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張子非定計、護衛阿鬆和齊小姐主演, 聯手把芙蓉姑娘從魏家給騙了出來。遂得知魏太太想托娘家景田候府給丈夫弄個京官,而吳太太卻命芙蓉勸說攔阻。留下兩個小姑娘敘舊,張子非、阿鬆各自回去商議。
天上人間,幾個人圍坐著分析。
薛蟠照例先說。“眼前擺著三戶人家。錦衣衛魏家三房、景田候府裘家、李太後的娘家郝家。魏家乃錦衣衛中堅力量;裘家掌管太上皇的機密財政;郝家掌管女細作的培訓和分派, 以及之前的官印拍賣。裘家與郝家有明顯的聯手痕跡,並聯姻——雖然是小老婆。裘家與魏家聯姻。郝家在江南走私,魏家包庇郝家並拿幹股銀子。看起來這三家基本是一夥的。然而郝家卻在魏慎太太裘氏身邊安置了女細作芙蓉。”
小朱道:“郝家與裘家是親戚, 與魏慎是銀錢往來。可知聯姻不若銀子可靠。”
薛蟠接著說:“魏太太得知丈夫將自家的錢洗給外室後, 快馬殺來江南算賬。不想竟發覺丈夫心中心中另有所屬。她受了刺激, 臨時決定弄魏慎回京。郝家雖遭慘重打擊, 李太後還在,走私生意他們還想接著做。倘若魏慎的補位者不肯繼續幫他們遮掩呢?所以吳太太出動,傳令芙蓉勸阻魏太太。可知芙蓉之前魏太太身邊並沒有郝家的細作,不然傳個話犯不著勞動揚州知府太太。而芙蓉是去年才剛剛上崗的, 細究時間乃夏末秋初。彼時夏婆婆還沒在史家祖墳前露麵,郝家三個爺們都活著,李夫人更是平安無事。”
盧慧安先笑:“那陣子明徽郡主不是才剛跟裘二爺和離?”
小朱也點頭:“瞧魏太太這性子是個有主見的。若能勸動她, 那位二房大約能扶正。”
薛蟠嘖嘖兩聲。遙想當年,郝家的親戚算盤打得當當響, 左手榮國府右手景田候府;到如今桑田碧海須臾改。“有這種可能。”他想了想, “也可能是別的緣故, 先不下定論。”眾人無異議。
盧慧安接著說:“還有一事。許公公說大莊子之前在承德, 京城附近。為何會搬來江南?”
薛蟠想了半日道:“咱們倒過來推。魏慎會在金陵, 是因為史家的祖墳在金陵。太上皇忌憚先錦衣衛大佬魏德遠, 命魏慎守株待兔抓夏婆婆。就在京城搞官印拍賣容易走漏風聲,萬一被忠順王府知道就不好玩了,所以安置到京外說的過去。負責人郝連波常年留京,李夫人又管著大莊子。若搬來江南,便宜她偶爾幫忙照看兩眼淩波水舫。”
盧慧安道:“這話一聽就是借口。淩波水舫和大莊子都在承德更便宜,離京城不遠不近。江南太遠了。”
“嗯。所以,可能李夫人有搬來江南的剛需。”
薛蟠忽然後背發涼。李夫人的兩個身份,分別是郝家女兒和義忠親王小妾,常駐江南。姚大夫兩口子帶著小朱離京逃跑,沒去西域沒去遼東沒去漠北,直來了江南。既知李夫人是小朱生母,此事就不像偶然了。許公公於太上皇而言極為要緊。太上皇肯把他借給魏慎為餌,想必也有某種把握。
薛蟠扮出滿麵愁容來,兩個巴掌托著腮幫子,十根手指頭均勻分布在臉上。“朱爺,李夫人好賴是你們太子爺的小老婆。義忠親王有沒有什麽秘密產業、或是要緊的人物藏於江南?為啥姚大夫沒去別處單來了這兒?”
小朱麵色一僵。薛蟠眨眼賣萌。等了半日小朱還是沒說。張子非道:“你隻說有沒有便好。不用說得太明白。”
小朱斟酌許久終於開口:“太子乳母老家便是鎮江……”
“哈?”他還沒說完薛蟠就打了個冷顫。鎮江可巧位於泰興和金陵中間。“還有親戚在麽?”
