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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能當上老鴇子的女人就沒有眼力不好的。留香樓的老鴇子一看見薛蟠便認出他, 甩著帕子迎了上來。“哎呦~~五大爺~~”


  薛蟠笑眯眯道:“記性不錯啊。上回那位三娘子、還有跟著他的阿夏姑娘,都在麽?”


  老鴇子演技沒撐住, 聽見“三娘子”時僵了一下。隨即說:“三……娘子今兒有客人。”


  薛蟠從懷內掏出銀票子甩了兩下。“本大爺就要三娘子。把她屋裏的人給我轟出去!”


  老鴇子又僵了一下, 強笑道:“大爺,三娘子出去了。”


  薛蟠又掏出一張銀票:“接去。”


  老鴇子頓時笑若三月桃花:“哎呦~~好說好說~~三娘子那邊大約也該散席了, 奴家這就打發人接去。”忙喊來兩個小粉頭將薛蟠讓去樓上。


  旁邊一位斯斯文文的客官指著老鴇子搖頭直笑:“真真見錢眼開。”老鴇子捶了他一下。


  薛蟠從進屋開始掏出懷表盯著瞧。直等了四十三分鍾,門開了,司徒暄和夏婆婆走了進來。薛蟠登時迎著人小跑過去:“三爺, 我一位手下可能被魏慎大人抓走了。”


  司徒暄與夏婆婆皆大驚。司徒暄忙問:“怎麽回事?”


  薛蟠搖頭:“不知道。一時半刻說不清楚。那祖宗區區書生, 惟願別被收拾得太慘。三爺在京中見過,就是小朱。”


  “朱先生?”司徒暄忙轉身告訴夏婆婆,“就是不明師父的那位清客。”


  夏婆婆道:“嘴皮子極利索從不吃虧的那位?”


  “正是。”司徒暄道, “我竟疑心不明師父一些歪念頭可是他帶出來的。”


  薛蟠苦笑:“阿彌陀佛。三爺明察秋毫。”正好相反。小朱不過是古人裏麵比較容易被帶歪的那位。


  司徒暄邊走邊問:“朱先生何故與魏慎拉扯上了?”


  薛蟠長歎:“其實貧僧是猜的。三爺知不知道一個朱家, 跟先義忠親王有瓜葛?”


  司徒暄與夏婆婆皆停住步子齊聲說:“朱大人!”


  薛蟠霎時失望:“真有這麽一家啊……貧僧還以為自己想多了。”


  司徒暄與夏婆婆互視半晌, 夏婆婆問道:“那位朱先生是他們家的子弟?”


  “有可能。”


  司徒暄道:“不對啊, 朱家人丁稀薄, 滿門抄斬一個沒跑。上下爺們都是正人君子, 從不在外頭招惹戲子粉頭。”


  薛蟠道:“那不是還有白月光麽。”


  “白月光?”


  “就是你想娶、但家裏不讓你娶、最終還是沒娶著的那種姑娘。她們有後來嫁的好的、也有嫁的不大好的、也有嫁的很慘的。”薛蟠齜牙,“令堂大人對與魏家兩兄弟都是白月光。”


  司徒暄呆了半晌, 輕輕點頭:“倒是難免。”


  “內什麽,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薛蟠望著夏婆婆,“魏三太爺後來勾搭上了哪家權貴、逼著魏慎把婚事給退了?”


  司徒暄也看著她。夏婆婆神色古怪, 慢慢走到長幾前坐下。薛蟠與司徒暄還沒來得及走到位置旁, 便聽她說:“景田候府的二姑奶奶。”


  薛蟠與司徒暄頓時呆成了兩個泥雕菩薩。半晌, 二人同時拍案:“誰?!”“哪家?!”


  薛蟠一把扶住司徒暄的胳膊:“大哥我快站不住了。裘良他姑媽?”夏婆婆點頭。薛蟠撲通坐在椅子上。“……這都什麽關係,暈乎了我。”


  司徒暄問道:“那位姑奶奶呢?”


  夏婆婆淡然道:“在京城教養兒女。”


  薛蟠嘀咕道:“相當於人質吧。”


  “那倒不是。”夏婆婆道,“幹那行的,身邊豈能帶著老婆孩子?裘姑奶奶挺惦記她男人的。”


  “咦?”薛蟠眼睛放光,“您老怎麽知道?”司徒暄在旁點頭。


  夏婆婆好笑道:“又不是什麽難打聽的事兒。王子騰太太也知道,不過以為裘姑爺在軍中罷了。”倆小子頓時失望。夏婆婆因問朱先生是怎麽回事。


  薛蟠搖頭:“就是人忽然不見了。”


  夏婆婆道:“師父不用過於憂心。錦衣衛拿了要犯不會立時上刑,多半會先關幾日。橫豎他不是什麽要緊人物。”


  薛蟠腦袋都快抽筋了:他就是要緊人物啊……“貧僧現在有點亂。請教夏婆婆,該怎麽動手找?”


