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眨眼年關已到跟前, 各家各戶焚香祭祖、置辦年事。江南眾人逍遙自在吃酒放炮。
寶釵寶琴皆是半大的孩子,可以離開母親、還不方便獨居。年前薛蟠把她倆搬到同一個院子住去了。乃寫了幅字, 強行掛在她倆堂屋裏, 曰“每逢佳節胖三斤”。目的自然是提醒妹子們少吃甜油多活動。然並卵,兩位薛姑娘經過堂屋時皆目不斜視, 眼角都沒掃到字幅的下沿。薛蟠磨牙:“你倆等著!最多再過兩年,減肥的時候有你們的苦吃。”
林家父女倆皆滿腹經綸,大年初二使人快馬趕到金陵來送詩, 順帶提醒薛蟠今年上元節去揚州看燈。薛蟠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有燈謎給他猜, 趕忙跟小朱商議作弊之法——他哪兒會啊。若猜不出來,豈非要破壞貧僧的才子人設?偏小朱不答應。“又不是要緊事,猜不出來便罷。”薛蟠沒轍, 隻得另想法子。
到了上元節之日, 看燈之前他便開始跟林黛玉趙茵娘講動畫電影《勇敢傳說》, 講到一小半就該出門了。兩個小姑娘心裏一直惦記著王後究竟有沒有變回人形, 不大指燈謎給和尚猜。林海嘛, 嘿嘿, 趙文生離他頗近。貧僧不如趙先生猜得快,阿彌陀佛。
一行人走到開明橋頭, 迎麵撞見揚州知府吳遜全家也出來與民同樂。林海賈璉忙上前拱手,薛蟠等人也說了些吉利話。
替吳太太真正娘家昭雪冤情的《大明皇商歐陽瑾淮傳》數月前終於定稿印刷,已開始在其老家山西鋪陳開去。薛蟠此時看吳太太極其順眼, 猶如看一個修改萬次的甲方。如今宮中亂得精彩, 想來皇帝家也沒閑工夫搭理陳年舊事。
吳家小姐跟寶釵差不多大, 一眼看中了林黛玉手裏提的小巧別致的走馬燈。黛玉是個大方性子,見她喜歡便欲送她。趙茵娘在旁搶著說:“出道題你猜,猜出來這燈籠便送你。”
吳小姐忙道:“姐姐請說!”
“樹上停著十隻鳥。淘氣包用彈弓打下來一隻,問總共還有幾隻鳥。”
吳小姐立時說:“九隻!”
“錯!”
旁人皆聽著呢,林海忍不住說:“既問總共還有幾隻鳥,樹下那隻自然也得算在裏頭。故此還是十隻。”
“林大人也錯了。”
吳遜笑道:“彈弓既中,其餘九隻少不得給驚跑了。隻剩樹下一隻。”
趙茵娘這才點頭,脆生生道:“吳大人答對了。”
黛玉遂將小走馬燈獎給吳遜。吳遜甚是得意,不舍得送閨女,讓吳太太念叨了好幾句才給。吳小姐提著燈愈發喜歡,直向兄弟們炫耀。黛玉給知府老爺頒了獎,也高興的很,小臉兒揚著。林海趙文生也是一副“我家孩子真掙臉”的模樣。
過了會子又遇上錢屠夫一家。金寡婦如今已叫錢娘子了,帶著兩個孩子與尋常一家四口無異。小米瞧上了一盞茶花燈籠,偏唯有猜出燈謎來方可得。謎麵是“犬戎近東都”,打一類家畜。錢屠夫是個殺豬的,隨口便猜是“豬”。不想那東家竟說他中了!錢屠夫猖狂得整個人險些飛天。遂得了燈籠,小米歡歡喜喜提在手裏。
大米好奇,問道:“爹,怎麽就是豬呢?”
