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話說薛蟠臨場加戲, 攛掇林海過繼十六做兒子。不曾想林海竟然一口答應下來。他望著十六笑嗬嗬道:“老夫也有四十來歲,年輕人見過不少。十六賢侄這般歲數竟性情沉穩、為人謙直, 乃是極難得的。”
“是吧是吧~~”薛蟠順杆子就爬, 拍手道,“林大人最有眼光不過。十六大哥的品格兒, 隨便擱在哪兒都是最惹眼的一個……額,不,是在黑暗中發光的那一個。這麽好的兒子, 您老收了不吃虧、收了不上當!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還等什麽呀!”
徽姨剛要說話,賈璉先開口了。薛蟠前兩日便派了心腹來揚州串供,他已知道假扮元春未婚夫的是位極有本事之人, 也看出薛蟠誠心想弄假成真。今兒他本帶了幾分審視欲好生查看查看這個林十六, 萬萬沒想到人家有個女神級別的姨媽。賈璉霎時大舅子的尊嚴也不要了、公府少爺的矜持也不要了, 竟喜滋滋站起來朝林海作了個揖:“既如此, 就多謝林姑父了。”
徽姨趕緊推辭:“不可不可。連宗已是大大的高攀了。”
薛蟠道:“認兒子更有說服力。畢竟那郝四有個當太後的姑媽。林大人這官兒還略小了點子。所幸頗為要緊, 方能震的住場子。”
賈璉也說:“可不是?若隻連個宗, 他們把太後的大招牌砸下來可如何是好。”
薛蟠接著說:“橫豎隻是演戲,不做全套哪能哄得了人?其實做全套都挺艱難的呢。明夫人您老放心, 林大人不會訛詐去您外甥的。他那女兒來曆不俗早晚必有出息……額,那個……貧僧的意思是,隻有郝家那種人家才會仗勢欺人強奪婚事。林大人乃正人君子, 不會強搶你家孩子。不過是幫忙罷了。是吧林大人。”
林海忙拱手說:“夫人放心。如今隻為著糊弄過去太後娘娘。十六賢侄敦厚誠實, 豈能因為這個不孝順你?”薛蟠偷偷扭頭翻了個白眼:才剛認識不到兩刻鍾, 您老不要表現得有多了解十六賢侄好吧……
徽姨無奈,橫了薛蟠一眼,又思忖片刻才說:“既如此,多謝林大人好意。”不覺瞧瞧窗戶。
林黛玉趙茵娘此時已忘了自己是來偷聽的,兩顆小腦袋明目張膽擠在窗口,兩雙眼睛瞪得滾圓鋥亮,十分可愛。
趙茵娘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林黛玉道:“阿玉,是不是那位林十六大哥要當你哥哥了?”
林黛玉眼巴巴看著徽姨:“是吧。那他這位神仙姨媽就是我姨媽啦~~”
“哇~~你有眼福了,時常對著神仙姨媽。今後咱們倆沒事就去跟她請安吧。”
“好呀~~”
此事遂定了下來。先是打發兩三個仆婦去外頭采買新鮮果蔬,說老爺老家來了位少爺、要過繼給老爺做兒子;然後林家上下張燈結彩欣然踴躍,路人見了都知道有喜事;最後輪到賈璉親自出馬。
他本是請了半日的假回林家等著接人的,事先並沒告訴吳遜緣故。乃扮作取東西的模樣回去揚州府衙,笑嗬嗬跑到吳遜跟前刷存在感。
吳遜亦笑嗬嗬的,問道:“賈大人不是家中有事?倒回來了?何故開心?”
