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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薛蟠巧舌如簧的威逼利誘, 意欲將吳遜挖到自家陣營來,順帶攛掇吳太太脫離郝家鬧獨立。路過外頭的綢緞行, 瞧見一種新出的緞子顏色清新可愛, 遂命取兩匹給林小姐和賈小莉送去。乃快馬趕回金陵。


  那頭張子非找到邱大嫂,極幹脆的挑明了四皇子的身份。


  邱大嫂一直不知賴先生的東家竟是皇子, 呆了半日。張子非接著細述了那兩位的故事、皇後的意思與舉動。邱大嫂勃然大怒:“她不願意兒子娶甄姑娘便罷,強嫁給個兔兒爺不是糟蹋人麽?”


  “正是。”張子非微微得意自己沒看錯人,這位全然沒顧及皇後的身份。“連古董行的人都知道了, 四皇子還蒙在鼓裏。虧的此事湊巧傳到甄家大爺耳中, 他想求邱大嫂幫個忙。”


  邱大嫂立時道:“有什麽事用得著我隻管說!”


  “他不敢告訴妹子,如今瞞得死死的。”張子非道,“遂想托大嫂進京一趟, 問問四皇子的意思。他若就此撂開手, 甄家得趁皇後的媒還沒保下來, 搶在前頭替甄姑娘尋個人家;若還惦記情分, 他得趕緊想法子。”


  邱大嫂拍案道:“素日聽姑娘們說甄大爺是個爽利大方的, 果然非鼠雀之輩。好, 我替他走一遭。”


  張子非抱拳道:“多謝邱大嫂。甄大爺說,若四皇子不敢跟皇後作對也沒什麽奇怪的, 隻莫再跟小姑娘吹牛承諾什麽‘西域種瓜’。”


  邱大嫂哼道:“若那般孬種,憑他是皇帝的兒子,我拿鞋底扇他耳刮子!”


  張子非微笑道:“那想必很痛快。”賴先生應該攔得住。


  邱大嫂遂收拾東西啟程。因世道並不太平, 薛家派了幾個人護送她走, 隻說是雇來的保鏢。


  金陵眾人開始商議計劃倘若四皇子真選了西域種瓜, 怎麽幫他們逃跑、逃去哪兒能不吃太多苦。遇上這種事,依著那位的身份不猶豫是不可能的。賴先生乃其身邊最要緊的幕僚,通常是最反對因小失大的那一個。他要是能幫忙就好辦多了。薛蟠心中另有別的規劃,眼下沒告訴小夥伴們。


  小朱咳嗽兩聲:“和尚你又神遊天外。”


  薛蟠道:“貧僧在琢磨你為何想見畢得閑。那事兒太作死,不像朱大爺的風格。”


  其餘幾位也聞言看著小朱。小朱吃了口茶道:“此人身為江南錦衣衛頭子,心裏死活放心不下和尚。他若是郝連波也罷了,拜托十三大哥殺掉就是。偏他伯父畢安幫過你一回吧,你肯定不會殺的。俗話說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欲試探試探他心中所想,摸摸他的思路。”


  薛蟠忙說:“把套路告訴我,我自己試探去。”


  小朱搖頭:“這等事都得見機而行。你慣於把人往好處想,察言觀色的本事也差。你不成。”


  薛蟠正要辯駁,門子忽然來了。這大叔笑嘻嘻道:“大爺,有人找。”


  “什麽人?”


  門子壓低了嗓子雙眼放光:“美人。我活了這麽大歲數,竟沒見過如此美人!”


  薛蟠齜了齜牙:“貧僧開了這麽幾年窯子,什麽美人沒見過。”


  門子忙說:“這個與眾不同!”


  “行了行了,把哈喇子擦擦。”薛蟠鄙夷道,“那點子出息!以後出去別說你是咱們家的人,貧僧怕耽誤生意。”


  “哎呦大爺!你見了就知道了。”


  一路聽著門子絮絮叨叨走到門口,扭頭赫然看見門房裏櫃前斜靠著一條殷紅色的婀娜身影。再定睛一瞧,和尚都忍不住想吹聲口哨!好家夥,簡直把“妖豔尤物”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不論容貌身材,臉上也不論俏眼朱唇,無一處不風情。


  薛蟠合十垂目:“阿彌陀佛。女菩薩請了。”


  那美人笑盈盈行了個萬福,嗓音輕柔嬌婉:“久仰不明師父大名,特來拜訪。不曾帶禮,還望莫要嫌棄。”


  “女菩薩放心,縱然嫌棄貧僧也不好意思說出來。”


  美人瞬間泫然欲泣:“師父果然是嫌棄我。”


  薛蟠攤手:“得了別裝了,貧僧是行家。”


  美人有些失望,嗔道:“師父好生無趣。我是當真仰慕師父的。”


  “哦。”


  “師父不信?”


