,貧僧不會告訴你、也不會告訴旁人。宮中有位姓李的掌案太監,你可知道?”


  “不知道。”


  “你問問吳大人知道不。貧僧想給他老人家寫封信。”


  高師爺遂快馬趕回揚州。


  薛蟠轉身上小西院找小朱。小朱正幫著姚大夫收拾藥材呢。薛蟠一屁股坐在地上,斜仰著臉對著他露出標準的八顆牙齒假笑。“你猜對了。”


  小朱依然不停手,口裏道:“此計顯見是郝家出的無疑。砸了這單大生意,聖人不會再跟他們要主意了。”


  薛蟠哼了一聲爬起來就走。


  揚州那頭,吳遜並不認識什麽李掌案。又問林海,他倒知道,隻是不便給旁人聯係方式。薛蟠遂寫好信密封了,托林海轉交。林海半分沒有想打開來偷窺之意,徑直命心腹快馬送入都中,並讓賈璉次日通知吳遜一聲。吳遜自然再遣人往吳天佑府上送急信,告知不明和尚有主意出給李太監等事兒,自然依然跑不了快馬官道。


  這一日,林海手下趕到京城,在紫禁城北安門外求見李掌案。許久李掌案才出來。此人取出書信交付,依著林海的吩咐細說了前因後果。李掌案大喜過望,當場賞了他一錠銀子。乃轉身急奔大明宮。


  聖人正坐在案頭批閱奏折,戴權階前服侍。李掌案含笑近前行禮,使了個眼色。戴權忙將服侍的人打發出去。李掌案低聲稟了緣故。聖人前些日子有些惱怒小和尚胡裏蒙登將贖刑之事給攪沒了,乃是戴權和李掌案雙雙相勸,說不明師父不知就裏、本心也是為了朝廷好。不曾想今兒就來了這個。


  聖人聽罷也不禁好奇他能出什麽鬼主意,忙打開信封。及看罷,拍案大笑:“這小和尚是哪裏來的機靈鬼兒!好不促狹。”乃遞給戴權看。


  戴權看罷亦忍俊不禁:“偏是陛下留口德。這哪裏是促狹,分明是使壞心眼子。”又給李掌案。


  李掌案還沒看已開始笑了。看完撫掌道:“聖人,此計可行啊。對付那些黑了五髒的,非使這般手段不可。”


  聖人點頭。“也罷。既如此……”話未說完,忍不住又笑。戴李二人陪著哈哈大笑。遂命李掌案全權處置。


  次日李掌案便去戶部抄錄了份各家虧欠國庫銀子的單子袖走了。乃挑選了六十名機靈大膽、個子高過七尺的小太監,讓他們背熟這份單子並記熟單子上人家主事要臉的爺們。


  這天晚上,忠靖候史鼎與幾個朋友約了吃酒,扶著小廝從馬背上下來。酒樓夥計早已迎上前:“大爺,您來了!”史鼎嗯了一聲,負手悠然踱步。


  忽然斜刺裏躥出了個青衣小帽的小子,笑嘻嘻衝著史鼎打千兒:“史侯爺好~~奴才給史侯爺請安。”


  史鼎瞧了他一眼,略微有些眼熟。“你是誰家的小子?”


  這小子道:“果然貴人多忘事。史侯爺,前兒在大明宮,奴才還跟著上頭給侯爺行過禮呢。”


  呦~~史鼎想起了,仿佛是有這麽一個小太監。登時打疊起笑意:“原來是你啊。”


  “多謝侯爺記得奴才,記得就好辦了。”小子皮笑肉不笑,猛然提高了嗓子道,“隻不知侯爺欠我們家主子那四十五萬兩銀子,究竟什麽時候還啊?”


  史鼎一愣。因他們左一個侯爺右一個侯爺的,早已惹了四周不少閑人留意;如今聽了這話,眾人愈發來了興致,個個伸頭探腦的張望。史鼎麵色微窘,咳嗽兩聲道:“此事……額……”


  小子又說:“這酒樓可不便宜。原來史侯爺不窮啊。既然不窮,怎麽還不還錢呢?”


  若他主子是旁人,史鼎早一腳踹過去了!可他主子碰巧是當今天子。史鼎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忍啦~~強忍著各色目光胡亂搪塞兩句,抽身便走,領路的夥計神色古怪他也顧不得了。幸而那小太監並沒追上來,隻在後頭高喊兩聲:“記得還錢~~記得還錢~~”


  本以為此事不過湊巧。不曾想次日他弟弟史鼐去戲園子聽戲,也遇上了一個小太監,也是替主子討債的。同日,鎮國府長孫牛繼宗逛個花樓,亦有人立在門口嘴尖舌利的一頓要債,羞得牛大爺連門都沒進去,當場打道回府。


  而後才知道,滿京城的茶樓酒坊戲園妓館門口皆有小太監扮作小廝的模樣,見人就討債,唯恐身邊的夥計路過的閑人不知道這位老爺少爺家中欠了他主子多少萬銀子。更不用提琉璃廠那頭,十幾個小太監成日滿街閑逛。看見欠債人家的爺們走到哪家博古齋門口,還沒等人進去,他們登時跑步上前吆喝。霎時間整座京城甭提多熱鬧了。


  聖人每晚隻管聽李掌案回報,今兒又截住了誰誰,氣得誰誰飯都沒吃灰溜溜的跑了,每晚都笑得前仰後合。不禁誇讚:“好個機靈的小和尚。”


  戴權笑道:“他倒真不貪功,直言是得了高大人的提醒。”


  聖人笑罵:“小小年紀忒般滑頭。”


  原來薛蟠的給李叔的信上開頭便說了,此計乃是抄襲來的,若能得用、功勞算在高大人頭上。萬一杜小姐真做了出格離譜之事,因其母乃郡主娘娘,杜閣老再惱怒也隻能強忍著。同理。若是聖人跟前的公公們出去追債使諸位大人顏麵掃地,大人們也隻能強忍著。晚生有計如此這般。


  滿京的公子王孫誰不愛臉麵?出個門便被人追著要錢,天長日久的誰受得了?不過七日的功夫,襄陽候先忍不住把欠的國庫銀子給還了。戶部尚書趕到大明宮報喜,與聖人君臣倆開懷大笑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才罷。


  此時吳遜和高師爺的人亦抵達京城。吳天佑和高昉都知道如今街麵上的熱鬧,登時猜到這就是小和尚給李掌案所出的計策。吳天佑笑得拍紅了大腿,高昉若有所思。吳天佑幹脆帶著江南來信進宮麵聖了。


  吳遜信中明明白白有所指,疑心替高大人出計者與不明師父有私怨。旁人不知那人是誰,聖人卻是知道的。不由得斟酌良久。乃幹脆也取出薛蟠給李掌案的書信給吳天佑。吳天佑一壁看一壁笑。


  聖人含笑問道:“你看呢?”


  吳天佑思忖片刻道:“計是好計。原計隻盯著女眷,有些陰損卑鄙,不若不明師父光明正大。”又想了想,他輕聲道,“聖人,不明師父比出原計之人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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