錢屠夫哪兒知道!“橫豎就是豬。”大米愈發追問,他隻胡亂拿些不著邊際的由頭搪塞,把大米弄得更糊塗了。
薛蟠與小朱本來立在左近悄悄看著沒預備驚動他們。見狀小朱忍不了了,上前解釋道:“戎族在西,西為犬旁;‘都’字東邊為‘者’;和而為‘豬’。”那一家子忙給三當家四當家行禮。
偏大米還沒完。“古時地圖多為左東右西,前朝末年方漸作左西右東。而西戎為古稱,當改戎為夷才對。”
小朱道:“若依著你的意思,東都常指洛陽,隋唐時亦為左東右西。也當改做‘西都’才是。”
大米點頭:“三當家所言極是。”
錢屠夫拍手道:“猜個迷哪來那麽些事!你妹子得了燈籠要緊。”眾人哈哈一笑,各自走開接著看燈不提。
京裏頭就費事些,不論百官還是誥命都得進宮朝賀。因李太後身子尚未康健,隻在簾外草草跪拜。明徽郡主不願意給她行禮,遂臥病在床,府內閑人說王爺跟人吵架把她氣病了。不免有人好奇。既然瑛小爺並未入宗譜,王爺兩口子大戰已是王妃勝了,大過年的她何須惹王爺不高興?若不是跟王妃吵架,忠順王府裏頭還有誰敢跟王爺吵架?還氣病了郡主。
而後便是春闈和選秀。孫溧名落孫山,阮纖月選入宮中。孫溧跟沒事人似的,薛蟠得到消息後都有點懷疑他是戰術落榜。阮纖月進宮前特往榮國府求見元春。元春身邊的婆子出來說,實在不巧,大姑娘上太子府看孫良娣去了。阮纖月淡然一笑,沒求見賈母王夫人等,徑直告辭離去。
盤算原著裏頭,這一兩年會死不少人,如今悉數活蹦亂跳,薛蟠不覺又有了歲月靜好的誤解。
故此又出事了。李太後病情本已大好。到了二月底,本是春明氣暖之際,她竟忽然險些進了鬼門關。禦醫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將救回,幸而無大礙。後從藥渣裏頭尋出了金鉤吻。太上皇勃然大怒,命人徹查。偏怎麽都查不出這玩意是誰弄進去的。
想了許久,有人想起一件事。正月十六,元宵剛過,太醫院上下還沒從過年中出來,人人喜氣洋洋。忽有一隻貓兒不知從何處躥入藥房,撞翻了幾隻藥簍子。眾人忙笑著收拾。貓身貓腳上還沾了幾根藥材,學徒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貓兒弄下來。不知可是那時候混入。事已過去許久,宮中養貓的娘娘宮女太監不少,貓兒們也長得差不多,實在沒法確認貓主是誰。
而德太妃處養著好幾隻貓,惠太妃最近也開始養貓了。惠太妃遂說自己身上憊懶,事兒查明之前就呆在自家不亂走了。德太妃聞聽也跟著不出門。不過半日的功夫,凡養了貓的娘娘,不論是聖人、老聖人爺倆誰的小老婆,個個表示願意自我禁足。後宮霎時清靜。
忠順王府也暗中調查多日,也查不出蛛絲馬跡來。徽姨幹脆放鴿子到江南問小朱薛蟠可有想法。
小朱一看便笑了:“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若太後元氣大損就是她仇家所為。中了點子小毒平安無事,顯見是她自己幹的。”
薛蟠接口道:“三當家英明。一則賣慘;二則老聖人見太後被人下毒卻查不出緣故必然恐懼,恐懼則易生事,她的機會就來了。哎,其他娘娘們這是猜到了?”
“顯見猜到了。這些事兒後宮極常見,也隻糊弄那些個棉花耳朵的皇帝罷了。”
遂飛鴿回信。
過了兩日,京城紅香堂的袁掌櫃外出聽戲。有兩個戴著大鬥笠之人鬼鬼祟祟的貼壁而行。他本是錦衣衛,見此狀不由自主便跟了上去。
那兩位避到廊角柱前,一個將近兩三個月的京中大事一件件說給另一個聽。說到李太後中毒之事,最末道:“此乃其自己使的苦肉計。諸位娘娘紛紛自我禁足,唯恐被她當了擋箭牌或是順手栽贓兩下子。”遂接著說別事。全部說完後,二人分頭快步離開。袁掌櫃偷聽了個清清楚楚。因他當日真是去看戲的,沒帶著人手,自己腳程跟人家不上,愣是沒法子跟蹤。
此事須臾報入宮中。這玩意可就麻煩了。宮中盡人皆知、獨太上皇自己不知。老頭睜眼靜坐了足有兩柱香的功夫,拿起腳往惠太妃處去。
惠太妃忙出宮門相迎。二人入內說了半日的話,太上皇冷不丁道:“太後中毒之事本是她自己所為。”
惠太妃全然沒防備,愣了一瞬,隨即大驚:“竟是她自己!”
