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四皇子的戀愛問題雖沒解決, 也算有個結果。他遂終於想起差事了。
是夜,彎月如刀, 疏星如鏢。魏慎宅邸偷偷潛入兩個蒙麵黑衣人, 打翻了守在偏院的兩個護衛,救出屋中關著的老頭許大人。乃領著他來到魏家後門, 一刀砍斷門鎖。
三人才剛出門,幾個魏家的護衛追了上來。蒙麵人喊:“外頭有馬,大人先走, 我等斷後!”乃返身迎上護衛。許大人知道自己幫不上忙, 一看係馬樁上果然拴著三匹馬,遂解開一匹跳了上去。
還沒來得及跑,對麵街坊家房頂上猛然跳下一個人, 也穿著夜行衣蒙著臉, 跑過來掄起刀照著許大人就剁。許大人起初起來他也是來救自己的, 連頭都沒縮, 眼看就要砍上了。說時遲那時快, 一支袖箭破空而來, 朝街對麵來的那位腦袋飛去。此人忙舉刀撥箭。“當”的一聲,袖箭落地。
許大人拍馬就跑, 街對麵來的那位緊跟著追殺。後門旁的樹上又跳下一個蒙麵人飛跑過來敵住追殺的,口中還打了個呼哨,裏頭跑出來兩個護衛。許大人飛快消失於夜幕中。有人喊道:“姓許的跑了!”前前後後打架的悉數丟下對手追去。有的騎馬、有的跑步。
追過兩條街, 許大人拐個彎子不見了!街對麵來的那人也不見了。其餘蒙麵人和護衛們紛紛跳上左近屋頂張望, 四下裏闃然無聲。
不多時四皇子便領人趕了過來, 沉著臉問怎麽回事。有個護衛上前回了經過。
原來最初那兩個救許大人的乃四皇子手下假扮,欲放他離開、派人跟蹤。跟蹤者便是從樹上跳下的那位。街對麵過來的竟不知為誰。
賴先生聞聽立時說:“今兒此事乃四爺臨時定的,外人如何知曉?”
四皇子哼道:“不是明擺著?奸細還沒查出來。”
跟蹤者道:“那人砍殺許大人之招數極實在。屬下若出手遲些或武藝差些,許大人必死。”
賴先生道:“如此說來,像是滅口的?”
“對。”
賴先生皺眉:“既是他們的人,為何要滅口?”
他本是自言自語,四皇子聽見了惱道:“不是該問你麽?養你做什麽吃的?”甩袖子轉身,“姓許的定然沒跑遠。搜。喊賈化過來一家家的搜。”抬腿走了。
立時有人趕往府衙,拿著四皇子的名帖把賈雨村拎起來,調人封住橫直各三條街的兩頭。大半夜的挨家挨戶搜查,鬧得雞犬不寧。
四皇子回魏家坐了會子,忽然想起自己已招呼過甄應嘉協助辦差了,遂打發了個人把他也拎起來。甄應嘉聞聽逃走了個義忠親王餘部,嚇得後脊背一涼,隨手招長隨去喊甄瑁。甄瑁聽他爹嘀咕了一陣子之後,極幹脆的跑到薛家鬧小和尚去。
半日,薛蟠打著嗬欠出來。還不待和尚抱怨,甄瑁已迎上前低聲道:“有要緊事!”揮手打發服侍的人統統出去。薛蟠後腦勺疼。聽罷甄瑁唧唧呱呱一番話,薛蟠有些慶幸。甄瑁跟薛蟠還沒熟悉到能去他院子拎人的地步,遂於前頭一個小廳坐等。小朱的傷還沒好,這會子還躺在薛蟠院中。此事若讓他知道,肯定得節外生枝。
因估計四皇子感情穩定後必會放許大人逃跑,夏婆婆提議派個人每晚都蹲守魏宅後門對麵,伺機把那個許大人宰了萬事大吉。薛蟠和司徒暄都巴不得朱先生再不與什麽義忠親王扯上瓜葛,齊聲讚成。今兒是第三個晚上。雖守到了人,看意思沒宰成。
斟酌良久,薛蟠道:“四皇子封了橫直各三條街,論理說應當夠了。若搜出來便罷了;若沒搜出來,拐角處幾座宅子,挖地皮。”
“啊?”
薛蟠道:“他又不會飛。既然地麵上沒有,就隻能是有地道了。”
甄瑁點頭:“有理!我和我老子這會子就要過去,你去不?”
“不去!”四皇子身邊絕對跟著賴先生,那貧僧不得掉馬甲啊。“我困得要死。對了,你妹子回家沒?”
“回來了。”
“明兒再去孫家住兩天唄。”
“四皇子不是安生了麽?”
