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話說薛蟠去留香樓跟司徒暄、夏婆婆打招呼, 司徒暄忽然提起那個賣燈籠的許大人。
端王府並不知道小朱被放走的詳情。因四皇子身邊護衛眾多,“錢兄大吉”那回他們的人隻遠遠觀望。後來薛蟠解釋說,朱先生利用那場火災把自己說成了真義忠親王餘孽的替身,司徒暄拍案叫絕。後兩日小朱給他道謝, 他看著小朱笑眉笑眼。
薛蟠托著腮幫子道:“小朱真、不知道,真、不認識許大人。那老頭什麽玩意?夏婆婆你知道麽?”夏婆婆搖頭。薛蟠眨巴眨巴眼睛,“那個什麽, 魏德遠大人……”
“他也不知道。”
薛蟠“哇~~”了一聲。司徒暄忙問:“魏老大人來了?”
夏婆婆好笑道:“我們爺倆自有法子聯絡。”司徒暄眼中微露出驚喜。薛蟠看了他一眼, 這廝砝碼盤上保不齊能多加顆重碼。
薛蟠往案上一趴, 愁道:“倒成了個神秘人。”
不論小朱、姚大人、端王府還是魏德遠, 悉數不知道許大人是誰。而許大人顯見是錦衣衛放出來的誘餌,隻不知是從牢裏放出來的真義忠親王餘部、還是細作假扮。和小朱一起關著時他也曾說些“太子”之類的話。小朱警覺,從頭到尾裝傻充愣。想來那時候外頭少不得隔牆有耳,後來他們被輕鬆放走也有這緣故。
四皇子空降金陵, 其心腹幕僚賴先生極熟絡姚大人資料。顯見他們此行目的就是搜羅義忠親王餘部。而許大人第一次出現卻是元宵節。那個點兒四皇子應當還在京城過年。所以許大人不是他帶來的。他是隨後過來撈功勞的。四皇子對許大人的誘餌功能信心強大。換而言之,假如小朱不是莫朱,他們必會安排許大人從魏慎府上逃走, 繼續引誘殘餘的義忠親王黨羽。
依著朱大郎的“推斷”,魏慎府上和“武十銀”身邊都有奸細。四皇子當日放走朱大郎並非被忽悠瘸了, 而是派人跟蹤、好找賊窩抓奸細。那“水鬼”跟到高座寺看他二人睡著便走了, 稍稍有點子經驗不足。
於己方有利的是, 若連武藝高強的手下都經驗不足, 四皇子必好不到哪兒去。段位高的魏慎非但不能做主, 還保不齊會被長期丟去府衙大牢裏閑置著。比敵方有個豬隊友更運氣的, 就是敵方有個豬隊長。
想罷抬頭,那兩位都瞧著自己,薛蟠乃正色道:“貧僧在想,許大人也許會趁守衛不留神從魏家偷偷逃走。”
夏婆婆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不錯。”
薛蟠露出八顆牙齒的假笑:“到時候,能不能早點找到此人,把他一條麻繩捆了、丟上開往爪哇國的大海船?”
司徒暄眼神跳動,思忖道:“傳言義忠親王有個外室子逃脫了。”
薛蟠擺手道:“縱然有,找他也不是咱們的活計。義忠親王的棺材板都被貧僧使了。”
司徒暄啞然失笑。隨即想起當日在京城,薛蟠說要將那棺材板給孫小娥使時,朱先生委實不大高興。“也罷。若能尋著許大人,遠遠送走。”
“阿彌陀佛,多謝。”
司徒暄遂另提起一事。“今兒剛得了消息,甄家正商議著想送位姑娘到我們府上。”
“哈?”薛蟠一愣。“甄家?”哦對,甄側妃死了,甄家與端王府的紐帶也斷了。畢竟老二是小雷氏所生。乃皺眉,“有必要麽。”
夏婆婆含笑道:“可能會瞄上三爺。”薛蟠咧嘴而笑。夏婆婆道,“甄側妃與王妃積怨頗深,縱送個姑娘給世子也落不了什麽好。二爺本是甄側妃之子,無須再送人。”
薛蟠連連搖頭。想了想道:“三爺,貧僧說說自己的看法。”司徒暄點頭。“雖然甄側妃與石王妃積怨很深,世子終究是世子。貧僧覺得甄應嘉不像是會替女兒侄女幸福著想的主兒。應天府尹賈雨村落魄時曾在甄家處館、教導甄寶玉。據他說甄家的姑娘都挺不錯。所以也不排除他們想借姑娘的身子、品行和聰慧,求與石王妃和解。”