賈璉喜不自禁道:“今兒雙喜臨門。”
“哦?”高師爺忙湊近前來,“賈大人有何喜事?說來大夥兒聽聽、也替你高興高興。”
賈璉精神抖擻衝他二人並文吏們作了個團揖,向吳遜道:“吳大人,今兒下官姑父老家來了位表弟,姑父大約會過繼他為嗣子。”
“哦?!”吳遜微驚,“林大人要過繼嗣子?委實是喜事。”
賈璉得意洋洋晃了晃腦袋,從頭到腳無處不高興,唱作俱佳演技爆表。“還不止於此。這位林表哥……哈哈哈哈!我瞧著真真好。模樣周正、性情沉穩、為人謙恭,乃是萬中挑一的品格兒。”他豎起大拇指,“好極、好~~極~~”
吳遜不禁跟著笑起來:“那委實得恭喜林大人了。”
賈璉愈發笑得滿麵開花:“諸位,不止要恭喜林姑父,還得恭喜恭喜下官才好。這位林表哥就要同下官的妹子議親啦~~日後便是下官的妹夫了哈哈哈哈……”
“哎呀!”吳遜撫掌,“果真是親上加親、喜中添喜!恭喜賈大人。”
賈璉作揖:“謝大人。”
乃看吳遜神色,委實像是替林賈兩家高興,兼有幾分過年看大戲的歡喜。賈璉暗自揣度,其嶽丈家的事、他想必是不知道的。在吳遜跟前做了這些日子的手下,賈璉縱是傻的也知道吳遜有意教導栽培自己、竭心盡力。雖說裏頭或許有皇帝的吩咐,吳大人品格正直性子活潑行事不拘,賈璉也瞧的明白。二人脾氣亦十分相投。既然吳大人與那專門給別家塞細作的人家不是一路的,賈璉不覺鬆了口氣。
吳遜當即命人傳話給後宅夫人,讓她預備一份厚禮送去林家。
與此同時,王熙鳳領著平兒也往吳家去了。
方才眾人商議著,明夫人林少爺與薛和尚同住一個大客院。因元春身份不便,讓她住去璉鳳院中——賈璉這會子才知道元春也跟來了揚州,偷笑半日。趙茵娘如常與林黛玉做伴兒。
賈璉薛蟠二人送元春去住處。璉鳳兩口子都不知元春業已被人下了狠手,滿心以為郝四信口雌黃,故你一言我一語的放大話讓元春寬心;元春麵色愈白。薛蟠也沒法子暗示,隻同王熙鳳嘀咕了幾句。王熙鳳遂換了衣裳上吳家報信。
王熙鳳與吳太太早已熟絡,輕車熟路直抵後院。吳太太出來相迎,二人執手走入屋中。有個俏生生的丫鬟上前打起門簾子。王熙鳳順帶溜了她一眼,隻覺十分眼熟,偏又委實不曾見過。
過了會子,又是那丫鬟進來上茶。王熙鳳隨口道:“好個標致的丫頭。早先仿佛沒見過她?”
吳太太道:“前些日子剛買的。”王熙鳳又瞧了幾眼。吳太太含笑道,“放心,不會給你家賈大人送去的。”
王熙鳳挑眉:“不妨事。你隻管送來,不論多少我都收下。”
“哦?那日是誰說自己不認得賢良二字的?”
王熙鳳施施然吃了口茶道:“若在京裏頭,有人給我們家二爺送通房,我非撂臉子不可。幸而此地乃是揚州。我表兄就在隔壁金陵開著窯子呢。上回那個丫頭,多謝郝姐姐啊。”
吳太太啞然失笑,歎道:“還是你這小蹄子命好。”
王熙鳳笑若春風,過了會子方告訴她:“我那和尚表兄讓我來告訴吳太太一聲。前幾日吳太太問我那大表妹許配的人家,正是林姑父從老家挑來過繼的嗣子,才剛到的揚州。”
吳太太霎時露出一瞬譏誚,隨即滿麵訝異,又笑道:“若如此,倒是要恭喜林大人和賈姑娘了。”平兒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方才打簾子送茶的那美貌丫鬟大驚失色。
“可不是?”王熙鳳道,“那林大哥好一副實在人模樣,怪道林姑父會喜歡。我們璉二爺也是一見麵便敬重他了。”吳太太遂又恭喜了他們兩家一回。
又說會子些閑話,因聽吳太太喊那丫鬟取東西,得知她名叫紅芳。
一時告辭出來,坐在馬車裏,王熙鳳思忖道:“方才那個叫紅芳的我總覺得見過她,偏細瞧又不曾見過。”
平兒笑道:“奶奶竟是眼拙了。那丫鬟模樣兒長得頗像薛家大爺屋裏的張姑娘。”
“呦,可不是麽?”王熙鳳這才察覺到,“眉眼兒竟有七八分像。我如何沒瞧出來?”
平兒道:“雖模樣子像,氣度差得極遠。不怪奶奶沒想到一處去。子非姑娘隻除在老太太跟前還恭謹些,離了老太太院子倒跟主子似的。有回二爺打發我上梨香院送東西,正遇上她跟那朱先生鬥嘴。薛家大爺兩個都惹不起,打個圓場、他二人竟齊聲喝‘閉嘴’,好可憐見的。竟不知誰是主子誰是奴才、誰是東家誰是清客。”
王熙鳳笑道:“薛大哥哥在是正經的顏控呢,還有臉說寶玉。不論男女,凡見模樣好看的,他立時矮了三分。”
平兒道:“那倒不是。上回吳家送的那個,聽說薛大爺當場就發落了出去。”
王熙鳳瞬間斂了笑意,哼道:“那是賈璉睡過的。他哪兒有臉要。”雖明知道吳太太是個細作、給賈璉塞人乃奉命行事,璉二奶奶依然惱怒。
回到林府,鳳平二人忙去了客院,將方才之事細細說與薛蟠等人聽。
大夥兒聽到吳太太麵呈諷色,互視點頭。可知她自己並不讚成郝四使盡渾身力氣隻為著謀一樁婚事。後平兒便說紅芳長得像張子非。小朱嘴角微翹,提筆在案頭寫了四個字:紅芳,紫菲。眾人哄堂大笑。薛蟠有氣無力的喊:“蒼天啊,大地啊,可算輪到了貧僧頭上。”自己也撐不住笑了。
沒想到才過兩日,那紅芳便送了來。直送給薛蟠的。說是她做了錯事,吳太太幹脆將人送給開窯子的。可巧當日是賈璉休沐,正同薛蟠等人議事;茵娘黛玉大早上跑來給徽姨請安,然後就賴著不走;王熙鳳聽說吳家送了美人來,撂下手邊的賬冊子便往客院跑,拉不忘拉著元春一起;平兒恐怕她們奶奶跑急了摔著,在旁扶持。遂除了還在衙門辦公的林海,林家其餘人等皆聚齊等熱鬧。
一時吳家兩個婆子將紅芳帶進門。大夥兒一瞧,那紅芳瓜子臉、修眉鳳目,冷眼兒看過去真真逼似張子非。隻是小臉兒白生生的,眼睛汪汪生水,嬌柔可憐。小朱先噗哧笑出聲來,趙茵娘跟著笑。
小朱難得大發善心,向那兩個婆子道:“告訴你們家太太。若欲討這大和尚的好,不用想別的,隻在生意上讓出兩份利來,比什麽都強。”
婆子正要答話,隻見門簾子一動,王熙鳳扶著徽姨從裏頭走了出來,元春在她二人身後跟著。兩個婆子登時看傻了眼。屋中一眾男子齊刷刷站起來躬身行禮:“明夫人。”茵娘黛玉直往上撲,黛玉還拉了徽姨的衣角,竟如眾星捧月一般。
徽姨端詳了幾眼紅芳,扭頭問薛蟠:“你喜歡這樣的女人?”