薛蟠假笑道:“萬一抓到了欽犯,人家不是可以趁勢上你們家逛逛麽?”
甄瑁拍拍他的肩:“還是你想的齊全。我明兒一早就打發人告訴她去。”
“含含糊糊的,別說得太明白。”薛蟠揉著眼睛,“小姑娘的心思咱們男人不懂,萬一她反而想見那誰呢?”
甄瑁想了想:“也對。”乃站起來,“你歇著去吧。我今兒晚上算是沒指望了。哎~~”遂走了。
甄瑁趕回甄家,甄應嘉已先過去了。甄瑁遂馬不停蹄趕往案發地。賈雨村此時已搜了三條街,沒尋到蹤跡。甄瑁遂將“地道”的念頭說與他爹。甄應嘉聽罷連聲說有理,打發人去告訴賈雨村。
許大人失蹤的街口幾座宅子裏頭多半住著百姓,獨有一座是空的。賈雨村一聽便疑心到了那空宅。遂忙回給了四皇子的人。四皇子派來監工的正是賴先生與那個魏家護院,二人皆覺得有理。三方的人合在一處來到空宅。
衙役們高舉火把,護院裏裏外外轉了兩圈,命先挖書房的內牆。衙役們叮叮咣咣砸了半日,在牆上挖出個洞。此處乃一間密室,空空如也,沒有地道。護院又指廚房灶台下。衙役們挖了許久,挖出個地窖,也是空的,也沒有地道。護院再指西廂房一塊地麵。這回衙役們隻挖開了十幾塊磚頭,下頭便是一塊整鐵板了。眾人大喜。鐵板足有半丈見方,翻開之後,一條地道口赫然可見。
賈雨村不禁向甄瑁拱了拱手:“甄公子平素竟是懷才不露啊!”甄瑁也不告訴人家主意是旁人出的,還假惺惺謙虛了幾句。
眾人急忙順著地道往前追。這地道約莫有二裏地長。挖開出口,大夥兒鑽出地麵一瞧,外頭正在假山石頭之後,掩於大梧桐樹下,有圓石子漫成甬路繞到階前。此處複道縈紆、遊廊交通,像是個大戶人家的院子,安安靜靜的沒人住。火把映照出其簷角雕欄皆精致,隻是漆色早已斑駁。
甄瑁嘀咕道:“好生眼熟,像是來過似的。”
甄應嘉忙問:“你快想想,這是哪家?”
話音剛落,忽聽遠遠的一陣響動,接著是銅鑼高鳴。有人喊道:“進賊啦~~”
甄瑁笑道:“這賊是那賊還是咱們?”
外頭火光與腳步聲急速聚攏來,賴先生道:“當是咱們。”
隨即有人嚷嚷著問“這院子鑰匙在誰手裏”,另一個喊“不用找了賊人把鎖撬了”,院門大開,一夥家丁護院湧了進來。
為首的喊:“哪裏來的賊子狗膽包天!”
甄瑁低聲道:“這人聲音好生耳熟。”
賈雨村捋著胡須慢悠悠走出來厲聲喝到:“好個狗奴才,你說誰是賊子?”
不待對方答話,賴先生先問:“此乃何人府上?”
為首的家丁昂首道:“這兒是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甄老爺府!”
眾人大驚,甄應嘉一個趔趄跌倒在地。甄瑁忙上前扶他老子,口裏喊道:“李富!是你麽?”
家丁首領喊:“是瑁大爺不是?”
甄瑁咧嘴:“我就說眼熟麽。”乃問,“這是哪兒?”
那李富愣了:“甄大爺,這不就是西北角的鴻儒院麽。”
此時賈雨村、賴先生、魏家的護院等人皆看著甄家父子倆。甄瑁一麵將甄應嘉攙起來一麵說:“鴻儒院平素皆鎖著,從沒住過人,若非過年也不打掃。”
賴先生想了想,對魏家的護院道:“甄大人和甄大爺顯見是不知情的。不然他們何須提起什麽挖地道。”
護院思忖道:“隻怕須得驚動他們家老祖宗了。”
甄應嘉此時本已站起來,偏右腳一著地便鑽心的疼,低低的“哎呦”了一聲。甄瑁忙架住他爹,喊李富派個人去請大夫。甄應嘉道:“不打緊,略歇會子就好了。”
甄瑁道:“不過多花幾個錢罷了,抓賊又不勞老爺親自動手。”朝李富喊,“還不快去!”李富答應一聲,回頭喊了個小子請去。
甄應嘉咬牙道:“他若逃來了咱們家,必想不著會有追兵,這會子大約藏匿在哪兒。李富,你先與官差一道守住各處的大門小門,連狗洞都得守著。”
甄瑁忙催:“快去快去!”