夏婆婆微驚,半晌才說:“若如此,這娘家也太狠了些。”
“甄應嘉二女皆年幼,江寧織造郎中甄應勉之女仿佛略大些。”
夏婆婆道:“聽聞本月將將及笄。”
“嗯。收拾個一年半載差不多可以送入京城進貢了。”薛蟠撇了下嘴。“但這甄姑娘的哥哥,依貧僧看不是什麽能成器的主。”
司徒暄忙說:“這位甄二爺倒是頗有才名,已進了學。”
薛蟠擺手:“區區縣試頂什麽使。林大哥還是案首呢。”
司徒暄立時笑了。“誰好與林大人的公子比。”
“這位兄台眾目睽睽之下以一種極其鄙夷的眼神看堂兄甄瑁,都不帶遮掩的。甄瑁祖母母親對他頗為溺愛,慣的他比尋常紈絝還要紈絝三分。但他大大咧咧的並無害人之心,故此沒做什麽值得鄙夷之事,為人也算仗義。所以貧僧覺得,那位可能喜歡拿自己的長處比旁人短處。”
夏婆婆輕輕點頭:“有理。”
薛蟠接著說:“當然,甄家也可能把聯姻對象對準三爺。那他們就是希望三爺能幫著二爺了。總之,若三爺得了甄小姐,可能得個賢內助、也可能得個往外拐的胳膊肘。具體就看你有多大魅力,能不能爭取她看你比娘家重。別小瞧女子的才學本事,眼前擺著夏婆婆。但是你能得到的最多也就是她自己而已,甄家和她哥哥都不用算上。對了三爺你娶大老婆沒?”
司徒暄先前還在凝神聽他分析,聞言隨口說:“有兩個屋裏人,還沒正經娶妻。”他想了想,“我二嫂身子不大好。”
“哦,那就是二爺正妻之位可能會空出來。”薛蟠攤手,“所以你們三位爺,人家可能都會斟酌。哈哈哈怎麽跟買菜似的。”司徒暄翻了個白眼。“明兒貧僧約甄瑁吃酒,套套他的話。”
夏婆婆微笑:“多謝了。”
“您老跟貧僧客氣什麽。”薛蟠沒提對付魏慎的事兒,反正若需要幫忙他們肯定會說。乃告辭而去。
他這回已是明晃晃在做著幕僚的活計了,司徒暄哈哈大笑。
次日,薛蟠果真約甄瑁吃酒。
六七杯酒下了肚,甄瑁漸漸話多。薛蟠開始犯愁說自家兩個妹子都胖、恐怕日後嫁不出去。
甄瑁指著他道:“你們家的陪嫁,你妹子縱然胖成豬也不是事兒。”隨即歎道,“我妹子才麻煩呢。”
“且,你妹子麻煩什麽。”薛蟠哼道,“我母親嬸娘都說你們家的姑娘好,隻差沒給我弄來。”
甄瑁眼神一亮:“薛夫人有此心?”
薛蟠瞪他:“貧僧是和尚。阿彌陀佛。”
甄瑁嗤道:“拉倒吧。熊瞎子學繡花,裝模做樣。喂,我說真的。”
薛蟠擺手:“當我不知道?你家眼裏隻有姓國姓的。舊年滿金陵的少東家,你們家沒少打主意。”
甄瑁抓起跟前的酒盞一飲而盡,歎道:“煩死。”薛蟠挑眉。
甄瑁自己重新斟滿一盞酒再飲盡,再斟再飲。待他欲倒第四盞時,薛蟠道:“親,能不能說話、別老是喝悶酒?讓貧僧覺得自己是個擺設。有什麽煩心事說出來,萬一我能想出主意呢?朋友不就是幹這個使的?”
甄瑁搖搖頭,再喝一盞。“不能告訴你。”
“打個比方行麽?大略是哪種事?家裏想把你妹子嫁給不太好的人家?”
甄瑁本已拿起酒壺了,聞言把壺和盞子同時撂下,頹然道:“人家倒是好人家。”
“妹夫不是好男人?”
“也保不齊是好男人。”甄瑁巴掌撐住額頭瞪了薛蟠一眼。“都是你這和尚成日說的那些話。我本沒想那麽多的。”
“我說甄大爺,來點實在話行麽?”薛蟠拍案,“貧僧素日說的話哪兒不對了?”
甄瑁低聲道:“沒哪兒不對。”
“那就是你覺得你老子不對?”
甄瑁不支聲了。
薛蟠想了想。“你老子想把你妹子嫁給明麵上看著挺好、其實日子不會怎麽好的人家。”
甄瑁長歎。“其實是仇家。”
薛蟠嚇了一跳:“啊?是親閨女不是?”
甄瑁又歎:“親侄女。”
“你二叔能答應?”
“他們哥倆都以為人家不知道。”
薛蟠擰起眉頭。良久,試探道:“端王家的老幾?”
