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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薛蟠猜測畢得閑逃離杜萱追求的緣故是想做機密事業。足足過了有兩盞茶的功夫, 忽聽杜萱咬牙道:“如此說來,並沒有什麽狐狸精勾引他?”


  虧的薛蟠是坐著的,不然絕對摔個跟頭——分明她自己才是狐狸精本精。乃翻了個白眼:“為什麽你們女人一遇到男人不見了這種事情,率先就會覺得他是被別的女人勾搭走了?而不是被金錢、事業、蹴鞠、打架、酒或是別的男人勾搭走了?”


  杜萱麵色陰晴不定。


  “總之貧僧建議你改喜歡別的男人。”


  又坐了會子, 杜萱告辭。薛蟠親送她出門。此時杜美人雙目無神臉色灰白。待她上了馬車,門子大叔忍不住微帶指責低聲道:“大爺,怎麽了?”薛蟠聳肩以示無奈。


  回到自己院中將此事告訴小夥伴們。才說了兩句, 竟是盧慧安先脫口而出:“畢得閑那人陰森森的還有人喜歡?”


  薛蟠隨口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你喜歡陽光少年, 人家喜歡神秘青年, 有什麽奇怪的。陶瑛又二又懶, 畢得閑肯定比他靠譜。”


  張子非咳嗽兩聲:“說正事。”


  薛蟠這才細細講述。


  聽罷,眾人安靜片刻,張子非搖頭:“還是閱曆太少。”


  小朱含笑道:“如此機會甚好。和尚,你借此做由頭去見畢得閑, 斟酌其心性。”


  “我也這麽想。”薛蟠看看法靜,“師叔陪我一道去?”


  法靜道:“作甚。”


  “萬一遇上什麽我不方便回答的事兒,您老盡情發揮話癆本色轉移話題。”


  “阿彌陀佛。”


  倆和尚遂換上半舊的僧衣、戴上鬥笠, 直奔城北老孫客棧。


  畢得閑不能走路,基本沒有不在的時候。和尚們跟客棧夥計打過招呼便順利上樓了。畢得閑悠然坐在窗前, 含笑道:“什麽風把不明師父吹來了。”


  薛蟠細細打量他半日, 實在沒瞧出哪兒招惹小姑娘。畢得閑也不惱, 隨他看。薛蟠假笑了兩下:“桃花風。”


  “這都八月了, 哪裏來的桃花?”


  “京城。”畢得閑眉頭挑起。


  二僧拉出兩把椅子, 與畢得閑坐了個臉對臉。薛蟠將方才與杜姑娘相見言談經過, 除去蔣二郎那段,其餘一個字不拉細說了個囫圇。畢得閑起先還微露了些驚意,後一直僵著臉不動聲色。末了薛蟠瞧了他幾眼道:“真沒想到你這廝冷冰冰的還有姑娘喜歡。”


  法靜翻翻眼皮子。倒是畢得閑叫屈:“我何嚐冷冰冰了。”


  “你臉上寫了四個大字:生人勿近。”說著,薛蟠把杜小姐寫的那張短箋遞過去。


  畢得閑打開一看,神色終於稍稍變了。上頭隻有兩句話:狠心的冤家你等著,我跟著你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思忖良久,臉色來來回回變了數次,畢得閑從懷內取出一副骰子道:“這個給她,她自然明白意思。”


  薛蟠看了這骰子半日:“是麽?”


  畢得閑點頭。


  法靜道:“阿彌陀佛。畢施主,你二人既然曖昧不清,有話還是講在明處的好。若隻拿個物件兒,還是這麽曖昧的物件,萬一想錯了豈非愈發曖昧不清。”


  畢得閑看了看骰子:“此物何嚐曖昧?”


  “畢施主貼身存的,怕是連汗味兒都有。已沒法子更曖昧了。”


  畢得閑慢慢轉動四輪車麵朝窗外,半晌才說:“並不曖昧。”


  薛蟠道:“這麽著吧。你給貧僧句明白話,願不願意和她成親。”


  畢得閑背著兩個和尚緩緩搖頭。“本是我先招惹的她,總得做個了結。”


  “行,明白了。”


  薛蟠法靜站起來合十行禮,走了。


  此時已是中午,二人就在外頭吃了頓小齋,而後依著地址尋到杜萱住的客棧。才剛進門,夥計迎上來道:“二位師父,我們客棧被人包下來,不接旁的客人。”


  薛蟠道:“我們不住店。有位姓杜的女菩薩可住在此處?”


