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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火樹銀花合, 星橋鐵鎖開。自古以來,元宵燈市無處不熱鬧, 何況江南富庶之地。故此, 薛蟠看見鹽課老爺林海大模大樣走下馬車,頗為茫然——揚州的燈豈能比不上別處?乃誦著佛迎上前去。“林大人, 吳遜大人會不會不高興?”


  “與他什麽相幹?”


  “您這麽大的官兒,竟跑到金陵來過上元節。吳大人多沒麵子啊。”


  林海笑嗬嗬道:“多看幾處燈有什麽幹息,明年你上揚州去便是。”


  “貧僧跟您也不是一個等級啊。”薛蟠招收喊來個小廝, “去明先生家, 請林大爺來。”元春跟在後頭領著茵娘黛玉兩個小丫頭,聞言登時羞紅了臉。


  薛蟠以為林海肯定不止是來看燈的。誰知他老人家說他就是來看燈的。


  那就簡單了。遂組織起全家老少,個個打扮得熱鬧喜慶出門看燈。人太多, 自然不能聚攏成群。薛二叔領著薛家全家;張家母女、盧家兄妹各自成組;忠順和陶家爺倆外加十三一起;徽姨隻與老仆、十六同行閑逛;林海和黛玉茵娘元春三個姑娘緊跟著徽姨;薛蟠法靜覺海三個和尚搭夥;小朱不想混在他們裏頭, 單獨溜達。有點子梁山泊好漢東京府看燈的意思。才剛到鬧市區不一會子薛蝌便投靠了盧遐, 兩個人琢磨光波衍生去了;陶瑛的兩個爹把他撇下溜走, 他又沒十三腳程快, 隻能上盧家求收留。


  整個金陵城皆成了玻璃世界、珠寶乾坤, 各色燈籠上下爭輝,說不盡太平氣象、富貴風流。薛蟠忽然想起一個嚴肅話題:倘若自己日後挑起戰爭、打破這歌舞升平的景象, 值得嗎?

  忽聽有人說:“大和尚走什麽神?”


  薛蟠扭頭一看,趙茵娘拉著林黛玉過來了。“貧僧在想,為了一個長期的目標, 犧牲一個非常不錯的短期好處, 劃不劃算。”


  趙茵娘想了想:“你犧牲的這個短期好處, 日後能撈回來麽?”


  薛蟠擊掌!可不麽?日後恢複不就是了。乃點頭道:“能。嗯,我不糾結了。”


  林黛玉繃著臉認真道:“大和尚,曆史課。”


  薛蟠拍拍額頭:“明兒我就跟大家商議,接著上。”黛玉點頭作罷。


  這麽一群身份複雜的人全部出街,薛蟠還是挺擔心的。好在最後沒出什麽事。大夥兒都平平安安回到薛府前下了車馬,薛蟠轉悠一圈兒點人頭。走到林海身後,可巧聽見他低聲說:“我知道你有難處,我等著。”薛蟠趕忙朝徽姨望去。徽姨遲疑片刻,微微點頭。薛蟠齜牙才剛閃身,又好巧不巧的聽見十六也低聲道:“我還有些事要做,你等我。”然後飛快抓起元春的手握了握。小和尚轉頭非禮勿視。


  眾人各自回住處安置。薛蟠才剛坐在堂前喘了口氣,薛蝌溜進來了。


  “咦,小蝌蚪你還不睡?”


  薛蝌湊近前道:“大哥哥,方才在文昌廟那兒,朱大哥有點兒奇怪。”


  “他怎麽了?”


  “他盯著一個燈籠攤子遠遠的看了很久,我問他買不、他又搖頭。”薛蝌道,“後來我就拉小盧哥哥過去,也沒覺得那攤子有什麽特別。就是客人少,大燈籠還不賣。”


  “……為什麽不賣?”


  “那賣燈籠的老頭古怪,兩個大燈籠做得挺好,不賣;那些小燈籠又貴又醜,難怪沒人買呢。”


  薛蟠後脊背已開始發涼。“大燈籠上畫了什麽?”


  “兩隻大老虎。”


  “哈?”薛蟠一愣。文昌廟本是金陵燈會最熱鬧處,故此他方才猜測有義忠親王餘部明目張膽聯絡同夥。可兩隻老虎不過尋常畫兒嘛。


  薛蝌接著說:“我倆去隔壁幾個攤子轉了轉,回頭一望,朱大哥換了身酒樓夥計的工作服,跑到方才那個攤子前說話去了。”


  薛蟠一激靈:“哪個酒樓?”


  “橫豎不是咱們家的。”


  “可他後來又換回來了是麽?”