  夏婆婆又思忖道:“不過,若與義忠親王老千歲相幹,縱然是小事,也少不得報到魏慎手裏。”


  薛蟠道:“能不能去他家查查?他們家有多少高手?”


  “四個。”夏婆婆道,“我們手裏卻隻有三個。”


  薛蟠想了想:“像錦衣衛千戶這樣的級別,地方官員認不認識。比如應天府尹賈雨村。”


  夏婆婆立時道:“不認識。亦不能認識。”


  薛蟠點頭。“那可不可以調虎離山。若魏慎不在家,怎麽也得帶走兩個高手吧。”


  “不明師父可有計策?”


  “我想利用一把應天府衙,找個罪名把魏慎抓去牢裏。”賈雨村這種人最好利用不過。“但是需要對魏慎有些了解。”


  夏婆婆乃道:“正好有件東西想讓你看看。你是內行。”說著從懷內取出個布包來。


  薛蟠打開一看,竟是三本賬冊子。


  司徒暄道:“上回你說,你手下掌櫃納悶魏慎哪來那麽多錢。這是從他家賬房裏抄錄來的他們家正月的賬目。我們的人沒瞧出不妥來。可若依著這本賬,魏慎雖未必虧,也決計賺不著多少。”


  “嗯,他日子過得很富庶。”薛蟠忙翻開賬冊子。


  隻看了三四頁他便知道賬是真的。魏慎手下有三家鋪子,一家賣珍稀藥材、一家買古玩玉器、一家賣綾羅綢緞。這三家鋪子的經營皆平平,價錢也都隨行就市。藥材和古玩鋪子都是從北方進的貨,成本極低。可惜他手下的夥計太不能幹了,難得幾單生意賺點小錢;身在金陵,為啥他綢緞鋪子的進貨價這麽高?

  薛蟠冷笑:“他的鋪子肯定有問題。”


  夏婆婆道:“我細看了許多遍竟沒瞧出來,哪兒不對?”


  “風格不對。”薛蟠道,“薄利多銷是一種風格,同時伴隨著貨品中低檔;血刀子宰冤大頭是另一種風格,半年不開張開張吃半年。他這藥材古玩鋪子走後一種路子,綢緞鋪子也沒走前一種路子。因為他的貨品都特別好,隻略微加一點點價賣出……咦?”這不是洗錢麽?可一個錦衣衛千戶,用得著偷偷摸摸洗錢麽?他完全可以明目張膽的運啊。“你們查過他這個供貨商沒有?這個馮四綢緞作坊。”


  夏婆婆道:“倒是不曾。這作坊就在牽牛巷,打發個人去瞧瞧極便宜。”


  “哈?”薛蟠拍案,“牽牛巷那邊都是絲市,怎麽會有個作坊?”


  司徒暄道:“絲市旁有綢緞作坊不尋常?”


  “也就您這外行覺得尋常。”薛蟠鄙視了他一眼,“作坊占地麵積大,都在城郊。絲市那邊寸土寸金,開的都是商鋪,誰家有那個閑錢安置作坊?”如此便可以坐實魏慎洗錢了。他想了想,出門招呼帶來的小廝。“去問問盧掌櫃,牽牛巷有個開綢緞作坊的馮四,咱們能不能盡快知道他是什麽人,他的作坊平素跟什麽人做生意。”


  小廝答應著走了。


  薛蟠又問:“三爺知道慶二爺家在金陵可有什麽盡人皆知產業沒有?”


  司徒暄道:“這路口合慶酒樓便是他家的。何故打他的主意?”


  “看他不順眼。”哼居然想利用貧僧。“總不能在秦淮河上鬧出大案子來。嚇著姑娘們怎麽辦。”


  夏婆婆啞然失笑。


  一時小廝回來道:“盧掌櫃打發我去問了絲市的楊掌櫃。楊掌櫃說,馮四那鋪子隻有兩個夥計。東家是美人,二十五六歲,人稱四姑奶奶。模樣雖嬌滴滴的,賬目上的事門兒清。隻是不大在,十來天才去鋪子瞧一回。因他們東西賣得貴,平素壓根沒有生意。隻有個棒槌似的北方客人每每上那兒進貨。他們就做那一個單子活過呢。”


  薛蟠腦子稍微動了動,立時明白了。吩咐道:“你再去見一趟楊掌櫃,問他可見過會鴦閣的花魁謝娘子沒有,那個馮四長得可像她。”小廝又走了。


  司徒暄忙笑問:“與謝娘子什麽相幹?”


  薛蟠有點兒不懷好意:“三爺見過謝嬌嬌沒?”


