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薛蟠與司徒暄忽然得知夏婆婆就是先錦衣衛指揮使魏德遠的侄女魏小姐, 皆傻了。二人大眼瞪小眼。這跟他們原先的推測完全不一樣。
夏婆婆看著他倆：“怎麽了？”
薛蟠僵著臉道：“內個……您老跟魏家的聯係還密切麽？”
“他們知道我沒死，但不知在哪兒。”
“那, 兵部有一位魏大人, 是三爺舅舅的同窗，您認識麽？”
夏婆婆眼神一跳, 良久才說：“是我族兄。”
“額，您有沒有得罪過他。”
夏婆婆皺眉，看了司徒暄半日。“我不曾得罪他。”
司徒暄抱拳沉聲道：“求嬤嬤告知真相。”
夏婆婆一歎：“是王爺得罪了他。”又過了會子。“你母親原本與他訂了親的。”
“哈？！”兩個小子目瞪口呆。
搞了半天, 不是替魏小姐報仇, 而是奪妻之恨。原先腦補的血雨腥風宅鬥劇本灰飛煙滅。
薛蟠看看夏婆婆、看看司徒暄。也對。夏婆婆模樣尋常、丟進人堆裏找不著，司徒暄是個大帥哥、他母親肯定漂亮。王爺什麽的，哪有不好色的。等等！既然愛魏小姐的人是塗先生, 魏小姐愛的是人放生寺主持和尚……“那, 當年您老和端王的傳聞是怎麽回事啊……”
“你們怎麽知道這麽多！”
“不是……這些又不是秘密。連林大人的幕僚都知道。”薛蟠嘀咕道, “我忘記問他們而已。”
夏婆婆再長歎。“王爺不過是幫了我兩手罷了。”
三十多年前, 有一女二男三個年輕人因驟雨困於廟中大殿。後來姑娘愛上了當中一位, 而另一位愛上了姑娘。三人糾纏了一陣子, 身份逐漸顯露。姑娘是錦衣衛指揮使的侄女，她所愛的是皇帝心腹大將之子, 愛她的是二皇子心腹幕僚。如此身份注定姑娘與任何一個都不能成親。
然彼時姑娘年紀小不懂事，隻癡愛心上人、旁的一概不管，任性妄為鬧出了不少亂子。偏她老子娘去的早, 乃是伯父家養大的。伯父喜愛她, 縱容包庇得她一再犯錯。待姑娘明白過來已經太遲, 將軍之子因為她的緣故犯下重罪、闖入了不該去之處。姑娘伯父官職特殊，故此她得消息比旁人早。遂毅然替愛人頂罪，鋃鐺入獄隻待斬首。
沒想到愛她的幕僚依然愛她如故，苦求二皇子相救。二皇子倒也仗義，哄騙皇帝說自己喜歡那姑娘。這年頭的很多事，臣民做就是重罪、皇族做便平安無事。皇帝雖特赦放過了姑娘，她既有那麽個伯父，自然不許二皇子再與她往來。姑娘幡然悔悟，決意與伯父伯母安生過日子。將軍之子得知真相想再續前緣，姑娘已決然不見、一心閉門讀書。
可惜天不遂人願。才剛消停數年，內廷又來了太監。合著將軍之子不止闖入禁地外圍、還進去裏頭看了不該看的東西，前兩日才被察覺。因旁人皆以為闖進去的是姑娘，唯有送她去禁地出家方可保住性命。
姑娘天資聰慧、性子活潑，絕非受得住出家日子的人。伯父舍不得她終身受困，便將一個模樣身材與姑娘相似的丫鬟投入井中，對外頭說姑娘業已自盡。皇帝不信，命人仔細搜查。最後還是幕僚再次托二皇子出手相助，藏匿了姑娘。
期間二皇子發現這姑娘已脫胎換骨且才學過人，十分欣賞。遂問她可願意替自己做事。姑娘早已走投無路，感激不已。
將軍之子以為姑娘已死，悔恨萬千。
一年後，姑娘偶然遇見了自己的表妹。因知道這表妹是個口風極緊的，便偷偷與之相見。萬萬沒想到讓她主公二皇子撞見了。表妹容貌堪稱絕色，二皇子當即看直了眼。盡管表妹早已訂親，可皇子哪裏會管這些，終究設法娶了去。
聽罷緣由，薛蟠與司徒暄麵麵相覷。薛蟠思忖了會子問道：“魏大人如此機警，大概也是裝死吧。”夏婆婆點頭。“那魏家還屬於他老人家掌控之下嗎？”
夏婆婆眼圈微紅。“自打假死，他老人家也自然沒了魏家的權柄。”
“這樣就可以理解了。”薛蟠道，“魏家已不在魏德遠大人手中，然而錦衣衛裏依然有他早先安排進去的魏家子弟。所以錦衣衛想弄死端王全家也不是做不到。”