  “是啊。我問他了。他說想玩玩。衣裳是花二錢銀子跟人家買的。”


  “……敗家!那種衣服最多給二十文錢。”薛蟠拍拍薛蝌的腦袋,“回頭我找他聊聊。你好好睡覺好好學習,什麽時候玩出電燈來哥哥跟你姓。”


  薛蝌橫了他一眼:“你本來就跟我一個姓。薛——蟠。”轉身跑了。


  次日薛蟠去找小朱。他才聽了兩句話便說:“不相幹的。”後便不言語。薛蟠以為是他看錯了,遂沒放在心上。


  林海與徽姨正經商議了良久,當場將十六的事兒定了下來。


  不過,徽姨大概有點兒更年期提前,總覺得十六的模樣越來越像老北靜王了。偏為著陶瑛那假奪世子的戲碼,十六這種戰鬥力不敢不讓他跟著進京。忙喊薛蟠過去,讓他務必把十六的身份板上釘釘。


  薛蟠道:“您放心。這個絕對沒問題。”眉頭一皺計上心頭,跑去跟林海商議件事。林海思忖片刻便答應了。


  遂命趙文生親往姑蘇見林家的老族長。趙文生細述十六的身世故事。老族長大驚。趙文生道:“林公子謹遵母命,不願意認林潮先生為父。我們大人膝下荒涼,又看他敦厚誠懇,便想收作嗣子。”


  老族長連連點頭:“既是我林家血脈,豈能流落在外。多虧了如海。”又長籲短歎。


  趙文生道:“陰差陽錯也怨不得誰。”過了會子又說,“連十六公子的姨媽舅父都覺得,他們父親大哥當年做的太過了,不怪大姐夫再不肯回去。”


  老族長不覺捋了捋胡須微笑:“可知那家子都是明理之人。如此倒好。”


  老族長忙召集族中要緊的幾位叔公告知此事,人人皆讚成。


  林潮的親子亦聽說了,礙於顏麵稱病在家。薛蟠打發了兩個機靈的夥計故意去他媳婦跟前溜達兩圈兒嚼舌頭。“聽說那位林大爺臉兒長得極方正,像戲台子上的包青天,就是沒那麽黑。”“不知這位日後當了大官兒會不會幫親兄弟一把。”次日林潮之子便開始主動同親戚說起此事,口口聲聲皆是“我那兄長”。有閑人來打探林十六小時候來他們家的情形,他道:“我那會子還沒投胎呢。”遂趕去他大姐家打聽。


  兩三歲的事兒誰還記得?他大姐也聽說了故事,心裏也盼著有個為官做宰的娘家兄弟。想了半日:“仿佛有此事。那大哥約莫七八歲的模樣,虎頭虎腦的。我那時候小,好奇,看了他好幾眼呢。同他一道來的那位大伯四方臉兒、好魁梧的身形。”這情景後來越描越細致。林十六身世進一步坐實。


  林家屬吳縣。趙文生離開林老族長家,轉頭便拿著林海的名帖去拜訪了縣令老爺。縣令自然喜不自禁。原來林海想替十六開個後門。縣試在二月,而正月便需要考生填報名表。林大人恐怕嗣子趕不上考試。如此小事,縣令哪能不答應?當場應承下來。


  乃擇了良辰吉日,林海攜十六回鄉。老族長正式開祠堂,記十六於林海名下為嗣子。明家姐弟和薛蟠賈璉等熱烈圍觀,百感交集。林潮之子還特上前來認了個親,與十六握手良久。


  依著林家族譜,他們這一輩是白字輩。林海遂替兒子取了個族名林皖,以十六為字、算是紀念他母親。因覺得“十六”這兩個字實在過俗,林海將後一個“六”字改作“翏”。《莊子·齊物論》曰,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徽姨和十六都覺得挺好。十六遂定下大名林皖、字十翏。


  後林海先回揚州,十六留在蘇州備考,薛蟠等人留下幫忙。


  十六並不擅長寫文章。好在熊貓會缺什麽都不缺外掛。十三幫忙提前弄到了考題,薛家禦用槍手餘瑞大叔幫著修改了文章,試帖詩幹脆讓元春代擬了。臨考前,幾個人看著眾誌成城的案卷,忽然哄堂大笑。


  元春笑道:“日後考會試也這麽來一回。”


  十六忙說:“不可。縣試沒有錄取定額,會試卻是有的。我若占了名頭,人家正經十年寒窗便得落榜。”


  旁人都稱是。獨元春惋惜道:“偏我是個女人。不然我定能考個進士你們瞧瞧。”