  “杜小姐啊!在在。”夥計趕忙相讓。


  薛蟠扯扯嘴角嘀咕道:“竟然將整個客棧包下了。”虧的貧僧起先還以為她是私跑來的。也對,她母親那風格,大約不會攔阻女兒千裏追男人。


  抬目張望幾眼,這客棧裏頭閑坐了幾個人,丫鬟婆子小廝護衛,熱熱鬧鬧跟旅遊團似的。有個丫鬟上樓通稟,不多時笑嘻嘻下來道:“我們姑娘有請。”


  兩個和尚跟著她上了樓。一間大客房已被改成客廳,杜萱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上。此時她已換了身大紅繡金的羅衫,頭上插滿珠翠,儼然名門閨秀的模樣,與方才判若兩人。看來在薛家那般姿態是故意的。


  薛蟠徑直取出信物交給一個大丫鬟,那丫鬟將之擱到杜萱案前。“他說,你自己明白。”


  杜萱看了那骰子半日,忽然垂淚而笑,喃喃道:“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兩個和尚同時皺眉。薛蟠咳嗽兩聲道:“杜施主,你確定畢施主是這個意思?”杜萱點頭。薛蟠假笑道,“何須自欺欺人。他肯定不是這意思。”


  杜萱微微垂目:“是,我知道。”


  “你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不是這意思。”薛蟠長長誦佛道,“罷了,貧僧給你拆穿了吧。你二人結識定然與賭有關,大概就是在賭桌上認識的。畢得閑想跟你再賭一次,擲骰子定感情。他的賭技強似你,所以這次賭博他說了算,然後你願賭服輸、就此撂開手。什麽狗屁紅豆相思,他就是找個借口把你甩了。借口還找得這麽爛讓你沒法子反悔。”


  杜萱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惱道:“我非要反悔他也沒法子。”話未說完,淚珠子已掉了下來。


  “阿彌陀佛。杜施主啊——”法靜道,“你非要反悔就是你理虧,眼下是他理虧。師侄你何須給人家戳破了?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就這般誤會著多好。杜施主,貧僧師侄方才什麽都沒說。這骰子就是你念的那兩句詩的意思。哪能那麽便宜他?他說招惹就招惹,說走就走,說賭就賭,說甩就甩?”


  杜萱大喜,破涕而笑:“師父說的是!就依師父!”


  “喂喂師叔,您老可別唯恐天下不亂。”


  “阿彌陀佛。天下本來就亂,與貧僧何幹。難不成貧僧恐他亂他就亂、恐他不亂就不亂?”


  薛蟠立時扭頭看杜萱:“杜施主,他不想跟你在一起。難不成你想他相思就相思?那玩意就是一副冷冰冰硬梆梆骰子,不關感情.事。”


  良久,杜萱道:“我要見他。”


  薛蟠一歎。“你倆確實見個麵比較好。說不定見麵完全是另外的情形。”


  杜萱取帕子抹了抹臉,忽然燦爛一笑:“我不會跟他賭的。”


  薛蟠望天翻了個白眼。“罷了。師叔咱們走吧。”


  法靜道:“還有話沒說麽?”


  “沒了。”


  “貧僧還有話。”


  “哈?您老不是吧!”


  法靜誦了聲佛向杜萱道:“杜施主,畢施主打從生下來便比你活得艱難。師侄咱們走吧。”


  薛蟠一愣:“說完了?”


  “說完了。”


  ……不符合您老的人設啊。薛蟠遂與法靜同時站起,行禮告辭。杜萱呆坐不動,兩個丫鬟垂著手送客。


  來到客棧樓下,薛蟠借了紙筆寫下“玲瓏骰子”那兩句詩,吹幹墨跡疊成一隻千紙鶴,取幾個銅錢雇客棧小夥計送去老孫客棧給畢得閑。杜萱的丫鬟就在立在旁邊看得分明。


  兩個和尚回到薛家,開始跟大夥兒講述經過。還沒說完,門子來了。“大爺,外頭有位姓畢的先生說有急事找你。坐著四輪車,像是不能走路。”


  薛蟠掐手指頭算算時間,齜牙道:“畢得閑這是不敢見杜姑娘。”小朱與盧慧安同時哼了一聲。法靜接著說,薛蟠出去。


  隻見畢得閑已等在薛家大門口了。薛蟠上前假笑兩聲:“逃得這麽利索?從窗戶跑的吧。”


  畢得閑皺眉:“師父何故告訴她。”


  “因為貧僧覺得不見到你她是不會甘心的。”薛蟠道,“你還真以為你逃一輩子啊。招惹了人家就得負責。”


  畢得閑剛要說話,仆人大叔喊道:“大人,馬車!”


