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話說陶瑛吃了薛蟠的飛醋。薛蟠仗著兩輩子的經驗分析之後, 發覺此事還有點棘手。斟酌良久才跟十三一道過去。
陶瑛立在後院拿彈弓打牆縫兒,薛蟠直念“阿彌陀佛。”陶瑛把彈弓一撂。
薛蟠走近他身旁問道:“你幾歲開始被陶四舅收養的?”
陶瑛隨口道:“三歲不到。”乃轉身進屋。
薛蟠跟著他走, 哼道:“怪不得你一副嬌慣樣兒。”
陶瑛“騰”的轉身:“我嬌慣?”
薛蟠咧咧嘴:“陶家全家就一匹汗血寶馬, 給你了。除了必要的武將子弟技術訓練,你還吃過什麽苦?”
陶瑛昂著腦袋:“你又吃過什麽苦?”
薛蟠眼珠子瞪的滾圓:“我吃過什麽苦?我吃過什麽苦不是明擺著的?你有祖父祖母、有父親伯父、有哥哥姐姐。我呢?我從十五歲開始整個薛家都是我扛著!”
陶瑛哼道:“說的就跟你沒有母親叔父似的。”
“我母親……算了, 兒子不方便說母親壞話。我叔父也是近些日子才康複。他老人家早年身患重疾,要不是遇上好大夫,這會子說不定已沒了。”陶瑛一驚。薛蟠指著他的鼻子, “你跟我比?我隻比你大一歲!我肩膀上抗著什麽?你個少爺崽子!除了不是陶四舅親生的, 跟賈璉甄瑁有什區別。你可試過被一群狼包圍是什麽滋味?”
“我遇上過狼!”
“一個人?”
“對。”
“多少狼?”
“十幾頭。”
“那你跟我比毛啊!我一個人對付無邊無際的不知道多少狼,身後還有好幾個老弱婦孺。你打不過狼也就自己死了,我打不過狼得死一大家子。”薛蟠磨牙, “還不算幫倒忙的豬隊友。”頓了頓, “我若打不過狼, 我家母親弟妹就不是隻死那麽簡單了。”陶瑛默然。
又過了會子。“姓陶的, 你不就是妒忌慧安信任我嗎?那還不是因為我本事大。天上總不會平白無故掉本事下來、砸到我頭上。你若能站在你祖父那個地方、把整個陶家悉數扛下來, 才能跟我相提並論。你還早的很呢!”乃徑直從他身邊走過去, 忽又停住腳步。“誰不是被逼出來的。你以為盧慧安天生就是大掌櫃?”
這宅子不大、他們嗓門卻大,兩位舅舅在堂屋聽得清清楚楚。薛蟠走入屋子時, 他二人皆麵帶憐惜。薛蟠心中一暖,輕歎道:“這群人裏頭,大概就陶瑛沒試過有苦說不出、沒被人欺負過。”
陶瑛跟著薛蟠後頭進屋, 忙問:“慧安被人欺負過?”
薛蟠淡然道:“大高玄觀。”
陶瑛立時道:“哪個道姑欺負她!”
薛蟠拍案:“陶瑛小朋友!你簡直幼稚得令人發指。一個小姑娘, 沒做錯過任何事, 家不能回爹娘不能見,小小年紀被關入道觀,差點在裏頭蹉跎一輩子,這不叫欺負?要不是我救她出來,你壓根不能認識她。你不謝謝我,還跟我橫眉毛豎眼睛!”
陶瑛又一愣。
陶嘯偏了偏頭:“蟠兒,我怎麽覺得你把慧安和子非都當閨女似的。”
薛蟠假笑一下,算知道陶瑛轉移話題的習慣是怎麽來的了。“差不多吧。”乃看了陶瑛半日,搖頭道,“罷了。你這種幸福中長大、從來沒缺過長輩關愛的孩子,很難理解子非對她母親的心情。不過有些事即使很小,人家都不會原諒。最多是不計較而已。”
陶瑛皺眉:“我就開個頑笑!”
“你打你爹一拳,你爹啥事沒有。你打嬰兒一拳,嬰兒死了。”
忠順咳嗽兩聲:“沒那麽離譜。”
“我就打個比喻。”
“行了。”陶嘯道,“瑛兒待會兒跟張大妹子賠個不是去。”陶瑛低聲答應了。
薛蟠撇嘴,扭頭跟陶嘯說:“他倆的問題哪兒止這個。最麻煩的是慧安道長太能幹,小陶將軍心虛。什麽邊塞小李靖不過是在陶老將軍眼皮子底下罩著搞幾次演練,又沒真的打過大仗。”又扭回頭看陶瑛,“孫家幾位姑娘都比不上你,你若去求親他們肯定會答應的。”
陶瑛正要坐下,聞言鼓著腮幫子躺下了。
陶嘯笑道:“小和尚,你為何不喜歡子非慧安?”