薛蟠老實道:“不喜歡。顯見沒什麽得用的技能。”
“真不喜歡?好一個美人兒。”
“阿彌陀佛。”薛蟠合十,“明夫人,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僧隻喜歡錢。”
徽姨嫣然一笑,領著一群大小美人轉身回去。門簾才剛落下,薛蟠便大聲說:“朝霞迸射的金光萬道,也不及其燦爛華美。”
小朱瞪了他一眼:“說什麽呢?”
“背詩呢!”薛蟠無辜道,“這是英吉利國著名詩人雪萊詠讚一位女科幻小說家的句子。”拿後世知識點欺負古人還不白欺負?雪萊還沒出生呢。
“……老琢磨些外洋之物。”小朱又瞪了他一眼。
再看那紅芳早已呆若木雞。
薛蟠遂向她正色道:“你也知道,貧僧是開花樓的。不過貧僧終究是個出家人,不愛強人所難。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夜夜換新郎雖然賺錢,工作感受卻非常痛苦。你隻告訴貧僧,喜不喜歡做粉頭。”賈璉與小朱十六等人忍笑互視。
紅芳怔住了。這和尚用的詞兒太堵人。什麽叫喜不喜歡?難道讓她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說自己喜歡做粉頭麽?若說不喜歡,會不會像先頭那位通房似的掃地出門?呆了好一陣子,紅芳垂淚道:“奴才,原是本城富商……”
“停!”薛蟠比了個手勢。“你過去如何我不感興趣,不用說給我聽,我沒那麽多時間。你隻簡單的答複我一句話:喜不喜歡做粉頭。若這會子答不出來,沒關係,給你半天時間想。想通了告訴我。”乃命,“送她去後罩房歇著。”
紅芳忙喊:“不喜歡!我不喜歡做粉頭!”
“這不就結了麽?有什麽不好說的?”薛蟠拍手道,“既然不想做粉頭,你是願意留在薛家做事,還是我放你回家或出去自謀生路。”
紅芳立時喊:“大爺仁德……”
“別廢那許多話。”薛蟠道,“幹脆點直接給選擇。”
“奴才願意留在薛家。”
“你會什麽技能,刺繡會麽。”
“會。”
一個婆子上前道:“薛大爺,她紮的一手好花兒。”
“那好。”薛蟠點頭,喊來一個夥計,“送她回金陵,讓王掌櫃安排家繡坊做事。貧僧是會好心送熱鬧給人瞧的人麽?”乃哄堂大笑。
那紅芳頃刻間哭了出來,磕頭道:“求大爺垂憐。奴才願在大爺跟前端茶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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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表達不太準確。林妹妹還是個肆意賣萌的小孩子,近十歲和奔三奔四是一個意思。。。
另,我認為規矩從來隻能約束低勢者,對掌權者而言就是一紙空文,不管哪個朝代。董卓和慈禧都殺掉皇帝,醜皇後賈南風把皇帝隨便欺負。軍隊支撐權力,金錢支撐軍隊,權力攫取金錢。人治社會,到處都是漏洞。
原著中賈雨村升官發財,王熙鳳操縱官司勝敗。賈赦要幾把扇子,石呆子不肯給就得坐牢。四大家族最後瓜完,隻是因為站錯隊,而非犯了法。沒站錯隊的依然如故。社會狀態和水滸差不多。殺人犯李逵外逃路上遇大赦,就在當地做獄警混飯吃。紅樓和水滸,是同一枚硬幣同一麵的兩個不同部位。
本文中皇帝尚未掌權。