  幾個人抬頭望去,隻見一輛朱輪華蓋車正從街口轉出來。薛蟠納罕道:“我說畢先生,你是故意來我們這兒的吧。你知道她會追來。”


  畢得閑苦笑:“不是。”


  “是就是唄,有什麽不好承認的。”


  “委實不是。”畢得閑道,“依著她的性子,當去親去安居裏細搜個半日才對。”


  “安居裏那魚龍混雜的地方,她一個大姑娘哪能搜啊。”


  畢得閑一愣:“我沒想到這個。”


  “說什麽都來不及了。”薛蟠幸災樂禍道,“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就見個麵而已,又不是讓你去見修羅夜叉。”


  仆人大叔抱怨道:“不明師父,你把我們大人坑慘了。”


  “沒有這樣甩鍋的!”薛蟠喊道,“是你們大人自己跑來過來的好吧。”眼看馬車就要到跟前,他又補上一刀,“杜姑娘也是你們大人自己招惹的。”


  馬車停下,兩個丫鬟同時打起兩邊的車簾子,杜萱扶著個婆子從裏頭款款下來。畢得閑扭頭望薛府門前的石頭獅子。


  杜萱一步步走到跟前剛要說話,薛蟠在旁大喊一聲:“呆!潑猴,你往哪裏逃!”眾人一愣,兩個丫鬟撲哧笑了。


  杜萱遂看著畢得閑,畢得閑依然看著石獅子。良久,杜萱哼了一聲:“不明師父,我去你們家鋪子做賣古董。”


  “……啊?”薛蟠懵了,“與貧僧什麽相幹!貧僧就是個圍觀群眾。”


  “你先頭不是說想雇我做夥計?”


  “開個頑笑不要當真謝謝。不論你祖父你母親你姨媽還是你前男友貧僧都惹不起。”


  畢得閑拍了下四輪車扶手:“莫胡鬧!你知道他在哪裏賣古董?”


  杜萱轉頭看另一隻石獅子:“與你什麽相幹!你是誰?管得著我?”


  薛蟠咳嗽兩聲:“我們家有古董鋪子,並非隻在天上人間賣古董。年輕人不啃老自食其力是好事。說不定杜小姐跟賬房先生日久生情,畢先生你就解脫了。”


  畢得閑低喝:“小和尚你莫要添亂!”


  “這是在我家大門口。不亂點兒好看戲,貧僧豈非虧大發了。”


  杜萱笑了:“東家,咱們商議商議工錢。”


  薛蟠道:“先說好,我們家不給多少工錢,要緊的是提成。你賣的古董越貴,提得的分紅就越多。”


  “我要去天上人間。”


  “那沒門兒,你別處高就。”


  杜萱嘟起嘴,撒嬌道:“我就要。”


  “杜施主,你不小了吧。是不是應該懂點事兒?你縱不高興有個叫杜禹的祖父,偏他就是。誰讓你投胎時沒看清楚路?”


  杜萱嘴角一翹:“不明師父竟然忌憚他?那迂腐老古板我打小就不把他放在眼裏。”


  “你是你我是我。”薛蟠正色道,“杜大人乃當今朝堂的良心。若被你氣出個好歹來,耽誤軍國大事貧僧有九條命都不夠賠。。”


  杜萱霎時紅了眼圈子,看著他道:“好。原來你這和尚也不過如此。”


  “阿彌陀佛。”薛蟠合十道,“在是一個和尚之前,貧僧首先是個商人。沒有哪個商人敢得罪內閣元老。”


  杜萱咬了咬牙,忽然拂袖而去、徑直上了馬車。隨即馬車一陣風似的走了。


  薛蟠懵了。半晌,扭頭看畢得閑:“她不是來找你的麽?怎麽跟貧僧發脾氣?”畢得閑長歎。


  薛蟠已沒法子不請他進去坐坐了。來到小門廳門口,畢得閑稍稍動了下腦袋,那仆人大叔竟登時停手不推車了。薛蟠隻得再解釋一遍:“這兒原本沒有匾額,貧僧跟妹子們打賭輸了,才掛上這個。”


  畢得閑微笑道:“下回我幫師父賭。”


  “多謝了。你們倆真心有靈犀。杜姑娘上午來說了一樣的話。”畢得閑臉上紋絲不動。


  遂入內坐下,安安靜靜吃了會子茶。畢得閑道:“杜姑娘小時候受過驚嚇,至今依然心有餘悸。”


  原來杜萱三四歲時,曾因為說了一句實話被杜禹關入祠堂反省,硬生生餓了兩天。直至第三天她母親才得到消息,領著人衝入杜府把女兒搶出來。自那以後她母親也愈發慣著她,漸漸方成了如今的性子。而那句實話不過是,她覺得太上皇的字不如祖父的好看。事到如今,盡管對祖父又恨又懼,杜萱依然覺得太上皇的字不如杜禹的好看。


  薛蟠默然良久道:“她母親是妙容道長吧。我敬她老人家是條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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