薛蟠來回看兩位舅舅:“明二舅為何不喜歡柳湘芝?陶四舅喜不喜歡陶瑛他親爹?”
十三在旁沒忍住笑出聲來。忠順嘀咕了句“臭小子。”
陶瑛忽然說:“爹,哪兒有仗打?不是番邦小國求貢搗亂那樣的。”
陶嘯道:“南安王爺正經打倭寇呢。”
薛蟠道:“陶小瑛你要不要扮作小兵混進去,看你多久能爭上個百夫長……等等!”
陶瑛一骨碌坐起來:“我明兒就走。”
薛蟠先望陶嘯:“南安王爺在打倭寇?”再看陶瑛,“你瞻前不顧後!怎麽也得等京城那出搶世子大戲唱完吧,你可是主角。”陶瑛又躺回去了。
“南邊的海戰不就是打倭寇麽。”陶嘯道,“這幾年一直在打。”
“操他大爺!”薛蟠罵了一聲。“早晚把丫的倭寇連鍋端了。”那南安王爺簡直算民族英雄了。若真是郝家老三坑得他兵敗被擒,瘸子該千刀萬剮。再一想,如此大事郝瘸子必是奉命而為。皇位上坐的那位心眼比針鼻還小。薛蟠忽然有了種去南邊走走的念頭。
卻聽陶嘯思忖道:“打仗,未必非得等人家來打我們,也可以我們去打人家。”
薛蟠一激靈:“四舅您說什麽?”
忠順道:“前些日子虎伢子跟我商議,說西洋人十字軍搶劫都說成東征呢。我朝地圖旁邊高麗那一塊看著真別扭。”
薛蟠忙豎起兩個大拇指:“陶四舅,這舉國上下就你最英明!”
陶瑛嘟囔道:“咱們想打有什麽用。皇帝沒那個意思。”
忠順瞥著薛蟠:“你有法子讓高麗想打麽?”
“有啊!”薛蟠立時道,“寫封軍報快馬進京,就說他們想打唄~~這些手段哪家王爺沒使過,隻沒使在外國人頭上罷了。”
忠順戳了他一手指頭,與陶嘯交換個眼神。陶瑛又坐了起來。
薛蟠連打三個響指,站起身:“你們爺仨商議商議,我上隔壁瞧瞧。”
忠順在後頭叮囑:“此事先莫要跟我姐姐提起。”
“知道了。”薛蟠轉身眨眼,“要偷偷預備糧草不?”陶嘯想了想,點頭。薛蟠高舉右手比了個“V”。
跑到盧家一瞧,薛蝌溜來了。兩個理科生趴在案上不知算什麽,盧慧安正氣急敗壞的喝令他們坐有坐相,那兩位充耳不聞。盧慧安臉色逐漸黑如墨染、眼看要炸了。“盧!遐!”
盧遐頭也沒抬:“我在長安也這麽坐的!”
薛蟠趕忙喊:“盧大掌櫃看這裏看這裏!”盧慧安扭頭。薛蟠迅速說,“陶四舅把陶瑛罵了一頓,勒令他待會兒給張姨賠不是去。不過,因為你們倆吵架,可能會引出大事。”
盧慧安狠狠瞪了她哥哥和薛蝌兩眼,轉身朝隔壁廂房走。薛蟠跟上。
二人坐下,薛蟠想了想道:“貧僧想先跟你說另外一件事。”
盧慧安沒好氣道:“說。”
因聽盧遐提起長安,薛蟠忽然想起原著裏頭冤死的那對長安小情侶。雖說賈璉兩口子已不在京城,那個什麽張家既不惜銀錢著人上京去尋門路,就算沒有王熙鳳也有張熙鳳劉熙鳳。乃跟盧慧安商議道:“托你母親幫個忙。”
盧慧安詫然,瞧了他一眼。
“你們長安縣有個姓張的財主,女兒小名兒叫金哥,與原任長安守備家的公子聘定了親事。煩勞盧大太太設法告訴這張金哥,不要去一個叫善才庵的廟裏進香,換個地方進。”
盧慧安皺眉:“怎麽沒頭沒腦的。”
薛蟠輕歎道:“那是一樁劫難,貧僧想替他們兩家化去。善才庵裏有個叫淨虛的老姑子不是東西。你母親若能幫忙收拾兩下就最好了。”
盧慧安知道她東家不是常人,忙說:“既如此,我這就寫信。”
“不急。”薛蟠道,“還有兩三年呢。等兄弟們過了年再跑腿不遲。”
盧慧安遂記下了,年後給她母親去信不提。
薛蟠這才告訴她:“你們吵架那事兒,明麵上是陶瑛吃飛醋,其實還是因為你比他能幹、他心裏不踏實。他兩個老子拍拍腦袋,考慮把出兵高麗提上日程。”
盧慧安大驚,隨即搖頭道:“不可。我若沒記錯,我朝與高麗交界處山勢險惡。”
“哈?你怎麽知道?”