“她老人家不曾被太子牽連,全家平安。”薛蟠嚇得站了起來。小朱橫了他一眼,“膽小如鼠!姑父以為,若去尋她則必給她家招殺身之禍,從來不曾靠近過鎮江。”
薛蟠已麵如金紙:“逃來江南是誰的主意。”
“我爹的。”
薛蟠跌坐回椅子上,半晌才說:“阿彌陀佛。朱爺,莫大人掉進人家的坑了裏。”
小朱皺眉。盧慧安也說:“朱爺身在局中不知局。此事看似網開一麵,實為欲擒故縱。”
薛蟠點頭:“乳母嬤嬤就像一盞在夜裏吸引飛蛾的燈。貧僧若沒猜錯,李夫人絕對早就跟她老人家聯絡過了,並哄騙她說自己的住處甚為安全,留了個地址。但凡有義忠親王餘黨去投鎮江,縣令衙役到房門外嚇唬幾聲,老太太說不定就把李夫人的地址給人家了。你想想,當年你們若非湊巧遇上我,若非我湊巧比較貪財且有本事藏匿欽犯,走投無路之下你們是不是隻能上鎮江去碰碰運氣?”
小朱臉兒已白了,半晌緩緩點頭:“委實隻能去鎮江。”
薛蟠齜牙:“那就成了送羊入虎口。”
乳母嬤嬤必不會輕信李夫人,除非她證實自己是義忠親王遺孤的生母。李夫人若有保護兒子的心,就會去承德、而非將整個大莊子搬來江南。嘖嘖,朱爺還能活著真是運氣啊。然此事薛蟠隻能憋在心裏。若讓徽姨和明二舅知道,少不得會去滅口。可若不滅口,她老人家就是一枚不定時的炸.彈。和尚遂真的開始犯愁了。
次日張子非又去邱大嫂處打聽消息。
魏太太放走芙蓉時,魏慎、四皇子、賴先生等人皆坐於書房議事。此時書房的門窗已裝好,美人圖並未掛回。一時魏慎的小妾來送點心,順便告訴他芙蓉姑娘已被其兄贖走。魏慎懵了。半晌,撂下點心直奔後堂。乃氣急敗壞大發雷霆,偏又尋不出半點不該放芙蓉的理由。幸而魏太太頗有眼力價,看得出丈夫並非愛上了芙蓉,心下納罕。
自從開始種非洲菊,四皇子人都變得活潑了。乃興致勃勃圍觀,還寫箋子將此事當作笑話傳給甄姑娘。花種雖還未發芽,賴先生也日日借照看花盆的由頭名正言順上前妻家去。偏他倆不留神又時常吵架,魏家故事遂成了賴先生給邱大嫂說的連載評話。
張子非聽罷便笑:“依我說,魏老爺肯定給那個丫鬟行過賄,托丫鬟幫他說好話。如今錢已花了、人卻走了,他上哪兒說理去?”
邱大嫂不覺撂下剪子:“有理,保不齊就是這麽回事。”
這推測經過邱大嫂、賴先生、四皇子、魏家耳朵長的媳婦子傳回魏太太耳中。魏太太一想,前幾日芙蓉那丫頭委實苦勸自己不用非逼著老爺回京。再回想魏慎當時的神情,越琢磨越對。不覺慶幸:原來那丫頭並不忠心,虧的打發她走了。乃鐵了心不肯讓丈夫留在江南,寫封信命人送進京去。
跑腿的那位出了金陵,頭晚投宿就被人半夜摸進屋子搜走了書信。而後又有另一個人將書信放在案頭、還給他留了張紙條子。跑腿的次日醒來,看見已換的信封和“路見不平客”留的話,大驚。乃快馬加鞭往京城趕。第一位夜行人返回金陵後將信拿給魏慎,裏頭隻有白紙一張。魏慎一時猜不出魏太太什麽意思。
原來端王府的人來了兩個。一個假扮毛賊引開魏慎手下,另一個率先摸走了信、將白紙放入信封掉包。魏慎手下遂隻拿到了原裝信封加白紙。
信雖送走,信中的話已被人抄了下來送到夏婆婆跟前。夏婆婆看罷隨手擱在幾案上。一時薛蟠過來議事,不留神瞄到兩眼。夏婆婆輕描淡寫道:“幫了賢弟妹一把。”薛蟠幹脆抓過信邊看邊笑。
夏婆婆乃問他芙蓉如何。薛蟠道:“昨兒去見了見。她想知道家人境況。當年她們家家眷是押解到成都處置的。過幾日有送貨的車隊去成都,讓她跟著走、自己查。”
夏婆婆瞥了他兩眼:“果然是出家人大方。郝家費心調理好的人,你倒白白放走。”
薛蟠道:“縱然要使她,也不能這會子就留下使。那與郝家無異,人家心裏不服的。等她自己知道賺錢不易、立世艱難之後再說。”
夏婆婆點頭:“也罷。你處置吧。”吃了口茶,“這幾日文廟還在鬥詩,你不去?”