賈雨村遂派手下捕快與李富同往甄家各門把守去了。甄瑁又說:“他會不會爬牆出去?”
賴先生道:“他歲數大了,身上還有傷,如此高牆他爬不了。”
甄應嘉點頭,乃苦笑道:“老夫也不知怎麽回事。”
護院道:“如今已別無他法,先問問老太君可知此事。”
眾人同往甄老太太院子去了。
甄老太太夜半驚起,氣色尚好。聽罷兒孫細述原委,眉頭緊皺,半晌才說:“老婆子也不知道鴻儒院有個地道。我們家在此處已住了五十年,從沒修過地道。這宅子原本是前朝一位王爺所修。我記得先太子太傅朱大人乃前朝皇族之後。”
護院思忖道:“老太君的意思是,朱老大人知道貴府有個密道,不曾告訴甄家,卻告訴了賊子餘孽。”
甄老太太點頭:“如今老身與犬子皆不知情,甄家必沒人知道。那便隻有之前的住家知道了。”
護院皮笑肉不笑道:“不論如何欽犯逃來了貴府,貴府總脫不了幹息。”
賴先生忙使了個眼色:“快些把人抓出來要緊。”護院不知其意,乃親出去安排。賴先生也跟了出去,立在廊下低聲道,“我們四爺看上了他們府裏的小姐。”
護院皺眉,半晌才問:“哪位?回頭搜時少驚擾她些。”
“大姑娘。其餘都是小孩子。”賴先生道,“欽犯要緊。甄姑娘是個明事理的。”
護院點頭。“此事就暫莫要稟告四皇子了。”
賴先生忙說:“萬萬使不得。那位主兒不是好性兒。”乃當即打發人回魏家報信。護院悵然長歎。
不多時四皇子趕到。此時甄家兩位老爺兩位成年的爺們都起來了,在老太君堂屋陪坐。賈雨村略有幾分趾高氣昂,氣得甄老太太啪啪啪直拍桌案。
隻聽外頭有個尖嗓子喊高:“四爺到了。”
除去賈雨村,甄家眾人悉數離座相迎,甄二爺率先跪倒。四皇子忙說:“離京在外不必多禮,諸位隻當我是個尋常爺們便是。”
甄老太君欠身道:“老婆子哪裏敢。”
四皇子笑道:“老太君何出此言。您這歲數已是我朝的福分了。”
乃迎入堂中上座。賈雨村已猜了個大略,忙上前行禮。四皇子淡然道:“賈大人也辛苦了。”賈雨村麵色驟白,連聲說“下官不敢當”,垂著頭退到人後。
四皇子乃吩咐道:“僻靜處、易藏人處細細搜查,不可驚擾女眷。”
魏家的那護院忙說:“四爺,老賊性狡,若匿於女眷屋舍,回頭咱們走了驚擾姑娘們,事兒反倒大了。”
甄應嘉聞言立時道:“無礙,讓她們悉數避開便是。不拿住賊人我們亦不敢安生。”
四皇子點頭:“那也罷了。”
而後各色人等細搜甄家每處院落屋舍,連狗窩都沒放過,大姑娘的院子也一樣。甄家大半夜人仰馬翻的,直查到次日天光大亮也沒見許大人半根頭發。甄家上下惶惶不安。護院思來想去,各處皆拿篦子篦過了一般,豈能不見,遂於庭前團團轉。
甄瑁想了想,悄悄同他老子說:“我去薛家問問小和尚可有主意沒有。”
甄應嘉才剛要罵他不知輕重,忽然想起他與薛蟠、司徒暄皆是好友。莫非這小子是想跟那邊的三爺打個招呼?便答應了。甄瑁才剛走兩步,他爹又喊:“回來。”甄瑁回來。甄應嘉低聲道:“隻說在尋賊,不可多言,尤其不可提起四皇子。”甄瑁答應著溜了。
那怎麽可能?上回在棲霞寺他就跟小和尚兜底了。趕到薛家,甄瑁一五一十悉數倒了出來。這回他們坐的是外書房。薛蟠聽罷想了想道:“甄大哥等我片刻,我去取個東西來。”遂趕去小西院。
姚大夫兩口子知道四皇子的人正尋他們呢,這些日子皆不曾出門,連點心鋪子都不去。薛蟠急急的尋他們打聽道:“二位老大,朱嬸娘家是前朝皇族之後麽?”
他二人互視一眼,朱嬸道:“不錯,我們家祖上乃是大明桂王朱由楥之後。”
“封地在哪兒?”
“衡州。”
薛蟠咧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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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