“那位老祖宗說的。”盧慧安道,“便是因此緣故,曆朝曆代都難以強攻下高麗。但他們土地貧瘠,養不起多少人口,故此極願意做我朝屬國。”她淡然一笑,“大概是恐怕……皇太孫長大後起什麽念頭。”
哦,倒也確實在皇後職責範圍。薛蟠微笑道:“如果從海上呢?”
盧慧安挑眉:“東家若已有了主意,隻管說出來。”
“方才我攛掇陶瑛溜去南安王爺手下做小兵,看他要花多長時間當上百夫長。”盧慧安眼神一跳。薛蟠等了會子,見她沒有開口的意思,接著說,“東瀛國從海上動手,曾輕鬆占領高麗。”雖然那是二百年多以後。“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倘若打仗前了解了地勢、得到了軍械優勢,陶四舅也好、陶瑛也好、南安王爺也好,都有本事拿下高麗。難辦的就是之後。怎麽把當地老百姓變成咱們的,或是從我國遷徙百姓過去。”
盧慧安抬目瞧了他半日。“東家你是不是琢磨過這個。”
“不止琢磨過。”薛蟠單扯起右邊嘴角,“而且多次試過訂計劃。慧安我跟你說實話。我信不過朝廷,不論天子聖不聖明。我需要可以退守的基地。首選其實是東瀛。他們現在正在動亂時期,再過百年就沒這麽容易對付了。”
“你想用羅馬帝國對付埃及的法子?”
“沒錯。”
“從沒聽東家提起過此事,可是有什麽難處?”
“打這種戰爭,絕對不是靠山匪海盜可以達成的。必須借用朝廷的力量。”薛蟠道,“這力量借來之後,怎麽才能自己獨得成果、隱瞞住朝廷。如此便成了矛盾。”
盧慧安想了會子:“我暫時沒有主意。”
薛蟠翻了個白眼:“我想了這麽多年沒想出來,你眨眼就能有主意,你還不得升仙啊!”
“我雖沒有主意——”盧慧安隨手從架子上取下一張地圖攤開在案頭指道,“但可以先借朝廷之力拿下高麗。高麗是個半島又是外邦,與我朝接壤處又多山,消息必然阻滯。讓自己人去管高麗,以高麗為跳板奪東瀛。再以東瀛作退守基地。”
“嘶——這個計劃可以啊!”薛蟠看了會子地圖,“大方向可以這麽試試。慧安道長,你保不齊真能升仙。”
盧慧安眉頭緊鎖,半晌才說:“此事先不要同忠順王爺交底。還不是時候。就跟子非小朱商議吧。”
薛蟠咧嘴而笑。“明白。”忠順陶嘯他們不過是想把攻占高麗當作陶瑛的戰功、跟盧慧安的本事扯平罷了。還沒起自立為王的心思。“嘖嘖,你這腦子去做什麽太孫妃太子妃多可惜。”
盧慧安哼了一聲。
薛蟠攤手:“好了,前兩個議題都議完了,最後一個。”
“還有?”
“哎,最後一個最棘手啊。盧慧安女士,你還不到十八歲吧。”
“過了。”
“那也還年輕。怎麽腦子就僵化了?”
盧慧安拍了下桌子。“說人話。”
“愛迪生先生說,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百分之一的靈感。但那百分之一的靈感才是關鍵。”薛蟠手指隔壁,“你覺得盧二哥坐沒坐相是很要緊的事?”
盧慧安頓時麵沉似水:“東家想說什麽?”
“我想說,科學家在學習工作的時候有沒有站相坐相根本不重要。他們能發明數學公式、物理定律、元素周期表、紡織機、交流電、電報機,這些才重要。”薛蟠正色道,“盧三小姐,我雖不敢把未來三百年國運托付在盧二爺手裏,但他終究是我們的希望。還望你能讓他有一個輕鬆自由的生活狀態,如此他才能捕獲那百分之一的靈感。”他頓了頓,輕聲道,“我還指望他日後能主持改進德國火.槍呢。”
盧慧安拍案而起。薛蟠合十行禮,走了。
出了院門,薛蟠深吸了口氣,雙拳緊握。若沒有契機,許多事都是紙上談兵。事實上,前幾個月他們在揚州講世界史時經常提起對外擴張,卻也都隻是提起罷了。陶瑛吃飛醋不過情侶小事,保不齊能扭動曆史大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