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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朱嬸家祖上乃明朝皇族, 封地湖南衡州。張獻忠兵破衡陽,朱由楥跟著他爹逃亡梧州,短暫繼承桂王頭銜後病故,王位落到其弟朱由榔頭上。先太子太傅朱大人便是朱由楥之後。


  若此處是衡州或梧州, 朱家知道什麽明朝的王府地道說的過去;可金陵的事兒他們上哪兒知道去?甄老太太把帽子精準扣到朱大人頭上,顯見已經知道“朱大郎”這個人了。縱然不是她藏匿了許大人,她也知道誰藏的。


  死道友不死貧道。薛蟠自己窩裏就擱了兩個姓朱的, 哪能任憑她甩鍋?

  忙去內書房找出金陵地圖跑回外書房, 往甄瑁跟前一放, 問道:“地道另一個出口在哪兒?”甄瑁指出來。薛蟠微笑點頭, 裝模作樣道:“果然如此。”


  甄瑁喜道:“兄弟明白了?”


  “明朝實在太久遠了,貧僧覺得七拐八彎留下精準密道消息的可能性極小,九成是本朝修的。”


  甄瑁急了:“可我家不與他們相幹啊!老早便跟著端王的。”


  “我知道。”薛蟠道,“俗話說,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欺上瞞下的事兒多了去了。甄大哥想想,那欽犯怎麽知道地道出口在一個沒人的院子?倘若住著親戚怎麽辦?”


  “對啊!”甄瑁思忖道, “那院子偏僻。我小時候還想搬過去住呢,離我老子娘遠沒人管。”


  “縱然主人不住, 也保不齊有什麽清客、幕僚。”薛蟠道, “故此他必知道那裏空著, 且他最近去過。”


  “啊?”


  “他能迅速鑽入地道, 絕對是熟悉地形的。”薛蟠正色道, “你們家奴才裏頭有人與孽黨熟識、或者幹脆就是。”甄瑁大驚。薛蟠接著說, “比起別處,甄家上麵有人、更安全。正因為知道那院子空著,他們才特特將出口修在那兒。隻需將泥土從另外一頭運走,根本不會驚動你們家。古時候打仗也不知挖過多少回地道呢,不都是敵方全然不知的麽?你看。”他指著地圖道,“這後頭不遠就是河,偷偷倒泥沙何等便宜。”


  甄瑁不覺點頭。“言之有理。”


  “可請老工匠去檢查一下那地道,他們能看得出修了多久。再查查明史,看那個什麽朱大人是前朝哪位王爺之後,封地可在金陵。若人家祖上封在長安,怎麽可能知道金陵親戚家的地道?”


  甄瑁繼續點頭。“我這就回去告訴四皇子。”


  “嗯,還有就是……”


  “啊?”


  薛蟠本想說,他們家護院敲鑼打鼓去鴻儒院的響動足夠驚動賊人,他若聰明且跑得快這會子早就離開金陵了。可轉念一想,若這麽說,保不齊四皇子會全金陵戒嚴搜查,搜到自家就不好辦了。他乃低聲道:“喂,你有沒有想過,你二叔……”


  甄瑁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不可能!”


  “橫豎你和甄大人必然沒問題。”薛蟠嘀咕道,“旁人你們自家斟酌。”


  “行行行我知道了。”甄瑁後背開始冒冷汗,“我先跟我爹商議去。”


  “嗯嗯。”


  甄瑁趕回家中,尋著他爹唧唧呱呱低聲說了一通,說完直眨眼。甄應嘉笑擺手道:“不明師父多想了。你二叔與端王頗有幾分交情。”甄瑁鬆了口氣。


  爺倆立時去見四皇子,將薛蟠的意思說了,當然依舊算是甄瑁所想。


  賴先生坐在下首,道:“朱大人祖上乃前朝的短命桂王朱由楥,封於衡州。”


  四皇子笑道:“我正疑心那朱大郎。既這麽著,未必與他相幹。”乃命去府衙喊工房的老吏領工匠來查地道。


  不多時工匠過來一瞧,那地道修了數十年,橫豎是義忠親王壞事之前修的。至於甄家搬進來之前還是之後所修,就沒法子判斷了。甄應嘉麵白如紙,喊負責清掃的管事來問話。偏那管事竟不見了!裏裏外外尋了個遍,終於在一口水井中尋到此人,後又從他家中床下找到一雙帶血的鞋子。賴先生等人一看,正是許大人穿過的那雙。