  “不信。”


  “為何不信。”


  薛蟠道:“古人雲,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會騙人。”


  美人怔了怔:“這是哪個古人雲的?師父莫非信口杜撰?”


  “元昭宗年間的殷素素。”


  美人又嗔道:“師父欺負我沒念過書。”


  薛蟠瞧了她兩眼,目光移到她腰間懸著的連中三元白玉珮。“貧僧可沒覺得女菩薩沒念過書。”乃看看隻差沒給她跪下的門子,“阿彌陀佛,女菩薩進去說話吧。”美人笑盈盈應了。


  進了薛府大門,順著西邊的抄手遊廊過去是外書房。大門和外書房之間有個門廳,布置得最俗最一板一眼,半分瞧不出主人喜好,專門接待連外書房都不想讓他們參觀的客人。美人立在門口瞧。


  薛蟠自己也望了幾眼。門廳的匾額上懸著四個大字:吉祥如意。旁邊有一副楹聯,是從原著中抄來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這一匾一聯都沒什麽不好,隻是不搭。乃咳嗽兩聲道:“這兒原本沒有匾額。貧僧跟妹子們打賭輸了。”


  美人撲哧一笑。“我最會賭,下回我幫師父賭。”


  “多謝。”


  乃進入門廳坐下,小丫鬟進來送茶都不免偷看美人幾眼。安靜吃了會子茶,美人歎道:“師父是頭一個待我熟視無睹的男人。”


  薛蟠道:“貧僧家裏開著青樓,各色美人真的見得太多太多。”古代沒有影視劇和海報,古代的男人也沒機會看太多漂亮女人,遇見一個登時傻眼。後世各種類型的美女繞著地球跳出來,小編排成係列剪輯成視頻、時不時轟炸人的眼球,故此對薛蟠視覺衝擊不大。


  美人挑眉道:“我在京中也見過開窯子的,皆不像師父這般。”


  薛蟠想了想道:“大概他們把女菩薩當作女人了吧。”


  “莫非師父把我當男人?”


  “不是。”薛蟠老實道,“職業習慣,貧僧在盤算若雇姑娘做夥計賣古董能賺多少錢。女菩薩非常美麗,但你終究不如銀錢美。”


  美人點頭道:“酒色財氣,總有人不好美色好錢財。”乃吃了口茶正色道,“我想托師父幫我找個人,價錢好商量。”


  薛蟠登時笑了起來:“貧僧最喜歡的一句話就是‘價錢好商量’。敢問那人尊姓大名?”


  “畢得閑。”


  薛蟠打了個哆嗦。“女菩薩開玩笑吧。”


  美人悠然一歎。“師父可聽過‘妙容道長’這個名字?”


  “聽著像是位女冠。”


  “我母親。”


  “……哦。”居然是道姑之女。


  “她原本沒預備出家。因得知有人想把她送入大高玄觀,便搶先上長春觀出了家。”


  “額……不是吧……”大高玄觀乃本朝皇家道觀,妙容道長不必說定是天家女眷唄。這種事兒王妃娘娘們哪裏敢做,那不是公主就是郡主唄。女兒追著男人跑來江南,妙容道長思想肯定很開放。


  “師父想什麽呢。”


  “貧僧在想,果然人心都是放肆的,隻看環境寬容到什麽程度。”薛蟠道,“因令堂大人比尋常女子有特權,故此敢做旁的女子不敢做之事。”


  美人眼神一動:“師父不覺得我母親生性荒淫?”


  薛蟠道:“食色性也,男女相同。隻因當今之世道竭力約束女人之欲,故此不曾顯露出來。古往今來,姓皇姓的女人和權臣之女多有淫.娃欲婦,皆因她們享有特權、可以掙脫約束。不過……”


  美人麵上才剛有了些許感動,聽到後頭登時收斂起來,冷冷的道:“不過什麽。”


  薛蟠斟酌了會子:“你敢做的,畢先生未必敢。因為他沒有特權。他要替家人著想,不能為了自己一個人高興把全家捎上。當然,這是假設你二人兩情相悅。”魏德遠的人查出,畢得閑是因為勾搭了不該勾搭的女人被發配出京。薛蟠本以為是個幌子,看來並不假。“另一種可能,就是女菩薩你一廂情願仗勢逼人,畢先生隻能逃跑。”


  美人愕然看了他半日。“師父覺得畢得閑不喜歡我?”