夏婆婆大驚：“這話什麽意思？”
司徒暄苦笑道：“有件事，大概父王沒告訴您。”遂簡略說了花魁孫小娥案的始末根由。
夏婆婆聽了好似如轟雷掣電。良久才慢慢的說：“我、知、道、了。”
薛蟠又問她是怎麽落入放生寺的。
原來，二十五六年之後，姑娘早已憔悴蒼老。近日去江南辦差，往故人墳前祭拜。好巧不巧的遇上一位僧人，赫然便是年輕時的心上人。她沒想到的是，當年的皇帝、如今的太上皇，從始至終就沒相信過她死了，對她的緝拿令一直都在。將軍之子縱然出了家，依然在替太上皇辦差。捉拿欽犯本為天職。
聽到此處，薛蟠脫口而罵：“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麽無恥的！若是旁人還罷了。您有沒有闖入禁地他總知道。”
夏婆婆忙說：“二十多年前他早已向太上皇陳罪了。太上皇說，若如此，我依然有欺君之罪。”又歎道，“其實不過是猜到我伯父沒死罷了。太上皇放心不下，欲以我釣我伯父出來。他也是皇命在身，迫不得已。”
薛蟠嗤道：“可拉倒吧。你伯父為了自保假死有什麽錯？夏婆婆，人呢時常麵對感情和利益之擇。您這位心上人非常明顯，每次皆選了利益。不然，得知你替他頂罪之時他就該站出來才是。就算他將你安置在機關中是想招惹魏大人派人來救你，也不該用那麽粗的鐵鎖鎖你。就算非要用鐵鎖，在被鎖處包裹兩層棉布也不是什麽難事。這是十月的天啊親愛的夏婆婆！你不冷麽？他不怕你凍病了麽？”夏婆婆怔了怔，麵色驟然青白。
薛蟠認真的說：“他覺得對不起你。他非常後悔、非常愧疚。他感謝你替他頂罪，發自內心由衷的感謝。你這麽愛他，倘若他在你閉門讀書的那幾年每年求十二次婚，你會不答應麽？”夏婆婆長吸了口氣。和尚合十垂目。“他不喜歡你。”
司徒暄在旁輕聲道：“塗先生喜歡你。”薛蟠打了個響指。你們司徒家的小子真擅長點睛。
司徒暄招了招手，與薛蟠、老頭一道悄然離開屋子。
來到門口，司徒暄忍不住低笑道：“你這和尚真真能耐。”
薛蟠哼道：“這麽明顯之事你們竟沒人戳穿。夏婆婆去給故人上墳怎麽那麽巧就遇上他了？他怎麽不在京城找個廟修行而是跑來江南？真相究竟如何還不好說呢。橫豎我看那貨良心不咋地。”還放印子錢，顯見不是什麽好鳥。吳遜說不定惹他不起才沒收拾他。放生寺離天寧寺那麽近，茵娘她姐所遇的賊子也不知跟這貨有沒有瓜葛。“喂，貧僧能回去了麽？你們這宅子有後門麽？”
司徒暄想了想：“你認得路麽？”
“你給我畫張地圖。”薛蟠掏出他先前寄存在自己處的荷包。“物歸原主。”
“你還是帶著吧。”司徒暄道，“這裏頭有特製香料，能擾靈犬嗅覺。”
“哈？！”薛蟠嚇了一跳。“放生寺裏有狗？”
司徒暄道：“假若這廟跟夏嬤嬤那莊子一樣，則必有狗舍，少說十幾條。”
薛蟠眨眨眼：“對啊，為啥一樣？”
他二人互視了半日，你瞟我一眼、我瞟你一眼。最終還是薛蟠在門外低聲喊：“夏婆婆，能不能最後給個解釋？不然我倆今晚都睡不著了。為啥你的莊子跟這廟一樣？”
夏婆婆在裏頭道：“圖紙是他的，我看過且記下了。”
“嗷~~您老人家神記性！”薛蟠齜牙。跟林黛玉一個級別，過目不忘。“內啥，我要走了哈~~夏婆婆再見。”
“嗯。”
司徒暄遂給他畫了張附近的道路圖。薛蟠到裏頭換了身更夫的衣裳，揣著梆子從後門溜出去。一時又回來，拉著司徒暄說了幾句悄悄話。司徒暄笑而點頭。
乃一路跑回林府。自然，他是爬牆進去的。
薛蟠腦袋才剛挨上枕頭便睡著了。還沒來得及跟周公把棋局擺開，有人在耳邊喊：“快起來！你個禿驢是不是惹事了？”
薛蟠迷迷瞪瞪睜開眼一瞧，十三已立在自己床前。“怎麽了？”
十三低聲道：“林府大門外來了一條狗和一個練家子，另有人折返報信去了。”