太上皇已瞧得分明,惠太妃早就知道。冷哼一聲拿起腳就走。
轉頭他又去套德太妃的話。德太妃也知道,且並沒假裝不知道。“臣妾乃是猜的。既為猜測,無憑無據。難不成告訴人去?人家定然以為臣妾誣陷太後。故此大夥兒悉數惹不起、躲得起。”太上皇啞口無言。
滿腹煩鬱無處可發,老頭竟去尋許公公說話了。許公公早先並不知道義忠親王壞事有李太後的功勞。如今已知道了,還能有什麽好話?閑閑的道:“狗咬了人,人不能咬回去,但可以打死它。”
太上皇看了他半日。“舊年去江南,想來你得了什麽消息。”
許公公冷笑道:“康王與淑妃做的事兒陛下大約是知道的。橫豎太子已沒了。老奴活著隻為看他二人能有什麽下場。”又嘿嘿兩聲。“陛下的心思我知道。無非康王縱然使的是黑手,終究贏了。您老不如再斟酌斟酌。黑手隻能對付毫無防備之人,他究竟坐不坐得穩江山還兩說。到時候難免天下大亂,改朝換代也保不齊。隻不知陛下升天後,太.祖爺和先帝會是兩張什麽臉。”
太上皇不以為意,道:“如此說來,綠林懸賞郝家姑侄幾個的是你們。”
許公公微微闔目道:“他們沒那麽些錢。”
太上皇喝到:“無法無天。”
“俗話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裏裏外外死了五六千人吧。還要什麽法、什麽天。”
太上皇麵色陰沉。良久才長歎道:“那事確乃朕不查。人死不能複生,江山要緊。”
許公公道:“陛下說的是。親人死了不能複生,仇人死了也不能複生。識大體顧大局之人已死幹淨了。像朱太傅全家,個個端坐堂前等著禦林軍進來,引頸受戮。但能逃脫者皆鬥筲小人,活著隻為報仇雪恨。”
“朕替他們平反如何?”
“殺康王和淑妃麽?”
太上皇不語。
許公公冷笑。良久,他忽然說:“泰興縣那個莊子不知還能玩多久。裏頭正在調理的姑娘們也不多,隻五六十個。大約各路探子都認識了吧。日後還有地方送麽?”
太上皇站起來就走,走到門口又立住了。“不勞你費心。已預備好了搬遷。”
許公公哈哈兩聲。“惟願新址莫要又被人知道了。”太上皇拂袖而去。
李太後中毒之事忽然不查了,宮中瞬間如常。
忠順王府得到消息,太上皇說給李太後和郝家最後一次機會,讓他們將泰興大莊子處置穩妥。李太後咬咬牙,派出自己的兩個心腹,一個服侍了她三十多年的嬤嬤和一個主管太監,同去江南輔佐侄孫女。
明徽郡主聽罷搖了搖頭,跟老仆道:“此二人皆李氏膀臂,機敏細致非旁人能比。他們既離宮,其餘德太妃、惠太妃、皇後等人想給李氏下套子可就比早先容易多了。”
“郡主說的是。”老仆道,“老聖人這是調虎離山、借刀殺人之計。”
“坑老婆殺孩子,皇帝做的什麽趣兒。”
今時不同往日。忠順王府已知道郝家害了自家多年,焉袖手旁觀?
次日,孫溧去外頭跟文友吃酒時不留神說漏了嘴,近日王爺和蕭四虎大俠時常吵架,已快把王府拆了。蕭四虎行動便說自己要回江南去,還說要把瑛小爺帶走。王爺起初還忍著,這幾日已不忍了。說蕭大俠要走自己走,瑛兒是本王的兒子。然後蕭大俠又不肯走。如此這般黑天白日的鬧。瑛小爺都沒心情出去玩兒了。旁人自然樂得看忠順王府熱鬧,嘻嘻哈哈了一陣子。
陶嘯和陶瑛卻忙的很。爺倆弄來了江蘇省的地圖,琢磨著從何處下手宰了李太後那兩個膀臂便宜。若是十三他們出手自然更容易些。偏陶嘯覺得無趣,這麽好的機會當練兵。留在揚州莊子裏的那些人也不知懈怠了沒有。橫豎他們原本就是山匪,重操舊業極妥當。
正預備著呢,忽有人前來報信,五城兵馬司指揮使裘良病了,且病的不輕。孫溧聞訊急忙前往裘家探望。裘良身邊的小子跑出來打千兒道:“孫大爺,我們大爺謝謝孫大爺。隻是他染的病會傳染,沒法子見人。”
孫溧一愣:“啊?”這事兒蒙旁人也罷了,孫溧心裏門兒清,裘良有事需秘密離京挺長時日。乃說了許多關切之語,又問了許多細節,扮作被哄騙的模樣走了。回王府後還派人送去兩首慰問詩。裘良親筆回信致謝。
十三去五城兵馬司衙門探聽,得知裘良的心腹宋捕頭也請了假回鄉探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