甄瑁怔了怔,好懸蹦起來:“你如何猜到端王府上?”
薛蟠攤手:“你們家在國姓爺們當中的仇家,不就是端王府上的世子和二爺?他們王妃跟你姑媽鬥了半輩子,二爺的親媽是你姑媽弄死的。”
“砰!”甄瑁拍案而起,指著他結巴了:“你你你怎麽知道我姑姑姑媽……”
薛蟠使勁兒擺手:“別激動別激動!我認識端王府的三爺,聽他說的。”
“什麽!”
“他是給我舉例時不留神失言,並非故意。舉去母留子的例子。他真不是故意的,說完立時後悔了,還逼著貧僧立誓不許說出去。”
甄瑁已快瘋了。“三爺知道?那二爺知道不?”
薛蟠小聲嘀咕:“這種事論理說全府都知道的吧。女人從懷胎到生產得十個月,又瞞不住人。”
甄瑁呆了半日,連拍三下案子,長歎:“如何是好。”
薛蟠看著他:“你是不是不想讓妹子嫁到他們家?”
甄瑁整個人跟被抽了筋似的:“我想不想頂什麽用。”
“那你妹子呢?想不想?”
“已快哭死了。”
這和尚連機密都清楚,又是好朋友,甄瑁又已半醉,便不再憋著了。甄家委實沒拿定主意。若將甄姑娘嫁與世子為側妃,就務必寵冠群芳、不輸給她姑媽。若嫁與二爺,就得等那病秧子死後做填房。可那位萬一總也不死呢?若嫁與司徒暄,便得攛掇他幫著二爺奪世子之位。甄家壓根沒想過二爺可能會知道自己親娘是誰,去母留子這事兒乃甄瑁之母雷夫人悄悄告訴他的。甄瑁覺得妹子不論嫁給哪個都沒好日子過。偏他又說不上話,束手無策。
薛蟠聽罷想了半日,道:“如今二爺九成知道你姑媽跟他有殺母之仇,你們家若依然扶持他,不怕日後反噬?”
“對啊。”甄瑁把案子拍得砰砰響。“那還扶他作甚?”
“至於三爺——”薛蟠嗤道,“人家若欲與兩位哥哥拉關係、娶他們母家的姑娘,絕對挑繕國府啊,怎麽可能挑你們家?”
甄瑁呆了一瞬,拍手道:“可不是麽!”
“好吧,現在老二老三都嫁不成了。若給世子做小老婆,且不說受不受委屈,二爺也可能會把殺母之恨撒在令妹身上,石王妃樂得袖手旁觀。你妹子進了端王府能活多久不好說。若她嫁了個好人家,丈夫日後官居一品呢?”
甄瑁歡喜得手舞足蹈:“那就不用嫁了不用嫁了!我這就跟我們老爺說去!”站起身就要走。
薛蟠趕緊把他攔下來:“等等!你就這麽醉醺醺的說不明白。”忙命人取醒酒湯來。
甄瑁捧起碗咕咚咕咚的灌。偏他方才喝酒略急,這會子灌得更急,胃裏一下子受不住,“哇”的吐起來。虧的薛蟠閃避得快,沒沾上身。
一時甄瑁酒醒,二人遂商議著如何跟甄應嘉說去,因為薛蟠“答應了三爺不告訴人的”。
甄瑁回府後直奔他老子書房,神秘兮兮轟走下人清客。甄應嘉還以為他惹禍了,麵沉似水。
甄瑁低聲道:“有件事回老爺。方才兒子在薛家與薛蟠那小子吃酒,我倆都半醉了胡說八道。也不知怎麽提起去母留子,他隨口說,聽聞你姑媽那個兒子便是這麽得來的。”
甄應嘉嚇得寒毛都立起來了,聲音微顫:“他是怎麽知道的!”
“他們天上人間的姑娘聽客人說的。”甄瑁愈發低聲,“去年十一月,三個三四十歲的客人,京城口音。吃多了酒,跟姑娘掰手指頭盤點去母留子的爺們。”
甄應嘉頓時癱了,半晌才說:“如此說來,倒是許多人都知道?”
甄瑁點頭。隨後依著他與薛蟠商議的說辭跟他爹極其懇切的盤算一回。甄應嘉之前隻覺司徒暄母家無勢,竟沒想過人家也可以與繕國府結親。良久,捋著胡須道:“這一節委實是我思慮不周。”又喜道,“瑁兒,你倒是明白事理了。”甄瑁毫不心虛,拍胸口吹牛。
甄應嘉乃正色道,“既然你已懂事,家裏的事兒也便宜同你商議。如今咱們家接了聖人密令,幫著四皇子辦件差事,捉拿先義忠親王餘黨。”
甄瑁眨巴眨巴眼睛,有點兒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