薛蟠一激靈，睡意全無。“臥槽！他那破荷包管不管用啊！”
“怎麽回事。”
“碰巧遇上熟人，那廟裏的和尚綁架了人家師父的心上人。又碰巧趕上貧僧十年一遇慈悲為懷發作，幫了他一手。”薛蟠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和尚，清醒清醒、清醒一點。你從上輩子起就跟狗狗是好朋友。十幾條狗不在話下。”
十三提醒道：“沒有十幾條，就一條。”
“一條狗就更不在話下……咦？一條？”
薛蟠定了定神，思忖著：十幾條狗，論理說怎麽也該派兩條出來啊。難道是兵分N路？那也該先把司徒暄他們抓了吧。遂點了蠟燭取出懷表來瞧，合著自己才回來半個來時辰。若先抓了司徒暄，那貨應該不會直接把貧僧供出來，那麽對方也不可能這麽快追到林府。所以司徒暄的荷包其實有效。從他給貧僧荷包之時起……不，司徒暄一直帶著荷包，應當是從我倆相遇的那個點……幹擾效應不是對人、而是對氣味痕跡。在貧僧抵達之前，司徒暄繞放生寺肯定不止轉悠了一圈。所以放生寺很可能是用十幾條狗分別追蹤十幾個路人的氣味，貧僧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念及於此，薛蟠心裏有底了。“走，去吵醒賈大人。”
“作甚。”
“串供。哦，十三兄，拜托你幫我處理掉一套衣裳帽子和一把梆子。”
時過五更，天氣陰冷。林府門外忽然犬吠馬嘶。下人急匆匆喊醒了林海、賈璉，管家想了想幹脆把薛蟠也喊起來。
和尚揉著眼睛問：“鬧什麽呢。”
來喊人的小廝道：“外頭說，揚州知府吳遜大人來了。”
“哈？！”哎喲這放生寺好大的麵子！
遂爬起來換上僧衣扣上僧帽，在堂屋前跟賈璉確認了個眼神，二人一左一右陪著林海趕去大門口。隻見外頭黑壓壓一片人，既有衙役也有官兵還有和尚。門房坐著三個人，揚州知府吳遜、一位將軍和一個五十多歲的和尚。薛蟠遠遠的望見那和尚心下便是一凜：這氣場，很有大魔王潛質啊。
見林海出來，三人皆站起來行禮。林海領著兩個晚輩還禮，急問：“吳大人，怎麽回事？”
吳遜劈頭便問：“敢問林大人可知道放生寺麽？”
林海道：“不曾聽說。”
薛蟠賈璉同時道：“我知道！”老和尚眼中頓時閃過兩道凶光。
賈璉拱手道：“卑職正欲明兒去衙門向大人稟告此事。那放生寺中的僧人竟在揚州城裏放印子錢！”吳遜一愣，老和尚也稍稍皺眉。
薛蟠接口道：“至少五年了。害得百姓家破人亡。求吳大人狠狠整治。”
吳遜摸了摸胡子：“他們不是數年前便停手了麽？”
賈璉搖頭道：“不曾。不明才剛認識了開明橋花市的一位寡婦，因婆母生病借了他們廟裏的印子錢。如今婆母也去世了，家裏窮得揭不開鍋，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孩子。但凡賺了兩個錢便被他們搜刮了去，好慘！”
吳遜遲疑片刻問道：“那……賈大人近日可曾去過放生寺？”
“卑職不曾去。”賈璉道。“不明和尚剛剛去過。”
眾人皆看薛蟠。薛蟠道：“今兒晚飯後貧僧特意尋到放生寺去認了個路。”
那老和尚忽然問道：“為何要去認路。”
“那地方太偏僻，廟也沒人知道。萬一明兒捕快不認得呢？”
“為何不白天去。”
“白天貧僧不得空啊！”
林海忙問：“吳大人，究竟出了何事。”
吳遜扭頭看老和尚。老和尚合十道：“林大人休怪。今晚放生寺跑了個朝廷要犯。凡近日到過小寺左近之人，住處皆要搜查。”
林賈薛三人同時皺眉。吳遜忙說：“本官相信林大人府中定然不會藏欽犯，但……怕是非查不可。”
薛蟠道：“這還五更天呢。我們裏頭有小孩子，沒睡夠會長不高。要不等你們先查別家，等孩子們起床了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