  甄老太太聞報氣得手足發顫,命將他妻兒捆了嚴審。賴先生與魏家護院都說:“也保不齊是看見了什麽遭人滅口。”隨即發現又死了兩個人,守北邊小門的兩個門子。此二人皆中毒而死,早上都還活蹦亂跳,沒人瞧出他們有何不妥來。甄老太太嚇得昏厥過去。一個平素頗為得臉的王婆子竭力求出去請大夫,四皇子答應了。等到中午沒見回來,打發人去催,才知王婆子壓根沒有去請大夫,無故失了蹤。


  事既至此,眾人皆猜王婆子便是義忠親王餘黨。四皇子麵冷如冰,命簽海捕公文畫影圖形緝拿。傍晚便有人上府衙報案,在城郊山野發現了王婆子屍首,又是被毒死的。甄姑娘聞信後悄然打發丫鬟給他送去了一句話:辛苦,多謝。四皇子呆坐良久默然無語。


  甄瑁將事兒轉述給薛蟠。薛蟠搖搖頭,那老婆子夠狠心的。乃思忖道:“貧僧覺得人未必離開了你們家。不若這樣。先撤去搜查的衙役,煩請四皇子暫時在你們家多住幾日增加壓力,派人暗暗守著大門小門。”甄瑁領計而去。


  乃依序回給甄應嘉和四皇子。賴先生在旁輕輕點頭。賈雨村遂領人撤去。


  萬萬沒想到,許大人當晚就逃走了。他們忘了派人把守鴻儒院。另一個出口有兩個衙役守夜,皆睡著了。次日早上發覺鴻儒院新換的門鎖又被砍斷,兩個地道口下方挖出的砂石上皆有明顯腳印,尺碼正是那位的。四皇子怔怔的立在地道口一動不動。


  當日下午,四皇子親去了熊貓會的聯絡酒樓,指名要見三當家。小朱磨蹭了半日才過去,這小哥已喝得半醉了。乃指著小朱道:“來得這麽晚,罰酒三杯。”


  小朱端詳了他片刻,一言不發斟了杯酒。誰知道他替自己也斟了一杯。小朱道:“不是我罰酒麽?”


  “你一個人吃酒怪可憐的,我陪你吃。”四皇子說罷便仰起脖子一飲而盡。小朱也吃幹淨了。


  二人又吃兩杯,小朱把杯子撂下:“說吧,遇上什麽煩心事了。”


  四皇子又倒下去一杯,晃悠道:“沒有。”


  “沒有吃的什麽悶酒。”


  “我才沒吃悶酒。”


  小朱哼了一聲,斟了半杯小抿一口。“心上人有新歡了?”


  四皇子脫口而出:“才沒有!”


  小朱托著腮幫子:“聽說有欽犯逃入你心上人家裏,鬧得烏煙瘴氣,府尹大人都過去了。”


  四皇子忽然雙手抱住後腦勺趴在桌上嘶喊起來:“啊——”聲音似乎是從腹內發出的。


  小朱嚇了一跳,忙問:“怎麽了?頭疼?”四皇子放下胳膊搖搖頭。小朱皺眉,“臉色這麽這麽難看,跟死人似的。你究竟遇上什麽犯愁的事說出來聽聽。”四皇子癱了似的也不說話也不動彈。


  小朱嘀咕道:“活像條鹹魚。”輕歎一聲,“你遇上的難處可是與心上人有關?”四皇子趴著點頭。“與她家裏的雞飛狗跳有關?”四皇子又點頭。“是不是她長輩做了有違律法之事?”四皇子再點頭。小朱嗤道,“如今這天下哪裏還講究律法。俗話說的好,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甄家那樣的大戶還用不著旁人操心。”


  四皇子已快哭了,半晌才說:“那事兒是我查的。”


  小朱微微皺眉,輕敲了幾下桌子道,“包庇他們家,你不會出什麽事吧。”


  四皇子悶悶的說:“那我便沒法交差了。”


  “找人頂缸?”


  “誰頂我的缸?”四皇子麵無表情道,“你們金陵真邪門。”又飲了杯酒。


  小朱無奈道:“知道了,不就是想讓我們幫你找人?還在甄家麽?”


  四皇子眼神一亮,登時坐了起來:“是了,你們會找人。”


  “你不就是來說此事的。”


  “不是。”四皇子小臉兒又垮了。“我沒人說話,憋得難受。”


  甄老太太滅了那幾個口,四皇子和錦衣衛少不得疑心甄家。偏他心上人還姓甄。甄應嘉爺倆顯見不知情。不論義忠親王餘黨是甄應勉還是甄老太太,甄姑娘的身份都必然大降,離皇子正妃就更遠了一步。小朱想了想低聲道:“瞞天過海,李代桃僵,死無對證。”


  四皇子搖搖頭:“若有一日她知道了怎麽辦。”


  小朱稍驚,沒料到他想得這麽遠。“回頭我尋幾個綠林殺手的名錄給你,橫豎不是你做的。”


  “不。”


  “合著你就是個紙老虎,光會嚇唬手下人和階下囚。”這德行還想當太子?