薛蟠咧嘴:“貧僧沒病,不去惹那個風頭。”
夏婆婆微笑道:“我們樓子裏的粉頭聽說,鬥詩會隻剩最後兩天了,也隻剩下了四五個人。他們欲上薛家去踢你的館。”
薛蟠皺眉,半晌才合十道:“多謝提醒。”
“依著時辰,這會子大概已到你家門口了。”
“哈?”薛蟠抽了抽嘴角,“所以您老是故意讓貧僧這個點兒過來的?您也太壞了!”
夏婆婆哈哈大笑。站起身吩咐道:“來,給老夫換衣裳,老夫要瞧熱鬧去。”
“哼哼,夏老爺子先慢慢粘胡子吧。”薛蟠也站了起來,“腳程慢些說不定都散場了。”拔腿就跑。
一路從留香樓跑回薛家,果然見門口聚著許多閑人,不少為峨冠博帶的儒生。當中四個搖頭晃腦的想必就是玩什麽鬥詩的,後頭還圍了些老學究、想必是評家。門房屋頂上坐著法靜師叔和薛蝌寶釵寶琴茵娘五個興致勃勃的圍觀群眾。門子大叔喊道:“說了不知道大爺幾時回來,你們要等也站遠些,莫妨礙行人。”
薛蟠長誦“阿彌陀佛。”眾人齊刷刷朝他望過去。門子喜道:“大爺回來了!”薛蟠大步流星朝大門走去,人群自動分開條道,頗有主角氣場。
隻見一位老儒含笑走近前來:“不明師父,近日文廟鬥詩會的魁首便是這幾位……”
不待他說完,薛蟠合十道:“敢問諸位,今日此來是想讓貧僧作詩麽?”
老儒喜道:“正是。”
薛蟠微笑。“貧僧不作。”老儒一愣。“貧僧年幼入寺廟。有位師伯曾教導貧僧說:小師侄,莫要跟豬兒打架。雖最末你們兩個皆渾身是泥,豬身心暢快,你還得洗澡。”乃拿起腳就走。眾人哄然大笑。
幾個儒生漲得滿臉紅紫,有兩個同時上前去拉薛蟠的衣裳。薛蟠腳尖一動蹭蹭幾步疾行至大門前,忽然“嘡啷”一聲拔出刀來。儒生們驚得連連後退。薛蟠背對著他們森森的說:“朋友來了有好酒,豺狼來了有刀槍。”
薛寶釵在屋頂上喊:“大哥哥!你為何不做兩首詩震懾震懾他們?”
薛蟠舉了舉雁翎刀:“你大哥哥作詩要看心情,沒心情不作。你們幾個記著。能用武力解決問題最好用武力,武器是最能震懾人之物;實在打起來太麻煩、或是輸贏未定,再去耍嘴皮子。”
趙茵娘道:“不是先禮後兵嗎?”
“實力相近的才先禮後兵。實力差距大的都直接滅了對手。”
“哦——知道啦——”
薛寶琴十分失望:“大哥哥你真不跟他們鬥詩啊,我瓜子都拿上來了。還有玫瑰酥糖。”
“小傻子。”薛蟠笑抬頭望了孩子們一眼,“你大哥哥自有詩名在外,用不著跟人鬥。他們若有本事早已出名頭,不過想蹭個熱度罷了。貧僧若是容易被利用之人,咱們家都瓜完了。”言罷,他將刀扛在背上悠然而歌,大步朝家中走去。“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唱完一段已跨入大門。“世人都曉神仙好,唯有金銀忘不了。終朝隻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門外眾人麵麵相覷。有個圍觀閑人率先拍掌:“不明師父這歌兒看似大俗,實則大雅。單這兩段唱詞已勝過諸位先生方才所作。”
登時有人附和:“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這兩句恰切在世人痛處,大有禪機、令人猛省。”
“不明師父不愧是得道高僧。”
一時間紛紛讚譽。躲在門房偷窺的小朱等大翻白眼。
鬥詩之人霎時狼狽不堪、手足無措。人群中有其親友,大聲喊道:“不明師父何苦給人難堪,好生說話不行麽?”
卻聽房頂趙茵娘道:“若好生跟你們說,下次縱然你們不來,什麽鬥詞會的再來呢?鬥曲會的再來呢?難不成還在門口掛上牌子,鬥文與狗不得入內麽?”
薛寶釵忙說:“大哥哥喜歡狗。”
“哦對!”趙茵娘忙改口,“狗可入內,鬥文不得入內。”
眾人又大笑。
夏婆婆與司徒暄扮作父子倆剛剛趕到,果然什麽熱鬧也沒看著,不免悻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