  “女菩薩既然來了,顯見是喜歡畢先生的。貧僧又沒問過畢先生他喜不喜歡你,那當然就有喜歡和不喜歡兩種可能。他不喜歡你也正常。也許他心中另有所屬,也許他喜歡工作喜歡錢,也許他喜歡男人。這就是墨菲定律。”


  美人歪了歪頭:“何為墨菲定律?”


  “當一件事存在兩種或兩種以上的可能,那麽任何一種情況都會出現。”薛蟠道,“不論世上有多少男人喜歡女菩薩,畢先生還是可以不喜歡你的。”


  美人皺起眉頭想了半日,認真的說:“他喜歡我。”


  “好吧,就算他喜歡,還是逃跑了。”薛蟠攤手,“光喜歡有什麽用,你找到他又有什麽用。你從京城追到金陵,說不定才剛找到他他又從金陵逃去廣州。畢得閑那個天生地長的聰明蛋,想逃跑還不容易。”


  美人撲哧一聲笑了:“天生地長的聰明蛋,我還是頭一次聽人這麽誇讚他。”


  薛蟠翻翻眼皮子:“貧僧知道畢先生行走不便。但你要相信,天底下的人並不都目光短淺。遠的不說,就說他身邊那位仆人大叔,人家怎麽沒跟個更有錢有勢的主子呢?”


  美人點頭:“師父言之有理。顯見師父知道他在哪兒。”


  “知道,但不會告訴你。”


  “好。”美人見案頭設著文房四寶,提起筆來便寫了兩行字。“煩勞師父轉交給他。”


  薛蟠瞥了一眼道:“幫你送信沒問題,貧僧就提醒一句:這種耍賴的法子追不到畢先生的。”


  美人哼了一聲撂下筆。“告辭。”


  “好走。”


  二人站起身。美人忽然說:“師父就不問問,何人舉薦我來找師父的?”


  “哦,何人?”


  “琉璃燕子蔣二郎。”


  薛蟠打了個趔趄好些沒站穩,脫口而出:“不可能!”美人笑而不語。薛蟠趕忙合十行禮,“阿彌陀佛。女菩薩請坐,煩勞您把事兒說清楚謝謝。”美人隻笑盈盈的。“價錢可以打折。”


  美人掩口而笑。“師父果真是個商賈。”乃重新坐下。


  原來這美人的母親本是位郡主,與堂妹北靜王妃交好。郡馬去世得早,她性子風流勾搭了不少男人。有好事者上宗人府去絮叨、想送她進大高玄觀。幸而宗人令正是忠福王爺,北靜王妃從哥哥那兒先得到了消息。寡婦郡主便搶著另去了別觀出家入道,日子過得愈發放浪不羈。朝廷也懶得管。


  因畢得閑不見了遍尋不著,這美人托北靜王妃出主意;那位便介紹了蔣二郎。蔣二郎查出畢得閑到了金陵,美人要追過來。蔣二郎向她舉薦不明和尚道:“這和尚機靈且不拘規矩,還是地頭蛇。”


  薛蟠滿臉黑線,也隻得認命問道:“求教女菩薩高姓大名。”


  美人嫣然一笑。“杜萱。”


  薛蟠整個臉都僵了——能娶到郡主的人家必然鍾鳴鼎食。“內什麽,杜施主,你湊巧姓杜吧,其實跟杜禹杜閣老沒有關係對吧。”


  杜萱又笑:“杜禹那老頭啊,他是我祖父。”


  “我去!”薛蟠捂住額頭,“杜禹那種古板老儒!你母親該嫁去別家。”


  杜萱撐不住哈哈大笑。


  薛蟠搖搖頭。“你知不知道畢先生身份。”


  “知道。”杜萱隨口道,“他伯父是內監嘛。我連他不能行走都不在乎,焉能在乎這個。”


  薛蟠沉思良久道:“男人有時會麵對一個選擇:是娶喜歡的女人,還是做喜歡的差事。”


  杜萱納罕道:“娶我會耽誤他的前程麽?”


  薛蟠擺手:“重要的不是前程、即官有多高權有多大,而是喜歡。一個熱衷於偵破案件的人,最幸福的差事便是做尋常捕頭,拿刑部尚書給他他都不要。”


  杜萱皺眉。


  “畢先生伯父乃太上皇心腹,他自己的差事又頗為機密。因不能走路,他事業方向有限。你祖父杜禹位高權重,母親又是個自由奔放的守寡郡主,堂姐還是太子妃——不用挑眉毛,貧僧知道她已落發為尼。畢得閑若跟你在一起,舉國上下凡養得起細作的人家、都會派人圍著你倆團團轉。那他還做得了機密差事嗎?但他喜歡他的差事,勝過喜歡你。”


  杜萱霎時懵了。薛蟠輕輕一歎,合十念起了金剛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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