  及放榜,林皖公子毫不意外拿下案首。林老族長命人在祠堂門口放了鞭炮,笑得合不攏嘴;錦衣衛也忙將之補報給上司。


  十六返回揚州,林海自是歡喜不必說。明家姐弟和陶嘯爺倆也去了揚州,大夥兒最後閑一陣子。薛蟠將世界曆史課給補完了。


  最末幾堂課便是大夥兒各抒己見。林海慨然道:“如此看來,離開我朝便不見仁義,別國俱以刀槍定天下。”


  小朱思忖道:“倒是叢林法則說更合適些。”


  林黛玉道:“國內仁義,國外叢林。”


  薛蟠撫掌:“總結到位。”


  又議論許久。


  霍格沃茲什麽的,就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三月初,明家姐弟離開江南,陶嘯爺倆同船而去。林十翏陪著回京。斟酌再三,元春也跟著走了。而此時京中已傳遍王國維的大作,也順便捎上了其弟子的大名。


  新戲《佛殿緣》的前傳《團圓玦》已於二月在金陵悄然開鑼。前些日子薛蟠都在忙著林大爺的事兒,沒抽出空去捧場。如今忠順王府那一大家子都打道回府了,薛蟠安心領著母親嬸娘看戲去。


  才剛入戲園子不久便遇上了老朋友甄瑁。二人寒暄了會子,恰逢四五個人從外頭走進來。當中一位乃是甄瑁的堂弟。薛蟠腦中正想著這哥們會不會過來打招呼,便瞧見他目光鄙視、明晃晃赤.裸裸的瞧了甄瑁好幾眼,裝作不認識走了。薛蟠微微皺眉。此人在金陵城中算半個小才子,已進了學,聽說文章寫的還行。他老子乃甄應嘉之弟、當任江寧織造郎中。


  看完了戲,薛二嬸隨口提起薛蝌那小傻子、這麽好的戲都不肯來看。薛蟠知道他弟與盧遐、迪布瓦先生今兒有個要緊的實驗要做,也懶得解釋,扯些別的話搪塞過去。因猛然想起盧慧安那個堂哥。盧遐是個呆子,盧二老爺便覺得有機可乘。甄瑁是個紈絝,他堂弟便瞧不起他。其實都是想坐人家的位置罷了。魏慎之父也一樣。


  當晚,朱嬸見天色已黑小朱還沒回來,便問薛蟠可知道他上哪兒去了。薛蟠哪兒知道?遂四處尋找。一打聽在知道,小朱今兒早早出門後便再沒出現。薛蟠嚇得太陽穴都疼了。大外掛忠順姐弟業已回京,如今自家武藝最高的便是法靜師叔。可他畢竟年輕,也不是變態級的高手。


  乃細思良久。小朱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現如今朝廷依然在尋他。最大的可能有兩種。錦衣衛和義忠親王餘部。魏慎的模樣忽然在他腦中晃了一下。薛蟠慢慢扶案而起。輕敵了。


  魏家子弟眾多。能被夏婆婆記住名字,魏慎豈能是尋常之輩?錦衣衛統共十四個千戶。魏慎能撈到一個,絕非因為他姓魏。


  站在錦衣衛的角度想自家攪出的那一連串事件,其實很容易想到義忠親王頭上去。


  當日太子身邊幕僚和揚州魏先生沒有疑心林海府上那群人,不過是覺得畫風不對罷了。林海是個儒生,賈璉是個紈絝,不明是個詩僧,陶嘯是個武將,連明二舅也是個窮道士。這些人皆非能豢養絕頂刺客者。各家少東家還指著從淩波水舫買東西呢,哪兒會去對付郝家?再說也沒有仇啊。


  而郝四和郝連波都被格殺,荷珮和李夫人卻是神秘失蹤。會鴦閣老鴇子得到那封揭發當今聖上的信之後徑直去了信客家中,但她卻是先看過的。終究魏慎是她上司,如此要緊的消息很可能不會隱瞞。則魏慎想不懷疑義忠親王餘部都難。當年小朱姚大夫他們又是在江南失的蹤跡。


  至於那個賣燈籠的老頭,定然昭示了什麽外人不知道的線索。魏慎手裏有高手。既然十六能引蛇出洞,人家也行。元宵節時,十三十六兩尊大神尚在薛家,還不算隱藏的忠順王府神人。若有黑貓窺探,他們定能察覺。由此可知,小朱當時並沒有被跟蹤回家。那他隻能近日被二次引誘,或是當日那個賣燈籠的給他下了什麽鉤子、他近日才咬了餌。


  嘖嘖,隻巴望著他機靈些,莫被人上十八套大刑。


  念及於此,薛蟠當即換了身衣裳扮作尋常紈絝的模樣,喊外頭拉馬,領兩個小廝直奔留香樓。貧僧現在非常需要技術支持。不論是端王府的高手還是夏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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