  四皇子抿了抿嘴:“橫豎我不做她仇人。若對著媳婦心裏還藏事,與我大哥大嫂又什麽兩樣。”


  小朱眼睛放光:“你大哥大嫂各有姘頭?”


  四皇子橫了他一眼:“沒見識!”悶了會子,忍不住說,“我大哥嫌棄大嫂太呆。”


  小朱撲哧笑了:“出去尋兩個粉頭耍子便是。”


  “不是那個呆。想什麽呢!”四皇子瞪他,“是過孝。凡事皆聽我母親的,還勸大哥聽話。大哥能喜歡她才怪。”


  小朱搖了搖頭。太子妃杜氏竟因為事事聽皇後的話惹得丈夫不滿、以至於想換老婆。皇後倒是半分不憐惜,還給太子指定擇新太子妃的人家。四皇子年紀雖不大,倒明白。


  四皇子長歎道:“罷了,這些事兒與你說有何用。許大人,那個假扮賣燈籠的,昨兒晚上逃跑了。”


  小朱眉頭擰起,良久才說:“我知道他長什麽模樣。”


  “朱先生,你既姓朱,可與前朝皇族有瓜葛?”


  小朱哼道:“我家不過尋常百姓,何須碰瓷人家皇族。”


  與朱先生吐了些心裏話後,四皇子回到甄家、直奔甄老太太院子。


  甄老太太躺在貴妃榻上小憩,見狀立時打發丫鬟們下去。四皇子麵色陰冷坐在甄老太太跟前。


  甄老太太慢慢的說:“數十年前,在宮中,如今的老聖人還是太子。曾因遭人陷害、幽閉東宮兩年,與小滿子、老身三人相依為命。後來,鴆酒都端出來了,也是小滿子拚死替他向先帝力證清白。太上皇欠了小滿子一條命,老身亦然。便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從沒想過殺小滿子。”


  四皇子默然片刻:“那許大人為何會成了孽黨。”


  甄老太太笑道:“最信任的人派去嫡長子身旁,不是常有的事兒?小滿子和朱大人都是。四皇子,你不該打他。他那把老骨頭哪裏經得起刑。”


  四皇子忙說:“又不是我打的。”


  “縱然是你手下人所為,你也當攔阻才是。”四皇子微微扭頭。甄老太太又說,“他跑了倒好。”她歎道,“人呐,終究是有情的。虎毒不食子,他竟連兒子都殺了。太子既死,他心裏便不再有兒孫。不論你父皇也好、端王也好、旁的王爺也好。他能寄情之人,如今隻剩下了我這個將死的老婆子和小滿子。你回京跟他說實話,人是我老婆子放的。放心吧,他不會責怪殿下的。”


  良久,四皇子道:“隻是我還得辦差事。許大人究竟在何處?若沒了他我竟束手無策。”


  甄老太太道:“那條密道連老婆子都不知道。我那老頭子去世前說,鴻儒院不要住人,他得空回來轉轉。故此這些年從沒住過人。”四皇子輕輕點頭。“我猜與朱大人有瓜葛,是因為院名便是他取的,匾額也是他寫的。彼時他還在翰林院呢。”


  “原來如此。倒是錯怪了老太君。”


  甄老太太看著他苦笑道:“殿下話雖這麽說,臉上倒是連點子笑紋兒,顯見不信。那匾上有落款,殿下過去一查便知。”


  四皇子嘴角微翹:“我信得過老太君,無須查了。卻不知許大人身在何處。”


  甄老太太搖頭:“老婆子委實不知。本欲讓他好生歇息些日子、養養傷敘敘舊,誰知殿下來得那麽快。隻替他預備些吃食、換了身衣裳,給了匹馬和些許銀子。”


  四皇子挑眉:“地道是甄公子出的主意。”甄老太太啼笑皆非。“老太君給了他多少銀子。”


  “二百兩。”


  “銀子還是銀票。”


  “半數是散碎銀子。亦有兩張五十兩的招商錢莊的銀票。若走的快,這會子已跑得極遠了。”


  “這個不勞老太君擔心。”四皇子輕笑道,“許大人必然就在金陵城內。”乃起身告辭。甄老太太忙欠身行禮相送。


  他當真沒有去查鴻儒院的匾額。那字兒其實是甄應嘉少年時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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