  “不曾。”司徒暄道,“聽聞她如今已跟慶二爺走了。”


  “她有沒有跟慶二爺走貧僧不知道。”薛蟠強繃著臉道,“那回貧僧夜探魏慎府,看見了他的兩個小妾和書房裏的那張畫像。基本可以推斷,魏慎肯定也是謝嬌嬌的客人。”司徒暄頓時臉色複雜。


  夏婆婆搖頭,大略猜到謝嬌嬌什麽長模樣。“你疑心這個四姑奶奶是魏慎的姘頭?”


  “應該是外室才對。”


  “為何不娶回家去?”


  薛蟠敲了敲幾案:“這麽明顯的事兒您老都沒看出來?”


  “臭小子。”夏婆婆板起臉,“少賣關子。”


  薛蟠縮縮脖子。“這賬目既然公開放在賬房裏,說明不是機密之物,順便說明不是錦衣衛之物。那就是魏慎自己的了。方才我猜,他既不怎麽會做生意、平素又過得那麽奢靡,要麽裘家給他錢,要麽魏家給他錢。現在能肯定了,必是裘家。若是魏家的錢便用不著洗。”他嗤道,“魏宅裏那兩位小妾,京中的裘姑奶奶肯定知道,也肯定在她們身邊安排了什麽丫鬟婆子。馮四說不定有外室子。魏慎在北方進貨的兩家鋪子肯定是老丈人家幫的忙。就他那賬目,外行人絕對看不出端倪。他可以說金陵這邊綢緞生意難做、進價全都有那麽貴、隻能跑量。”真渣男啊。


  夏婆婆怔了半日,嗐聲道:“真丟人。”


  司徒暄還沒明白過來。“既是錢在他自己手裏,為何還要走一遍賬?”


  薛蟠攤手:“因為他知道京中的裘姑奶奶不願意拿自己娘家的錢替丈夫養外室和外室子。這兩個小老婆她肯定都不願意養你信不?”


  “原來如此。”司徒暄點點頭。想了會子,一本正經道,“魏太太被瞞得如此厲害,好不可憐。不若寫封信告訴她吧。”


  薛蟠心裏也這麽盤算呢。聞言拍了下掌:“英雄所見略同!”


  夏婆婆也笑道:“我寫。”


  遂當即取來文房四寶,薛蟠研磨,司徒暄鋪紙。夏婆婆下筆便是標準館閣體,遣詞用字也極工整。薛蟠不禁感慨:“您老若是個男人,少說是個庶吉士。”夏婆婆哼了一聲。


  偏看著看著,薛蟠覺得不對。“等等!這幾個句子是不是太煽情了?”


  司徒暄道:“這幾句極工且含情,字字都在替裘氏抱打不平。”


  薛蟠搖頭:“哎,這就是你們文化人的通病。各位,別忘了裘良他姑媽也是文化人,魏慎又是幹錦衣衛的。咱們若寫得太煽情,她便會想著:這寫信之人怎麽話裏話外都在攛掇我尋我男人的不是?可有別的什麽陰謀?”


  司徒暄與夏婆婆互視兩眼。夏婆婆道:“依著你的意思?”


  “魏夫人,萬福金安。奴家乃一金陵尋常女子,不認得魏官人。偶知尊夫以重金豢養一外室,姓馮行四,妖冶狐媚,有子。路見不平,特以告知。”薛蟠挑眉道,“裘姑奶奶看了,會怎麽猜此人來曆。”


  夏婆婆撲哧笑了。“她必以為是哪個魏慎相好的粉頭所為。”司徒暄一壁笑一壁搖頭。


  夏婆婆想想又笑,遂依著薛蟠所言寫了。抬頭看小和尚無端愁容,這才猛然想起朱先生失蹤了。也是,他平素笑眉笑眼的,今兒半分笑紋也無。遂安慰道:“些許幾日無礙。”


  薛蟠一歎:“借您吉言。貧僧現在是強逼著自己不去想,想多了便不能冷靜。”


  不多時小廝回來。那馮四容貌果然與謝嬌嬌十分相似,家有二子,沒人知道她丈夫是誰。


  乃封了信,命人明兒一早快馬送去都城。


  薛蟠思忖道:“下一步就是怎麽讓慶二爺家的酒樓出大案,嫌疑人是魏慎。有什麽可殺之人麽?貧僧指的是惡人。”


  夏婆婆道:“這個容易。”


  “嗯。還有案發的時候魏慎必須沒有不在場證明。沒有人看見他去了哪裏。”薛蟠想了半日,“這樣。找個小男孩給他送口信,說謝嬌嬌要見他。”


  “謝嬌嬌?”


  “相信我。”薛蟠似笑非笑道,“謝嬌嬌必是他姘頭。而錦衣衛的職責會促使他不放過與慶二爺姘頭會麵之機。”


  夏婆婆拍案:“他若告訴賈雨村他去見謝娘子,合慶酒樓必不會輕易放了他。”


  司徒暄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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